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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62岁和老伴分房睡18年了,现在我想和她同睡,她不肯,我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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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最后被我老伴王秀英拿去垫了砂锅。

砂锅里炖着我最爱喝的萝卜排骨汤,白色的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她鬓角的白发,也模糊了协议书上“陈建国”和“王秀英”那两个刺眼的签名。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我和秀英就像合租在一套房子里的两个租客,客气,疏离,各自守着一间卧室,泾渭分明。我守着我的北卧,她守着她的南卧,中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昏暗的走廊,像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我以为这条河会就这么流到我们俩其中一个闭眼为止。直到半年前,棋友老李头在睡梦中走了,无声无息,第二天早上才被儿子发现。这个消息像一块冰,瞬间砸进了我心里,让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晚年的孤独和恐惧。我怕了。我怕哪天夜里,我一个人在北卧,也像老李头那样,悄没声地就没了。

所以,我想回到南卧,回到秀英身边。我想在闭眼之前,能听见身边有个人的呼吸声。我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却没想到,秀英那扇关了十八年的门,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

这一切,都得从那个秋天的晚上说起。

第1章 一扇敲不开的门

北方的秋天,风一天比一天硬。我躺在北卧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总觉得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刮在骨头上,凉飕飕的。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我能清晰地听见隔壁南卧传来的声音——是秀英在看她最喜欢的家庭伦理剧,女主角尖着嗓子在吵架,声音穿透了两层墙壁,显得有些失真。

我们家的格局很奇怪,两间卧室分列在客厅两端,像牛郎织女,隔着一条银河。这条“银河”,就是那条走廊。十八年前,儿子陈浩考上大学去外地报到的那天晚上,我,陈建国,亲手划定了这条银河。

我还记得那天,我帮秀英把她的枕头、被子抱到南卧,那间屋子向阳,比我们之前住的北卧敞亮。我对她说:“秀英,这几年你辛苦了,为了浩浩高考,晚上总睡不好。我睡觉又不老实,打呼噜还爱翻身,以后你就睡这屋,清净,能睡个安稳觉。”

秀英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整理着床铺,我以为她是默认了。从那天起,分房睡就成了我们家不成文的规矩。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十八年。日子像流水一样淌过去,我们谁也没提过要改回来。

可现在,我后悔了。

我翻了个身,身上一阵燥热,心口堵得慌。老李头的脸总是在我眼前晃,他儿子说,发现他的时候,身体都凉了。我不敢想那个画面。

我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到南卧门口。门虚掩着,透出电视机屏幕闪烁的光。我能看到秀英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手里还拿着针线,像是在缝一个布垫子。

我清了清嗓子,轻轻敲了敲门框。

“秀英。”

她抬起头,隔着老花镜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怎么了?是不是水壶没水了?”

“不是,”我搓了搓手,有些紧张,“那个……电视剧还没完啊?”

“快了。”她低下头,继续飞针走线,显然没有邀请我进去的意思。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让我更加不想回到我那间冰冷的北卧。我鼓足勇气,往前凑了一步,靠在门框上,低声说:“秀英,你看……浩浩也结婚有自己的家了,咱们俩都这把年纪了。晚上……我一个人睡那屋,有点冷。”

我话说得很委婉,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男人,总不能直接说“我怕死”。

秀英手里的针线停顿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她没有抬头,声音依旧平淡:“冷就再加床被子。或者,我明天去把北卧的暖气阀门再开大点。”

她的回答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预想过她可能会惊讶,可能会问为什么,甚至可能会取笑我,唯独没想过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拒绝,仿佛我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急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该搬回来一起住了?都老夫老妻了,总这么分着睡,像什么话。”

这次,秀英抬起了头。她摘下老花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一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显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没有温度,也没有波澜,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陈建国,”她叫我的全名,这是她认真或者生气时才会有的称呼,“你忘了吗?当初是你说的,让我一个人睡,能睡个安稳觉。这十八年,我睡得挺安稳的。”

“那不是……那不是当时的情况吗?”我试图辩解,“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哦?怎么不一样了?”她问。

我被她问住了。我能怎么说?说老李头死了,我怕了?说我晚上一个人总做噩梦,梦见自己掉进一个黑洞里,怎么喊都没人应?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太丢人了。

我支支吾吾半天,只能含糊地说:“年纪大了,总得有个人在身边照应一下,万一夜里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秀英打断我,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你身体不是一直比我好吗?天天早上公园里练剑,走得虎虎生风。放心吧,有事你就大声喊,隔着走廊,我听得见。”

说完,她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针线,下了逐客令:“电视剧要大结局了,你早点回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跟老张他们去钓鱼吗?”

门,就这么在我面前无声地关上了。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熟悉的木门,上面还有儿子小时候贴的贴画,已经褪色发黄。这扇门,今晚我觉得格外沉重,沉重得像一块墓碑,隔开了我和她,也隔开了生与死的温暖。

回到北卧,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秀英的话像针一样,一句句扎在我心上。

“我睡得挺安稳的。”

原来,没有我的十八年,她睡得如此安稳。那我的存在,对她而言,究竟是什么呢?是噪音?是累赘?还是一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麻烦?

我越想心里越凉,那股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风,仿佛直接灌进了我的五脏六腑。

第2章 尘封的樟木箱

第二天一早,我憋着一股气,没像往常一样去做早饭,而是直接穿上外套去了公园。

一套太极剑打得有气无力,脑子里全是秀英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老张看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老陈,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

我叹了口气,把昨晚的事跟他说了。

老张一拍大腿:“嗨,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女人嘛,年纪大了都这样,心思多。你啊,就是方法不对。你得拿出点诚意来,光动嘴皮子哪行?”

“什么诚意?”我问。

“收拾屋子啊!”老张说得理直气壮,“南卧那么多年都是嫂子一个人住,东西肯定多得放不下了。你把北卧那张大双人床搬过去,把你的东西也收拾利索了,直接造成既定事实,她还能把你赶出来不成?”

我一听,觉得有点道理。秀英是个爱干净、讲究条理的人,最看不得家里乱糟糟。如果我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也许她就没理由拒绝了。

说干就干。我没去钓鱼,直接回了家。秀英正好挎着菜篮子出门,要去早市。她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但也没多问,只说:“中午想吃什么?我顺便买了。”

“你看着买吧。”我含糊地应了一句,心里盘算着正好可以趁她出门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一下。

等她一走,我立刻冲进南卧。

南卧的陈设很简单,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衣柜,一个小沙发,还有一个床头柜。但是,房间里确实塞满了她的东西。阳台上晾着她洗的衣服,沙发上堆着她织了一半的毛衣,床头柜上是她的老花镜、药盒和一本翻了一半的杂志。整个房间,充满了她一个人的生活气息,温馨,却也……拥挤。

我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里立着一个老式的樟木箱子,暗红色的漆皮,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木头本色。

这个箱子我认得。这是我们结婚时,我亲手打的。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像样的家具,我就去木料厂讨了些废料,敲敲打打一个月,才做成这个箱子。箱子很大,曾经是我们家最贵重的家当,放在我们那张吱呀作响的双人床床尾,里面装着我们一年四季的被褥,还有秀英的嫁衣。

后来搬家,这箱子也一直跟着。我记得,分房睡之后,这箱子就被搬进了南卧,归了秀英。

我走过去,想把箱子挪开,给双人床腾个地方。箱子很沉,我使了点劲,没推动。我猜里面肯定装满了东西。我下意识地想打开看看,却发现箱子是锁着的,一把小小的黄铜锁,已经生了绿色的铜锈。

我有些纳闷,这年头谁还用这么老土的锁?而且,秀re英有什么东西需要锁起来?

我直起腰,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这个房间里,几乎找不到任何跟我有关的东西。没有我的照片,没有我用的茶杯,甚至连我儿子陈浩的照片,都只有他小时候的,没有一张是我们三个人的合影。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一沉。这里不像是一个家里的主卧,更像是一个独居女人的闺房,一个谢绝外人参观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领地。

老张的“馊主意”在我脑子里迅速冷却下来。我意识到,贸然把我的床搬进来,不是“既定事实”,而是一种“侵略”。

我放弃了搬床的念头,转而开始收拾北卧。我想,至少把我这边弄得整洁一点,让她看到我的决心。我把床单被罩全换了新的,擦了桌子扫了地,还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渔具、旧报纸全都整理好,塞进了储物间。

忙活了一上午,北卧焕然一新。

秀英买菜回来,看到窗明几净的北卧,愣了一下。

“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我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闲着也是闲着。你看,我这屋也挺宽敞的,要是把我们那张老双人床搬过来,也放得下。”我这是换了个思路,想邀请她搬到我这边来。

秀英放下菜篮子,走进来看了一圈,点点头:“是挺干净的。”

然后,她话锋一转:“那张床不行了,里面的弹簧早就坏了,一动就响。扔了吧。”

“怎么能扔呢?”我急了,“那床也是我亲手做的,料子好着呢!修修还能用!”

“不用修了,”秀英淡淡地说,“我这张床睡习惯了,挺好。你要是嫌你的床小,就自己去家具城再买张大的。”

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开始择菜。哗哗的水流声传来,彻底堵死了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站在焕然一新的北卧里,心里却比昨天更空了。她宁可让我自己去买张新床,也不愿意和我睡回那张我们曾经睡了二十多年的旧床。

那张床,和那个樟木箱子一样,都承载着我们前半生的记忆。现在,她要把床扔掉,把箱子锁上。她是在拒绝我,还是在拒绝我们共同的过去?

下午,我趁她午睡,鬼使神差地又溜进了南卧。我找到了那把锁着樟木箱的钥匙。钥匙就挂在衣柜内侧的一枚挂钩上,和一串备用门钥匙混在一起,并不隐蔽。

我的心怦怦直跳,像个做贼的小偷。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用微微颤抖的手,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沉重的箱盖。一股浓郁的樟木混合着旧时光的味道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被褥,也没有她的嫁衣。满满一箱子,全是……股票、基金的交易单,还有厚厚一沓银行流水。

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股票交割单,日期是十八年前的秋天,也就是我们分房睡的那个月。上面清楚地显示着,一支名叫“宏图科技”的股票,在短短一个月内,几乎跌成了废纸。

而账户的开户人,是我,陈建国。

第3章 十八年前的雷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那些泛黄的、边缘已经卷曲的纸张,像一个个沉默的罪证,将我瞬间拉回了十八年前那个疯狂又昏暗的夏天。

那年,陈浩刚考上大学,我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单位里效益不好,搞提前退休,我琢磨着退休金也够花,就第一批报了名。赋闲在家的日子,一开始还挺惬意,但很快就变得无聊。恰好那时候,全民炒股的热潮席卷而来,连菜市场卖葱的大妈都在讨论哪支股票会涨停。

我被那股狂热的气氛感染了。我揣着家里的积蓄,一头扎进了股市的海洋。一开始,确实尝到了一点甜头,几千块钱进账,让我觉得自己是“股神”附体。我开始变得大胆,甚至有些偏执,每天守着电脑屏幕上红红绿绿的曲线,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

秀英劝过我。她不懂股票,但她总说:“建国,那玩意儿是虚的,咱家这点钱是给浩浩将来娶媳妇用的,别瞎折腾。”

我当时哪里听得进去?我觉得她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我还冲她发火:“你懂什么!这是投资!等我赚了大钱,别说给浩浩娶媳妇,换大房子都够了!”

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那个原本温馨的家,开始弥漫着一股焦躁和火药味。我晚上不睡,开着台灯研究K线图,嘴里念念有词,抽的烟一根接一根,整个卧室乌烟瘴气。秀英被我吵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好几次差点在厨房切到手。

然后,就出事了。我重仓买入的那支“宏图科技”,毫无征兆地连续跌停。我眼睁睁地看着账户里的数字飞速缩水,从六位数变成五位数,最后变成一个可笑的零头。

家里的十五万积蓄,那是我们俩攒了大半辈子的血汗钱,几乎赔了个精光。

我记得,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秀英时,她没有哭,也没有骂我。她只是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了我很久很久,眼神空洞得可怕。然后,她站起来,走进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我以为她要离家出走,吓得赶紧去拦她。

结果,她只是把她的枕头和被子抱起来,对我说:“建国,我们分开睡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第二天,她就找了份在超市当理货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我因为亏钱的事,自觉理亏,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以为,分房睡是她对我的惩罚,也是我自我赎罪的方式。我甚至对她说出“让你睡个安稳觉”这样的话,其实是在掩饰我的心虚和愧疚。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以为,这道坎我们已经迈过去了。我努力工作,把亏掉的钱一点点赚回来,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渐渐好转。我以为,只要我不提,秀英不提,这件事就等于不存在了。

我万万没想到,她没有忘。她不但没有忘,还把所有这些证据,像收藏伤疤一样,全都锁在了这个樟木箱子里,一锁就是十八年。

我颤抖着手,一张张地翻看那些单据。每一张都记录着我的愚蠢和狂妄,也记录着这个家庭曾经经历的惊涛骇浪。箱子最底下,压着一个存折。我打开一看,户主是王秀英。里面的存款日期,是从十八年前开始的,一笔一笔,有大有小,最多的一笔也不过几千块。我知道,这是她后来去超市上班,一点点攒下来的。

存折的最后一页,用铅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给浩浩结婚备用。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些冰冷的纸张上。

我终于明白了。秀英拒绝的不是和我同睡一张床,她拒绝的是回到那个让她彻夜难眠、充满恐惧和失望的过去。我当年的那句“让你睡个安稳觉”,在她听来,或许不是体贴,而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我亲手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雷,然后用了十八年的时间,假装它已经消失了。而现在,我又亲手,想把这颗雷重新刨出来。

我轻轻地合上箱盖,把那把铜锁重新锁好,钥匙挂回原处。我走出南卧,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不稳。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我该怎么办?去跟她道歉?承认我十八年前的错误?可我怎么开口?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我们之间仅存的这点平静,会不会也随之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儿子陈浩打来的。

“爸,我妈刚给我打电话了,说……说您想跟她离婚?”陈浩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不解。

我愣住了。离婚?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婚了?

第4章 “离婚”两个字

“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婚了?”我对着电话吼了一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我妈说的啊!”陈浩在电话那头也急了,“她说您这两天老找她茬,非要搬回一个屋睡,她不同意,您就说不过了就离婚。爸,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闹这个?”

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搜肠刮肚地回想,我什么时候说过“离婚”两个字?

没有。我敢肯定我没有。我只是表达了想搬回去住的愿望,被拒绝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绝没有提到离婚。是秀英……是她自己想多了?还是她故意这么跟儿子说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

我犯过错,我承认。十八年前是我不对,我亏了家里的钱,让她担惊受怕。可这十八年,我难道没有补偿吗?我退休后又出去打零工,开过出租,看过仓库,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家里的开销,我没让她操过心;她父母生病,我鞍前马后地伺候;就连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做生意赔了钱,也是我偷偷拿了两万块钱去填的窟窿。

我以为,我的这些付出,她都看在眼里。我以为,我们之间虽然隔着一堵墙,但心还没散。

可现在,她竟然跟儿子说我想离婚?她这是想干什么?逼我吗?还是想在儿子面前,把我塑造成一个无理取闹、不负责任的坏人?

“你让她接电话!”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陈浩为难的声音:“爸,您先别激动。妈现在情绪也不好,要不我周末回来一趟,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用等周末了!我现在就要跟她聊清楚!”我挂断电话,径直走向厨房。

秀英正在水槽边洗碗,背对着我。她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白发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那股火又莫名地弱了三分。

但我还是硬着心肠开了口:“你跟浩浩说,我想跟你离婚?”

她洗碗的动作停住了。水龙头里的水还在哗哗地流。她没有回头,声音闷闷地传来:“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我被她这句反问气得差点笑出来,“王秀英,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离婚?”

她终于转过身,脸上还沾着水珠,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她的眼睛红红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丝决绝。

“你没说,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她说,“陈建国,你这辈子都学不会好好说话。你心里想什么,嘴上总要绕三个弯。你觉得我不同意你搬回来,就是不给你面子,就是不把你当一家人。你心里不痛快,就要折腾,折腾到我同意为止。要是最后我还是不同意,下一步,不就是离婚吗?”

我被她这番“诛心”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是,我承认我有点委屈,有点不甘心。但我真的没想过要离婚。我只是……我只是害怕孤独,我只是想在晚年有个伴。

“我没有……”我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你就有!”秀英的声音突然拔高了,这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听见她用这么激动的语气跟我说话,“你总是这样!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你炒股亏了钱,不敢跟我说实话,只知道一个人闷着头抽烟,发脾气。后来分房睡,你明明是心里有愧,嘴上却说得那么好听,说什么为了让我睡个安稳觉!你把我当傻子吗?陈建国,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她把洗碗布狠狠地摔在水槽里,水花溅了我一脸。

“现在,你又来了!你怕老李头那样死在家里没人知道,你想让我晚上守着你,你就直说!你为什么要扯什么‘老夫老妻’、‘不像话’?你怕死,我也怕!可我更怕回到十八年前那种日子!那种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家里明天会不会被你败光,连觉都睡不踏实的日子!我好不容易过了十八年安稳日子,你为什么非要来打破它?”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最隐秘的伤口。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的恐惧,我的心虚,我的那点小算盘,在她面前,全都无所遁形。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羞愧、悔恨、难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我的喉咙里。

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秀英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陈建国,既然浩浩都知道了,那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吧。”她走到客厅,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放在我面前。

“你不是觉得我耽误你了吗?你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太婆不通情理吗?行,我成全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冰雹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们离婚吧。”

第5章 一封迟到了十八年的信

“离婚”这两个字,从秀英嘴里说出来,比我自己想象中说出来,要重一千倍,一万倍。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慌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她是认真的。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都在抖。

“我说,离婚。”秀英重复了一遍,眼神异常坚定,“房子归你,存款我拿走我自己的那一半,就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浩浩也大了,我们之间没什么可牵扯的了。”

她话说得干脆利落,像是在谈一笔生意,而不是在结束一段四十年的婚姻。

我看着她,喉咙发干:“就因为……就因为我不想一个人睡?”

“不是。”秀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是因为,我不想再过那种猜来猜去的日子了。陈建国,我们做了一辈子夫妻,我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懂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试图让我懂你。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那条走廊,是心。这颗心,隔了十八年,已经冷了,暖不回来了。”

“暖得回来!”我急切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皮肤粗糙,都是这些年干家务活留下的痕迹。

“秀英,对不起!十八年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不该拿家里的钱去冒险,更不该在你最难过的时候,还用谎话去搪塞你。我混蛋!我不是人!你打我,你骂我,都行!别说离婚,好不好?”

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当着她的面,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我是真的怕了。我怕失去她,怕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秀英被我的眼泪惊住了。她愣愣地看着我,想把手抽回去,却没有成功。她的眼神有些松动,但嘴上依旧很硬:“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

“有用!只要你给我机会,就有用!”我紧紧抓着她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秀英,你听我说。老李头走了,我心里害怕。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孤零零地死。我怕我走了,你都不知道。我也怕你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想搬回去,就是想离你近一点,能时时刻刻看着你,听着你的动静,这样我才安心。我嘴笨,我不会说好听的,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把心里所有的恐惧和依赖,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秀英沉默了。她低着头,看着我们交握的双手,眼圈也慢慢红了。厨房里,水龙头还开着,哗哗的水声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手从我掌心里抽了出来。

“建国,让我再想想。”她说,“你……也冷静一下。”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南卧,关上了门。

那个晚上,我们谁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事。但我知道,那个幽灵般的词语,已经盘旋在了这个家的上空。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园,也没有试图再去找秀英说话。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是以前的北卧,对着一张稿纸,枯坐了一上午。

我想了很多。想我们刚结婚时的甜蜜,想陈浩出生时的喜悦,想那些年我们一起吃过的苦,也想那十八年的隔阂与沉默。

最后,我拿起笔,开始写信。在这个连陈浩都只用微信联系的年代,写信,是一件多么古老而郑重的事情。

我把十八年前没敢说出口的道歉,把这十八年来藏在心里的愧疚,把我对未来的恐惧和对她的依赖,一字一句,全都写在了纸上。我写我当年是如何被贪婪蒙蔽了双眼,写我看到她去超市上班时内心的煎熬,写我这些年是如何努力地想弥补我的过错,却又笨拙地不知如何表达。

信的最后,我写道:

“秀英,我不想离婚。我只是想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能牵着你的手一起走。那扇门,你愿意开,我就进去;你不愿意开,我就在门口守着。只求你,别把我推开。”

我把信写好,折起来,塞进一个信封。然后,我走到南卧门口,像十八年前那样,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回应。

我把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穿上外套,走出了家门。我想,我需要给她一点时间,也给我自己一点空间。

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整天,从城南的公园,走到了城北的河边。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打开家门,屋里亮着灯。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我愣在玄关,有些不敢相信。

第66章 砂锅里的排骨汤

我换好鞋,忐忑地走进客厅。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秀英正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里走出来。是萝卜排骨汤,汤色奶白,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

她看到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我“哦”了一声,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赶紧跑到卫生间洗手。水流冲刷着我的手,也冲刷着我紧张的心。我不知道这顿饭意味着什么,是“最后的晚餐”,还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坐到餐桌旁,秀英已经给我盛好了一碗汤。

“喝吧,暖暖身子。”她说。

我低头喝了一口汤,排骨炖得软烂,萝卜清甜,还是我最熟悉的味道。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瞬间驱散了在外游荡一天的寒气。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吃着饭。气氛有些微妙,不像往日的疏离,也不像吵架后的剑拔弩张,反而有种……久违的平静。

一顿饭快吃完的时候,我看到,餐桌旁边的矮柜上,放着一个信封。是我写的那封信。信封是拆开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秀英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放下了筷子。

“信,我看了。”她开口了,声音很轻。

我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审判”。

“陈建国,”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信里写的那些,我都信。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你就是……有点傻,还有点要面子。”

我苦笑了一下,没反驳。她说得对。

“十八年前,我确实恨过你。”她继续说,“我恨的不是你亏了钱,钱没了可以再挣。我恨的是你的隐瞒和你的态度。那个家,感觉一下子就变成了你一个人的战场,我像个外人,什么都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我的心揪了起来。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也知道,你后来一直在弥补。我弟那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后来喝多了,都跟我说了。还有我妈住院,你整夜整夜地陪床,比我这个亲闺女做得都多。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我不是铁石心肠。我只是……怕了。我怕再回到过去。那扇门,关久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了她的手。

“秀英,我们不回去了。”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往前走。以后,家里所有事,我都跟你商量。我心里想什么,都告诉你。我再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秀英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没有抽回手,只是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还是睡在了北卧。

但是,临睡前,秀英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床新被子。

“晚上降温了,把这床被子加上,别着凉了。”她把被子放在我床上,又看了一眼我床头的保温杯,“水还热吗?要不要我给你再续点?”

“热的,热的。”我赶紧说。

她点点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南卧的门……我今晚不关了。你要是夜里有什么不舒服,就喊我一声。”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

我知道,那扇物理的门没有打开,但我们之间那扇隔了十八年的心门,已经悄悄地开了一条缝。

这就够了。

后来的日子,我们没有再提搬回一屋睡的事。一切都好像没变,但一切又都好像变了。

我们会一起去早市买菜,她挑菜,我跟在后面拎着。我们会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虽然她看她的家庭伦理剧,我看我的体育新闻,但至少,我们是在同一个空间里。我会在她做针线活的时候,给她递上老花镜;她会在我摆弄渔具的时候,提醒我别把鱼线弄乱了。

我们的交流多了起来,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话,但这些话,像涓涓细流,慢慢地,填平了那条隔在我们中间十八年的“银河”。

直到有一天,陈浩带着儿媳妇和孙子回来看我们。一家人正吃饭,儿媳妇突然说:“爸,妈,我们商量了一下,想把你们这套老房子重新装修一下,把北卧和书房打通,给你们弄个带独立卫生间的大套间,这样你们住着也舒服。”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秀英。

秀英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孙子碗里,笑着说:“行啊,你们看着办吧。不过,那只樟木箱子可不能扔,那是我跟你爸的宝贝。”

我听到“我们”两个字,心里一热。

那天,陈浩私下里找到我,把一张纸递给我。

“爸,这个,您撕了吧。”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上面的名字,陈建国,王秀英,都签好了。看样子,是上次我跟秀英吵架后,她一气之下写的。

我拿着那张纸,心里五味杂陈。

我走到厨房,秀英正在用砂锅炖汤。我走过去,把那张纸叠了叠,垫在了滚烫的砂锅底下。

秀英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砂锅里,萝卜排骨汤的香气,正慢慢地溢满整个屋子。我知道,有些东西,比睡在哪张床上,要重要得多。比如,此刻身边这个人的呼吸,和这一屋子,叫做“家”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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