“老邱,老黄走了——刚刚的消息。”1983年4月13日清晨,西安郊区那间略显陈旧的小楼里,话筒传出的这句低沉通报,让电话另一端的邱会作怔了半分钟。挂断后,他在案头铺开信笺,提笔的手却轻轻颤抖——一位并肩近四十载的战友,就此长别。
黄永胜去世的消息并不意外。自1981年保外就医后,他的心脏和肝脏状况一直反复,广州那间疗养院常年弥漫药味。可真正听到噩耗,昔日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是难免心头一沉。更要命的是,这位老友曾在延安用三粒痢特灵救过邱会作年幼的长子,那份救命之恩,始终压在邱会作心口最柔软的角落。
时间拨回到1945年初春。延安阴冷的黄昏,党校一部土墙宿舍灯火昏黄,邱会作抱着高烧脱水的孩子急得团团转。痢疾在今天算不上凶险,可在缺医少药的岁月,死亡率触目惊心。邱会作挨个敲门寻药,正碰上刚从前方赶来的黄永胜。老黄翻出仅剩的三粒痢特灵,一边递药一边安慰:“小邱,先喂一粒,撑过今晚再说。”当晚,孩子退烧止泻。紧绷两天两夜的邱会作,第一次睡了个囫囵觉。多年后提起此事,他仍摇头感叹:“真是捡回一条小命。”
救人这件事在黄永胜眼里不过举手之劳,却在邱会作心里埋下了长久的情谊种子。抗战结束后,两人陆续奉命入关东大地。黄永胜率部先到锦州,随后转战热河;邱会作也在那里担任冀察热辽军区的政治部要职。1947年军区划归东北野战军,两位干将被编进同一套番号:八纵指挥部。自此,“黄司令”“邱副政”的并肩标签,在密集的电台口令和行军图里反复出现。
八纵以机动灵活著称,最拿手的夜袭和迂回战术,让国民党军头痛不已。黄永胜习惯身披斗篷跑到最前沿观察火力点,斜风冷雨也不皱眉;邱会作则守在指挥棚,紧盯政工通报,随时给前线输送情报。两人分工默契,许多营团干部打趣:“这是子弹与粮草的完美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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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沈战役前夕,黄永胜调去“教导九旅”,八纵主官换成段苏权。短暂分别不到半年,平津战役又把他俩捆在同一张桌子——黄永胜重新出任八纵司令员,邱会作继续当政委。天津外围那场雨夹雪的突击中,两人隔着电话线互喷蒸汽,催促炮兵提前一分钟开火,争分夺秒。战后总结会上,邱会作罕见地拍黄永胜肩膀:“老黄,你那股猛劲儿,关键时候真顶事。”老黄嘿嘿一笑,只回了两个字:“应该。”
建国后,轨迹出现分叉。黄永胜南下掌广州军区,一肩挑起沿海防务;邱会作被抽调到总后勤部,几年后顺势升任部长。有人评价两人性格大相径庭——黄永胜雷厉,邱会作周全。但军中流传的一句话颇有意味:“脾气强硬的指挥官,需要细腻的后勤伺候。”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军委办事组二度同台配合时,依旧默契。不少当年在作战值班室熬夜的参谋回忆:深夜二点,加急电报送到,黄永胜先标出主攻方向,邱会作随即记录弹药配套、粮秣补给,两套笔迹并排,几乎同步落点。
1967年,黄永胜被任命为总参谋长,兼军委办事组组长;邱会作则以成员身份主抓后勤。特殊年代风高浪急,这一组合既代表军令,也握有供应,地位显赫。遗憾的是,1971年“九一三”后风云突变,两人同时陷入长期审查。那段封闭岁月,外界难得一知细节,可医务人员偶尔透露:黄永胜顽强,坚持每天原地踏步锻炼;邱会作沉默,常抱着文件袋反复翻看。对比20世纪六七十年代高层波诡云谲的政治漩涡,两人的遭遇可谓跌宕。
1981年春,中央批准黄、吴、邱、李保外就医。黄永胜被安置在广州郊外疗养;邱会作则回西安静养。两地相距千里,却保持偶尔通电话的习惯。谈话内容极为简单,多半是“血压如何”“药吃完了吗”。这些平淡问候,折射老兵之间的真情。不得不说,经历大起大落后,许多言辞已经不需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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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4月3日凌晨,黄永胜心脏骤停,抢救无效。官方讣告低调发布。消息传至西安,邱会作马上写下三千余字悼文。其中一句触动不少当年八纵老兵:“延河边那三粒药,是我一生欠你的情。”文笔质朴,没有浮夸修辞,却把四十年战友情浓缩到一行字里。又有人读到该文末段:“战争年代的兄弟,同生共死易;和平年代的患难,更难得。”句式普通,却让不少老将红了眼眶。
黄永胜的军事才能历来争议不大。从井冈山小队长一路打到兵团副司令,他在行军线路、穿插时间、火力配置上的精打细算,给东北野战军留下深刻印记。早在八一南昌起义后,“黄排长整点子多”就是口头禅;抗美援朝筹划时,他提出“弹药预先侦察”,被后人视为现代火力侦察萌芽。相比之下,邱会作的闪光点被低估。他主掌总后十年,引进苏式库存管理、推行被服定额制度,还在青藏高原试点氧气补给站,为后续边防保障奠基。这些冷门细节,隐藏在仓库档案和医务站台账里,今天仍有借鉴价值。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虽经历同起同落,却很少在公开场合互为背书。“军事决定胜负,后勤决定持续。”这是邱会作退休后的一句私人谈话。细思之下,像是对两人合作道出的核心密码。一位擅长攻坚的战将,加一位精于后方的管家,才能使部队既猛又稳。
至于他们后半生命运的评价,史书会给出客观结论。不过,延安三粒痢特灵的故事,让冰冷字里行间多了体温。战争年代,一粒药丸、一张干粮票,都能让人铭记终生;和平年代,能记得那段恩情,也同样需要勇气和胸襟。
黄永胜长眠于广州郊外松林,墓碑简朴,上刻“人民解放军上将黄永胜同志之墓”。邱会作至1996年在西安去世,临终前叮嘱家人:待有机会,将那篇悼文带到广州,放在老黄墓前。这一愿望后来成真。就这样,老战友、儿子恩人、同甘共苦的兄弟,以另一种方式完成聚首。有人在墓前低声念起悼文开头:“岁月忽已晚,故人俱难寻。”言毕,松涛猎猎,仿佛热河冰雪消融时的风声,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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