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把那个褪了色的红布包裹,一层一层打开,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竟然在抖。那是一本存折,印着“定期储蓄”四个字的旧式存折,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她说:“舒雅,这十年,你和小磊贴补家里的钱,妈没乱花,都给你俩存着呢。”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整整十年。从我和陈磊结婚那天起,我就成了这个家里的“老好人”,成了那个永远不会说“不”的二儿媳。大到公婆的医药费,小到家里换个灯泡,大哥大嫂永远有理由,而我和陈磊,永远是那个默默掏钱的。我以为这是亲情,是本分,是维系一个大家庭心照不宣的默契。
直到婆婆七十大寿,大嫂王莉一个电话打过来,轻飘飘地说在“福满楼”订了六桌酒席,让陈磊去把账结了。那一瞬间,十年来的委屈和不甘,像积压了太久的气体,终于找到了一个即将爆裂的出口。
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周六下午,大嫂王莉打来的那个电话说起。
第1章 不成文的规矩
“喂,舒雅啊,我是大嫂。”
电话那头,王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热络,像是淬了蜜的刀子,听着甜,却总能不偏不倚地扎在你最不舒服的地方。
我正趴在客厅的地板上,用湿抹布擦拭着女儿刚打翻的酸奶,闻言“嗯”了一声,夹着手机的脖子有点酸。“大嫂,有事吗?”
“嗨,多大事儿啊!”她在那头笑得爽朗,“下下周不是妈七十大寿嘛,我跟你大哥商量了,得好好办办。我上午去福满楼看过了,环境不错,气派!我做主订了六桌,就在二楼那个‘合家欢’厅,你跟陈磊说一声,让他抽空去把订金付了,全款是八千八,订金三千。”
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抹布上的酸奶渍黏糊糊地贴着地板,像我此刻的心情。
六桌,八千八。她说得那么轻松,仿佛只是在通知我晚饭多加双筷子。
“大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这事儿……你跟陈磊商量过了吗?”
“跟他商量什么呀?这不都一样嘛。再说了,你家陈磊多孝顺啊,妈的七十大寿,他还能有二话?行了,我这边还忙着挑寿桃呢,就这么说定了啊,挂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半天没动。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老旧空调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吹出来的风也不怎么凉快,反倒让人心里更添了几分燥热。
我和陈磊结婚十年,他是家里的老二。大哥陈伟比他大五岁,娶了王莉。从我嫁进陈家的第一天起,似乎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大事小情,都由我们二房兜底。
刚结婚那会儿,公婆住在老房子里,说冬天冷,想装个暖气。王莉在家庭聚会上提了一嘴,说她和大哥最近手头紧,生意周转不开。婆婆叹了口气,目光就落在了陈磊身上。陈磊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找人去装了,一万多块钱,我们俩掏的。
后来,公公心脏搭桥,住了半个月院。大哥陈伟就来了两次,每次都是拎着一兜水果,坐不到十分钟就说公司有急事走了。日夜陪护的是我跟陈磊,最后五万多的手术费,也是我们付的。王莉来探望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地说:“舒雅,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家老陈最近太忙,等他这阵子过去,我们一定好好补偿你们。”
所谓的“补偿”,就是下一次聚餐时,她多给我夹了两筷子红烧肉。
这样的事情,十年来,数不胜数。小到水电燃气费,大到逢年过节给亲戚的红包,只要王莉一开口说“手头紧”,这担子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们肩上。
陈磊是个老实人,孝顺,也看重兄弟情分。他总说:“舒雅,大哥当年做生意,爸妈把积蓄都给他了,咱们多担待点是应该的。都是一家人,别计较那么多。”
我懂这个道理。当年公婆确实拿出了十万块钱支持大哥开公司,而我们结婚,只简单办了酒席,没房没车,一切从零开始。这些年,陈磊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员,我在一家私人公司当会计,我们省吃俭用,一点点攒钱,才贷款买了现在这套小两居,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还算安稳。
而大哥陈伟的公司,据说早就走上了正轨,前年还换了辆三十多万的SUV。王莉自己,也是三天两头地在朋友圈晒新买的包,新做的指甲。
我不是没抱怨过。可每次跟陈磊提,他都那句话:“算了,妈高兴就行。”
“妈高兴”,这三个字像一道紧箍咒,把我所有的委屈和不平都牢牢地锁住了。
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把抹布扔进水桶里,看着水面泛起的浑浊泡沫,心里也像一团乱麻。八千八,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是我一个半月的工资。我们下个月还要还房贷,女儿的钢琴课也该续费了,每一笔开销都计划得清清楚楚。王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
晚上,陈磊下班回来,我把这件事跟他说了。
他正换鞋,听到“福满楼”、“八千八”这几个字眼,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大嫂订的?”他抬起头,眉头微蹙。
“嗯,电话直接打给我了,通知我去付钱。”我把饭菜端上桌,语气里压着一丝火气。
陈磊沉默地洗了手,坐到饭桌前,扒拉了两口饭,才闷闷地说:“订都订了,总不能去退了吧。妈七十大寿,是该好好办。”
“好好办,就该我们一家办吗?”我终于没忍住,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陈磊,十年了。从我们结婚到现在,这个家哪件事不是我们兜着?大哥大嫂呢?他们是长子长媳,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他们换车的时候怎么不说手头紧?”
陈磊叹了口气,放下碗筷,看着我:“舒雅,我知道你委屈。可……那是我亲哥,我亲妈。为了这点钱,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呢?”
“这不是钱的事!”我声音也高了起来,“这是公平不公平的事!凭什么?就凭我们好说话?就凭你是个不会拒绝的老好人?”
女儿在房间里听到我们争吵,小声喊了句:“爸爸,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压下去,起身去厨房盛汤。我知道,跟陈磊吵没有用。他的愚孝和对兄长的情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他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去破坏所谓的“家庭和睦”。
可是,这种靠着一方无底线退让换来的和睦,真的能长久吗?
我端着汤出来,放在他面前,声音放缓了些:“陈磊,婆婆六十大寿的时候,我们在家办的,买菜做饭都是我,花了两千多,大嫂就买了个三百块的蛋糕。现在七十了,要大办,我没意见。但是,是不是该有个说法?就算不平摊,也该轮到他们表示一下了吧?”
“大嫂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爱面子。她肯定觉得在福满楼办,风光。”陈磊小声辩解。
“风光是她风光,钱是我们出?”我冷笑一声,“陈磊,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笔钱,我不同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出了。要么,跟大哥大嫂说清楚,费用平摊。要么,就按我说的,今年,轮到他们了。”
陈磊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为难。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如此强硬。
“舒雅,你这样……让我怎么跟大哥开口?”
“你不好开口,我来开。”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那个晚上,我们谁也没再说话。饭桌上的气氛,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沉。我心里清楚,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我的对手,不只是精于算计的大嫂王莉,还有这个家里盘根错节了十年的,所谓的不成文的规矩。
第2章 第一次试探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陈磊陷入了冷战。我们说话,但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寿宴的话题。他知道我态度坚决,我也明白他的左右为难。家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知道,指望陈磊去主动沟通是不可能了。他这种性格,宁愿自己把牙打碎了往肚里咽,也做不出让兄长和母亲为难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必须由我来破局。
周一上午,趁着工作间隙,我拨通了王莉的电话。
“喂,大嫂,是我,舒雅。”
“哦,舒雅啊。”王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了热情,“怎么了?是不是陈磊把订金付了?我跟你说,福满楼的菜品真不错,妈肯定喜欢。”
“订金的事,陈磊还没去。”我开门见山,语气尽量保持平和,“大嫂,我打电话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妈七十大寿,是咱们家的大事,我和陈磊肯定全力支持。你看这样行不行,这六桌酒席的钱,咱们两家一家一半,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能想象到王莉此刻的表情,大概是惊讶中带着一丝不悦。她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我们的予取予求,从没想过我会主动提出“平摊”这个方案。
“舒雅,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果然冷了下来,“怎么,让你家出点钱给妈过寿,你还不乐意了?陈磊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她很聪明,一句话就把陈磊抬出来压我,暗示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在挑拨他们兄弟关系。
我心里冷笑,但嘴上依旧客气:“大嫂,你误会了。这不是乐意不乐意,小气不小气的问题。我和陈磊的意思是,孝敬爸妈,是咱们做儿女的共同责任。以前你们生意忙,手头不方便,我们多承担一些是应该的。现在大哥公司也稳定了,你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这孝心,也该让你们多尽一份,对不对?”
我特意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把“出钱”上升到“尽孝”的高度。
王莉又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舒雅啊,”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无奈,“不是大嫂不想出啊。你不知道,你大哥那公司,看着风光,其实都是空架子。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我们上个月刚换的车,也是贷款买的,每个月光车贷就得还五千多。我们是真没钱啊!再说了,这些年,不都是你们家在负责爸妈的开销吗?怎么突然就要变了?是不是陈磊最近工作不顺心,跟你抱怨什么了?”
她轻而易举地把皮球踢了回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忍辱负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形象,同时又不动声色地试探我们家的内部情况。
跟她打交道,真是累。
“大哥的公司怎么样,我们做弟弟弟媳的也不好过问。车贷压力大,我们的房贷压力也不小。家家都有难处。”我没有被她带偏,继续坚持我的观点,“大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但从妈这次七十大寿开始,我觉得咱们还是把规矩立起来比较好。亲兄弟,明算账,这样谁心里都没疙瘩,关系才能长久。这八千八,咱们一家四千四,公平合理。”
“四千四?”王莉的声音尖锐了起来,“舒雅,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我上哪儿给你凑这四千四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不想出这个钱。我再想想办法吧。”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谈不上愉快,但至少,我把我的态度明确地传达了过去。这是我嫁进陈家十年来,第一次正面反抗这种“不成文的规矩”。
晚上,陈磊回来,脸色很难看。
“你给大嫂打电话了?”他一进门就问。
“打了。”我平静地回答。
“她刚才打电话给我了,”陈磊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责备,“哭哭啼啼的,说你逼她,说我们嫌弃她和大哥没本事,看不起他们。还说……还说妈知道了,气得晚饭都没吃。”
果然,她又去搬救兵了。
我心里一阵发冷,看着陈磊:“那你是怎么想的?你也觉得我在逼她,在无理取闹吗?”
陈磊避开我的目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办。你可以跟我商量,我们再想个温和点的办法。你这样直接打电话,不是把大嫂往绝路上逼吗?现在妈也知道了,这事怎么收场?”
“温和的办法?你有什么温和的办法?”我反问他,“你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把这八千八认了,然后继续当这个家的冤大T?陈磊,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日子了!我们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凭什么要去为他们的面子买单?”
“这怎么是为他们的面子买单?这是为妈过寿!”陈磊也激动起来。
“为妈过寿,她就是亲儿子,你也是亲儿子!凭什么责任都是你的?”
我们的争吵再次被女儿的开门声打断。她揉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们。我心里一痛,走过去抱住她,把她哄回房间。
等我再出来时,陈磊已经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我知道他夹在中间难受。一边是强势的兄嫂和需要孝顺的母亲,一边是终于爆发的妻子。天平的两端,哪一头都不能失衡。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放缓了语气:“陈磊,我不是要你跟家里人闹翻。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如果今天这钱,我们又不明不白地出了,那以后呢?以后还会有无数个‘八千八’等着我们。我们的女儿要长大,要上学,我们也要为自己的小家打算。我们不能永远做别人的提款机。”
陈磊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的第一次试探,虽然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但也让这个家潜在的矛盾,第一次被摆上了台面。暴风雨,可能很快就要来了。
第3章 家庭会议
我的强硬态度,像一块石头投进了陈家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里,激起的涟C远比我想象的要大。
周三晚上,我刚做好饭,婆婆的电话就打到了陈磊的手机上。陈磊接电话的时候,脸色变了又变,一个劲儿地“嗯”、“好”、“知道了”,挂了电话,他看着我,表情复杂。
“妈让我们周末回老房子一趟,说……有事要说。”
我心里有数,这是要开家庭会议,对我进行“三堂会审”了。
“好,去就去。”我平静地答应了。躲是躲不过的,有些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也好。
周六下午,我们带着女儿回了公婆家。一进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大哥陈伟和大嫂王莉已经到了,正坐在沙发上陪公婆看电视。王莉一看见我,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婆婆张翠兰则板着脸,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拉过孙女,一个劲儿地问长问短。只有公公陈建国,冲我们点了点头,算是示意。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但谁也没心思看。一种尴尬又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晚饭时,婆婆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但谁都食不知味。
终于,饭吃到一半,婆婆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小磊,舒雅,”她的目光从陈磊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满,“我听你大嫂说,我这个七十大寿的酒席,你们有意见?”
来了。
陈磊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想开口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迎上婆婆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妈,我们不是有意见。我们是觉得,孝敬您是好事,但方式方法可以商量。大嫂直接订了六桌,然后通知我们去付钱,事先没有跟我们沟通过,我们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王莉立刻接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妈,我一心想给您办个体面的寿宴,跑前跑后地去订酒店。我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如弟弟家,可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啊!我寻思着,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弟弟家条件好,多出点力,我们家就在旁边帮衬着。谁知道,弟妹现在……现在是看不上我们了,觉得我们占你们便宜了。”
她说着,还真的抹起了眼泪,靠在大哥陈伟的肩膀上,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陈伟立刻搂住她,皱着眉头对我们说:“陈磊,舒雅,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了一点钱,至于把大嫂气成这样吗?我们家是没你们有钱,但我们对爸妈的心,一点也不比你们少!”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家庭责任和财务公平的问题,偷换概念成了“我们嫌贫爱富”、“不顾亲情”。
婆婆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最看重的就是家庭和睦,最听不得这种话。
“舒雅,”她严厉地看着我,“我知道,你管着家里的钱,精打细算。但是,有些钱是不能省的!那是我七十大寿,不是七十一,不是七十二!你们大哥大嫂是为了我好,你怎么能这么跟她说话?你让她心里怎么想?这不是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我看着婆婆,心里一阵悲凉。在她眼里,大嫂的面子比我的委屈重要,所谓的“体面”比家庭内部的公平更重要。
“妈,”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挑明,“大嫂的面子要紧,我们自己的日子就不要紧了吗?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哪一次不是我们出的?您和我爸的体检费,家里的维修费,过年过节的红包,我们说过一个‘不’字吗?我们不是有钱,我们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挣来的。大哥大嫂换车的时候,我们还在为每个月的房贷发愁。现在,为了您的寿宴,他们要去贷款买车,我们就要为他们订的八千八的酒席买单,这是什么道理?”
我的话像一连串的炮弹,炸得客厅里鸦雀无声。
王莉的哭声停了,陈伟的脸色涨得通红,婆婆也愣住了,大概没想到平时温顺的我,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直沉默的公公陈建国,这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放下酒杯,看着我们,缓缓开口:“都别吵了。家里的事,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舒雅说得没错,”公公看着大儿子陈伟,“你做生意的,要面子,爸理解。但面子不是靠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的寿宴,是咱们全家的事,不是你弟弟、弟媳一家的事。”
他又转向王莉:“小莉,你订酒店,是好心,但办事前,应该跟小磊和舒雅商量一下。他们不是提款机,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
最后,他看着我和陈磊:“小磊,舒雅,爸知道你们这些年受委屈了。爸妈心里有数。”
公公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虽然没有明确说钱该怎么出,但他表明的态度,已经是在为我们说话了。
王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不说话了。
婆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公公严肃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顿饭,最终在一种极其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陈磊一直握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
“舒雅,对不起。”他低声说,“以前……是我太软弱了。”
我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并不怪他,我知道他的为难。我只是庆幸,自己终于勇敢地把话说出了口。
我原以为,有了公公的发话,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大家会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个解决方案。
但我还是低估了王莉的“战斗力”,也高估了这场风波平息的速度。
第4章 最后的通牒
家庭会议不欢而散后的几天,家里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王莉没有再打电话来,婆婆也没有。仿佛寿宴的事情,就这么被遗忘了。
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四下午,我正在核对一份紧急的报表,陈磊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焦急得有些变调。
“舒雅,你快来一趟中心医院!妈……妈住院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也顾不上跟领导请假,抓起包就往外冲。
赶到医院,在急诊室的走廊上,我看到了陈磊、大哥陈伟,还有眼睛红肿的王莉。公公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不停地叹气。
“怎么回事?妈怎么样了?”我冲到陈磊面前,急切地问。
“高血压犯了,突然晕倒的。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情绪太激动,要留院观察两天。”陈磊扶住我,轻声安慰。
我松了口气,随即就看到王莉投来的,带着怨恨的目光。
“都怪你!”她突然冲我嚷了起来,“要不是你非要计较那点钱,把妈气成这样,妈会住院吗?林舒雅,我告诉你,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大嫂,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气得浑身发抖,“妈有高血压不是一天两天了,医生嘱咐过多少次,让她清淡饮食,别动气。你们明知道,还拿寿宴的事去烦她,到底是谁的责任?”
“你还有理了?”陈伟也站了出来,指着我,“我妈就是因为你顶撞她,才气的!你这个儿媳妇是怎么当的?百善孝为先,你懂不懂?”
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的头上。
陈磊把我拉到身后,挡在他们面前:“哥,大嫂,你们少说两句!现在最重要的是妈的身体。医生说了,不能再让妈受刺激了。”
“不受刺激?那寿宴的钱怎么办?酒店的订金我都交了三千了!妈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七十大寿,要是因为钱的事办不成,她心里能好受?病能好得快?”王莉不依不饶,声音尖利地划破了医院走廊的安静。
周围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看着她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疲惫感。我明白了,婆婆这次住院,不管是不是真的被我气的,都已经成了王莉手里最好的一张牌。一张可以用来道德绑架我们,逼我们就范的王牌。
“好,”我深吸一口气,从陈磊身后走出来,直视着王莉的眼睛,“钱的事,我们来解决。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我。
“第一,从今往后,爸妈的日常开销、医药费,咱们两家平摊。每个月一号,各拿两千块钱出来,放到一张新办的卡里,由爸妈自己支配。谁也别再说谁多谁少。”
“第二,”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次寿宴的钱,八千八,我们家可以出。但是,大嫂,这笔钱,算我借给你的。我要求你给我打一张欠条。什么时候你手头宽裕了,什么时候还我。我不催,但这个帐,必须记下。”
我的话音一落,整个走廊都安静了。
王莉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让她打欠条,这比直接让她掏钱还让她难堪。
“林舒雅,你……你什么意思?一家人,你还让我打欠条?你这是在羞辱我!”她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不是在羞辱你,我是在给你一个台阶下。”我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没钱吗?我借给你。你不是说要给妈办个体面的寿宴吗?我帮你办。但是,亲兄弟,明算账。既然你做不到公平,那我们就用最公平的方式来解决。要么,你现在拿出四千四,我们平摊。要么,你就给我打这张欠条。你自己选。”
这是我的最后的通牒。
我把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也把我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我知道,如果今天他们不答应,这个家,可能真的就要散了。
陈伟的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磊紧张地看着我,又看看他大哥,手心里全是汗。
一直沉默的公公,此时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转向陈伟和王莉,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就按舒雅说的办。”
第55章 寿宴上的账单
婆婆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身体并无大碍。王莉最终还是没给我打那张欠条,因为公公发话了,寿宴的钱,他来出。
“这笔钱,算我跟借给你们两家的。以后你们谁手头宽裕了,再还给我们。”公公当着我们四个人的面,把一张银行卡交给了陈伟,“密码是生日。寿宴的事,你们兄弟俩一起去办,别再让你媳妇们操心了。”
公公用他独有的方式,暂时平息了这场家庭战争。王莉虽然不甘心,但也无话可说。
寿宴的日子,如期而至。
福满楼的“合家欢”厅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婆婆穿着一身红色的唐装,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上,接受着亲戚朋友们的祝福。大哥大嫂在门口热情地招呼着客人,陈磊则忙着给大家倒茶递烟。我带着女儿,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心里却五味杂陈。
这场风波,看似平息了,但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我和王莉之间,已经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维持了。婆婆对我,也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酒过三巡,气氛达到了高潮。大家纷纷起身,向婆婆敬酒,说着各种吉祥话。
王莉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走到婆婆面前,声音洪亮:“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今天这福满楼,就是我跟陈伟特意为您选的,您还满意吧?”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满意,满意!你们有心了!”
亲戚们也纷纷附和:“大嫂真是有心了,这地方选得气派!”
“是啊,大儿媳妇就是能干!”
听着这些赞美,王莉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若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炫耀和挑衅。
我低下头,默默地给女儿夹了一块鱼肉,心里不起一丝波澜。面子是她的,里子是我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宴席进行到尾声,酒店经理拿着账单,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了我们这一桌。
“陈先生,您好,这是今天的消费账单,一共是九千六百八十元,您看是刷卡还是现金?”
九千六百八?我心里一惊,不是说好的八千八吗?
陈伟也愣住了:“怎么多了快一千块?”
“哦,是这样的,”经理笑着解释,“席间,那位女士(他指了指王莉)又加了两瓶高档白酒,还有一份佛跳墙,说是要让老太太尝尝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王莉身上。
王莉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有些尴尬地解释:“我……我看大家喝得高兴,就……就想着再添点彩头,让妈吃好喝好。”
婆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公公的脸色沉了下来。
陈伟的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他压低声音对王莉说:“你加菜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爸给的钱够吗?”
“我……我以为够的。”王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一时间,气氛变得无比尴尬。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酒桌,此刻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亲戚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我们。
经理还举着账单,微笑着等待。
陈伟的额头上渗出了汗,他摸了摸口袋,又看了看陈磊,眼神里带着求助。
陈磊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我却在桌子底下,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我对他摇了摇头。
今天这个局,不是我们设的,这个单,我们不能再买了。
就在这尴尬的僵持中,公公陈建国,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对经理说:“账单给我吧。”
然后,他转向所有的亲戚朋友,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今天,让大家见笑了。我这个老头子,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媳。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今天,我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句公道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伟和王莉,最后落在我身上。
“这些年,我们家,一直都是老二和二儿媳妇舒雅在付出。他们俩,工资不高,要还房贷,要养孩子,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他们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我们老两口心里,是记着这份情的。”
“老大,小莉,”他的语气变得严厉,“你们做生意,要面子,我们理解。但是,日子是关起门来自己过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打肿脸充胖子,最后受罪的是自己,寒的是家人的心。”
“今天这顿饭,超出的钱,我来付。但是,从今天起,我们家的规矩,要改一改了。”公公看着两个儿子,一字一句地说,“以后,我们老两口的所有开销,你们两家,一家一半。谁也别多,谁也别少。谁家有困难,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但谁也别想再把担子,全压在另一家身上。”
公家的这番话,掷地有声。
王莉的头,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陈伟的脸,红得像一块猪肝。
周围的亲戚们,也都收起了看戏的表情,纷纷点头称是。
我看着身旁的陈磊,他眼圈红了。我知道,公公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大哥大嫂听的,也是在为我们这十年的委屈,正名。
那一刻,我心里积压了十年的郁结之气,终于,彻底消散了。
第6章 一本旧存折
寿宴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亲戚们散去后,我们一家人默默地收拾着残局。王莉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大哥陈伟则不停地抽烟,眉头紧锁。
回家的路上,车里异常安静。陈磊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场风波,以我没有预料到的方式收场。公公在寿宴上的那番话,比我之前所有的反抗和争吵都更有力。他没有偏袒谁,只是用最朴素的道理,重新为这个家划定了边界和规则。
我知道,这道裂痕的修复需要时间,但至少,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建立在公平和尊重之上的开始。
第二天是周日,我和陈磊都休息。我们难得地睡了个懒觉,起来后一起做了顿丰盛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女儿在客厅里弹着电子琴,不成调的音符,听起来却格外悦耳。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陈磊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婆婆。她一个人来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
“妈,您怎么来了?”陈磊有些惊讶。
婆婆没说话,换了鞋,径直走到我面前。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舒雅,我……我来找你说几句话。”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我把她请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婆婆局促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紧地攥着那个布包。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然后,她把那个褪了色的红布包裹,放在了茶几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本旧存折。
“舒雅,”婆婆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把存折推到我面前,“这个,你收下。”
我愣住了,没有去接。
“妈,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那本存折。打开第一页,户主的名字是陈磊,而上面的每一笔存款记录,都让我触目惊心。
第一笔,是十年前,存款金额一万二,备注:暖气。
第二笔,是八年前,存款金额五万三,备注:爸住院。
第三笔,是五年前,存款金额八千,备注:装修。
一笔一笔,密密麻麻,记录了我们这十年来为这个家付出的几乎所有大额开销。存折的最后一笔余额,是十二万六千块。
我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婆婆,说不出话来。
“舒雅,妈对不起你。”婆婆的眼圈红了,“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不是偏心你大哥,只是……只是当年他们刚起步,我总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我以为你们条件好点,多担待些是应该的。我总想着,都是一家人,钱放在谁那儿都一样。是我糊涂,没考虑到你们的难处,也没看到你的付出。”
“你每次给我的生活费,我都没舍得花,跟你爸省吃俭用,都存了下来。还有你们给的那些大钱,我也一笔一笔都记着。我想着,等以后你们的孩子上大学,或者要换大房子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你们。我……我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对你们好,我只会用这种笨办法。”
婆婆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昨天你爸在酒席上说的那番话,像打了我一巴掌。我才明白,我这个当妈的,有多不称职。我只想着一碗水端平,却不知道,水早就已经泼出去了。”
她拉住我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操劳而粗糙无比。
“舒雅,这钱,你和小磊必须收下。这是我们老两口欠你们的。以后,家里就按你爸说的办。妈……妈希望你别记恨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一直以为,婆婆是偏心的,是重长轻幼的。我所有的委屈,都源于这种不被看见,不被认可的感受。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她不是不爱我们,只是她用了她那个年代最朴拙,也最笨拙的方式在爱我们。她不懂得如何表达,只能默默地把这份情,记在一本小小的存折里。
陈磊走过来,从身后抱住我,他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我把存折推回到婆婆面前,摇着头,哽咽着说:“妈,这钱,我们不能要。您为我们存着这份心,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是一家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隔阂,都烟消云散。
我终于明白,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必须是一个讲情的地方。而这份情,需要我们用心去沟通,去理解,而不是用沉默和忍耐去堆砌。
那天下午,婆婆留在我们家吃了午饭。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工作,聊陈磊的烦恼,聊女儿的成长。阳光暖暖地照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而美好。
送婆婆下楼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舒雅,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我笑着点了点头:“好。”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真的不一样了。那个所谓的不成文的规矩,已经被彻底打破。而我和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将在这次风波之后,学会如何更好地去爱,去沟通,去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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