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婆婆被推向手术台,主刀医生那一栏签上我的名字时,张家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我是他们花钱请来的、最稳妥的保险。
他们忘了,就在三个月前,分那笔两百万拆迁款的时候,这个家里,根本没有我的名字。
十年。我嫁给张伟整整十年。十年里,我从一个实习医生做到心外科副主任,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错过年夜饭的代价,换来了业内的尊重。我以为,我也换来了婆家的尊重。
可那张薄薄的财产分配协议,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我所有的天真。
思绪,被拉回到那个闷热的午后,一切矛盾的开端,是从那顿号称“家庭会议”的午饭开始的。
第1章 没有名字的协议
那天天气很闷,老旧小区的窗外,蝉鸣声像是要把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怨气都喊出来。
婆婆王桂兰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她儿子们爱吃的。红烧肉炖得油光发亮,筷子一夹就烂;清蒸鲈鱼上铺着细细的姜丝,鲜气扑鼻。唯独没有我爱吃的任何一道菜。
十年了,我已经习惯了。我不是挑食,只是在张家,我的口味从来不在被考虑的范围内。
饭桌上,气氛有些异样。公公去世得早,家里一向是婆婆说了算。她清了清嗓子,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审视的眼睛扫过我和丈夫张伟,最后落在大儿子,也就是我大伯子张强身上。
“老房子的拆迁款,批下来了。”王桂lan放下筷子,一句话,让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事我知道,是公公留下的一套老破小,地段好,这些年一直在传要拆,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了。
张强立刻来了精神,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身体前倾:“妈,多少?”
“扣掉各种费用,到手两百一十六万。我做主,抹个零,就按两百万算。”婆婆说得云淡风轻,仿佛那不是一笔巨款,而是两百块钱。
张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安抚的意味,但我没回应。我只是低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我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这钱,我跟你爸当年就商量过,都是留给你们兄弟俩的。”王桂兰继续说,“张强,你做生意,最近资金周转不开,多分点。一百二十万,给你应急。剩下的八十万,给张伟。”
我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张强脸上乐开了花,连忙端起酒杯:“谢谢妈!还是妈疼我。”
张伟有些局促,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妈,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婆婆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林岚,我知道你是医生,收入高,稳定,不像我们家张伟,在单位里就是个死工资。张强这边是大事,生意做好了,以后也是你们兄弟的靠山。你,应该能理解吧?”
她甚至没有问我的意见,只是通知我“应该理解”。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妈,我理解大哥需要钱。但这笔钱是爸妈的共同财产,分给张伟的这部分,按理说,也是我和张伟的夫妻共同财产。”
我的话音刚落,饭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强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嘲讽:“弟妹,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什么叫夫妻共同财产?这是我们张家的钱,是我爸妈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嫁给了张伟,我们是一个家庭。”我据理力争,心里却一阵阵发冷。
“家庭?”张强冷笑一声,“你一年到头有几天在家吃饭?年三十都得在医院守着。我们家聚会,十次有八次你都缺席。林岚,你摸着良心说,你除了给张伟生了个孩子,尽过多少做妻子的本分?这会儿分钱了,你想起自己是张家的人了?”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做医生,忙,累,顾不上家,这是事实。可我为什么这么拼?当年张伟创业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我拿着手术刀,一台一台手术做下来,没日没夜地加班,才把窟窿堵上。张强做生意启动资金不够,我二话不说,拿出了自己工作多年的积蓄。这些,他们都忘了?
我的目光转向张伟,我唯一的希望。我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张伟的脸涨得通红,他端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然后低声说:“哥,你少说两句。林岚她……她工作确实忙。”
“忙?谁不忙?我看她就是心没在这个家!”张强不依不饶。
“够了!”婆婆王桂兰一拍桌子,所有人都噤声了。
她盯着我,眼神冷得像冰:“林岚,我只问你一句。张伟拿这八十万,你有没有意见?”
这不是询问,是最后的通牒。
我看着张伟,他躲闪着我的目光,不敢与我对视。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知道,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无论我付出多少,在他们眼里,我始终姓林,不姓张。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压了下去,然后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说完,我站起身:“医院还有个急诊,我得回去一趟。”
我没看任何人的反应,径直走出家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身后传来张强爽朗的笑声和婆婆满意的声音:“还是我们张强懂事,来,再吃块肉。”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张伟很晚才回家,带着一身酒气。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想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岚岚,你别生气。妈她就是那个脾气,老传统,觉得家产就该是儿子的。”他笨拙地解释着。
“那我是什么?”我背对着他,声音嘶哑。
“你是我媳妇啊。”
“媳妇?”我冷笑,“张伟,你还记得吗?你当年创业失败,是谁陪着你还债?你哥买房,是谁拿出的钱?生病,是谁联系最好的专家,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
张伟沉默了。
“十年了,我以为我用真心能换来真心。可到头来,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外人。分家产,没我的份。只有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是‘一家人’。”
“岚岚,不是那样的……”
“那是哪样的?”我猛地转过身,盯着他,“那份财产分配协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也觉得,那钱,没我的份?”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神里的愧疚说明了一切。
我彻底绝望了。压垮我的不是那两百万,而是这十年如一日的不被认可,是枕边人的默认和背叛。
“张伟,”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需要冷静一下。”
那天之后,我搬到了医院的宿舍。我把自己埋在无休无止的工作里,手术、查房、写病历……我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痛苦。我以为,我和张家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后,一通电话,又将我们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而且这一次,他们需要的,是我的命——我的专业,就是我的命。
第22章 突如其来的电话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刚刚结束一台长达八个小时的主动脉夹层剥离手术。脱下沉重的铅衣,我感觉整个后背都湿透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手术很成功,病人被平稳地送回了ICU。我靠在更衣室的柜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种将生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感觉,是我所有疲惫的解药。
手机在柜子里嗡嗡地震动了很久,我拿出来一看,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张伟和张强打来的。
我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一股烦躁。自从上次分钱的事之后,我和张伟就陷入了冷战。他来找过我几次,但我都避而不见。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面对那个默许家人将我排除在外的丈夫。
我划开屏幕,正准备回个信息问问到底什么事,张伟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有些沙哑。
“岚岚!你终于接电话了!你快来中心医院!妈……妈不行了!”电话那头,张伟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
我心里一惊,立刻站直了身体:“妈怎么了?你慢慢说,别急!”
“突发心梗!大面积的!送过来就直接进了抢救室!医生说……说情况非常危险,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岚岚,你快来!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快来看看啊!”
“哪个院区?我现在过去!”作为医生,我的第一反应是救人。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被抛到了脑后。那是一条生命,是我丈夫的母亲。
挂了电话,我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洗手服,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一路风驰电掣,我闯了好几个红灯。赶到中心医院急诊抢救室门口时,我看到张家的亲戚几乎都来了,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
张强第一个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林岚!你可算来了!你快进去看看!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要做紧急手术,但成功率很低!”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那个曾经在饭桌上对我冷嘲热讽的男人,此刻脸上只剩下哀求。
我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张伟身边:“具体什么情况?造影做了吗?”
“做了,”张伟把一沓片子和报告单塞到我手里,声音颤抖,“医生说是最凶险的左主干堵塞,而且……而且还有多支血管病变,情况特别复杂。他们……他们说,手术风险太大,建议保守治疗,但保守治疗……就是等死啊!”
我迅速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和造影光盘。只看了一眼,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情况比张伟说的还要糟糕。左主干几乎完全闭塞,右冠状动脉也堵了七七八八,心肌已经出现了大面积坏死。这种病情,就像心脏的“总电源”和“备用电源”同时被切断了,手术难度极高,死亡率也极高。别说在市中心医院,就算是在我们省心外科中心,敢接这种手术的医生也寥寥无G几。
“主治医生呢?”我冷静地问。
“在里面。”
我推开抢救室的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婆婆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监护仪上心率的曲线微弱而不稳定,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几个医生正在紧张地讨论着,为首的是急诊科的李主任,和我开会有过几面之缘。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林主任?你怎么来了?”
“病人是我婆婆。”我言简意赅,指着监护仪上的数据,“升压药已经用到最大剂量了,血压还是上不来。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准备好了吗?”
李主任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准备好了,但家属还没签字。这个情况……林主任你也看到了,手术风险极高,我们没人敢保证能把病人从手术台上救下来。我们建议……”
“我来做。”我打断了他。
我的声音不大,但抢救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李主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林主任,你……你想清楚了。这是你婆婆,万一……”
万一死在手术台上,我这辈子都得背着“没救活婆婆”的名声,甚至可能会被张家人误解。情感和理智都在告诉我,这台手术,我不应该接。
可看着病床上那个生命体征正在迅速流逝的老人,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是医生。
“准备手术室,立刻!”我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下达了指令,“家属那边,我去沟通。”
我走出抢救室,张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张强急切地问。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缓缓开口:“情况很危急,唯一的办法是立刻进行急诊冠脉搭桥手术。但是,手术风险非常大,成功率不超过三成。”
“三成?”张强的声音都变了调,“那不是九死一生吗?!”
“不做,成功率是零。”我冷冷地看着他,“现在,需要你们家属做决定。”
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绝望。
过了许久,张伟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嘶哑地问:“岚岚,如果是你……如果是你来做,成功率能有多少?”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那一双双充满期盼又夹杂着怀疑的眼睛。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来做,可以提高到五成。”我给出了一个相对客观但依旧残酷的数字。
“五成……”张强喃喃自语,随即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我,“林岚!你必须救我妈!你一定要救活她!我们家就这一个妈!”
他的语气,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为什么要救她?”我看着张强,一字一句地问,“一个在分家产时,把我当成外人的婆婆。一个在我为这个家付出十年后,依然觉得我‘不配’拥有张家财产的家庭。现在,你们凭什么要求我,冒着巨大的职业风险和心理压力,去救一个从来没把我当成家人的人?”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3章 200个电话的重量
我的质问像一颗炸雷,在走廊里轰然炸响。
张家所有亲戚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震惊、不解,甚至夹杂着一丝鄙夷。
仿佛在他们看来,我此刻的“讨价还价”,是一种冷血无情的表现。
张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林岚!你……你这是什么话!那是我妈!是张伟的妈!你身为儿媳妇,救她是天经地义的!”
“天经地义?”我冷笑一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张强,我问你,三个月前,你们分那两百万拆迁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天经地义’也该有我一份?你们理直气壮地把我排除在外,说那是你们张家的钱,跟我这个外姓人没关系。现在,躺在里面,生死一线,你们又想起我是儿媳妇了?你们张家的规矩,还真是灵活啊。”
“你……你这是趁火打劫!”张强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如果真想趁火打劫,现在就该跟你们谈条件。比如,把那一百二十万给我,我就进手术室。”我平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但我没有。我只是在告诉你们一个事实:你们不能在享受我作为医生的专业能力带来的好处时,却无视我作为家人应该拥有的尊重和权利。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伟站在一旁,脸色煞白,他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哀求:“岚岚,别说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妈要紧啊。”
“张伟,你闭嘴!”我甩开他的手,第一次对他用了如此严厉的语气,“正是因为你永远觉得‘不是时候’,永远在和稀泥,我才会在这个家里活得像个透明人!今天,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也是有血有肉、会疼会痛的人!”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十年了,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走廊里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走出来:“病人心率掉到40了!随时可能停跳!家属到底签不签字?再拖下去,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道催命符,让所有人都慌了神。
王桂兰的妹妹,我的姨妈,哭着上来抓住我的手:“岚岚啊,我知道你受了委D屈,是我们的不对。但你婆婆她……她快不行了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救救她吧!算姨妈求你了!”
说着,她就要给我跪下。
我连忙扶住她。看着眼前这些曾经对我爱答不理,此刻却满脸哀求的亲戚,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毫无芥蒂。那句“外姓人”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我转过身,对张伟说:“给我一分钟,我需要打个电话。”
我走到走廊尽头,拨通了我老师,也是我们院长的电话。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婆婆的病情和目前的困境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院长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说:“林岚,从医生的角度,这个病人情况极其凶险,手术失败的概率很高。一旦失败,对你的职业声誉会有影响。而且,她是你的亲人,这种压力,对主刀医生来说是致命的。我建议,你回避。”
“老师,”我打断他,“如果不做,她今晚都撑不过去。”
“我知道。但你也要考虑你自己。你不是神,你只是个医生。”
“可我首先是个医生。”我轻声说,却无比坚定,“老师,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反而落了地。
我走回人群,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我身上。
我看着张伟,看着张强,看着所有张家的人,缓缓地说:“我可以做这个手术。”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有两个条件。”
张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我:“什么条件?”
“第一,手术同意书,必须由张强你来签。你不是最孝顺的儿子吗?这个责任,你来担。手术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意外,包括死亡,都由你来承担后果,与我无关。”
张强的脸色变了变。让他签字,就意味着如果手术失败,他不能把责任推到我这个“弟妹”身上。他犹豫了。
“怎么?不敢签?”我逼视着他,“刚才那股理直气壮的劲儿呢?”
张伟在一旁急了:“哥,你快签啊!还犹豫什么!”
在众人的催促下,张强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拿过笔,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我看着他们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叫林岚,是张伟的妻子,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不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劳动力,更不是你们在需要时才想起来的‘专家’。我付出的专业、时间和精力,都应该得到最起码的尊重。”
“我不要你们的钱,那两百万,你们愿意给谁就给谁。我只要一样东西——尊重。”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么今天这台手术,就是我为张伟,为我这十年的婚姻,尽的最后一份情分。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人的反应,转身对护士说:“准备手术。”
换上手术服,走进那扇厚重的铅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无影灯下,只有监护仪“滴滴”的响声和各种器械发出的微弱声音。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我知道,门外,是我的丈夫和他的家人。门内,是我的婆婆,也是我的病人。
这一刻,我不是林岚,不是张家的儿媳,我只是一个医生。我的职责,就是与死神赛跑。
手术过程异常艰难。婆婆的心脏血管钙化得像石头一样硬,每一次穿刺,每一次缝合,都如履薄冰。她的血压像过山车一样,几次掉到危险值,全靠麻醉师和体外循环师的全力配合才拉了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个小时,六个小时,七个小时……
当我缝合完最后一针,宣布“手术结束”时,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走出手术室,天已经蒙蒙亮了。
张家的人还在外面等着,一夜未眠,个个形容憔悴。
看到我出来,他们“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怎么样?手术怎么样?”张伟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至极的脸,对他们点了点头:“手术很顺利。命,保住了。”
一瞬间,走廊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哭泣声。张强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竟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张伟冲上来,想抱住我,被我侧身躲开了。
我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那些如释重负的脸,轻声说:“记住我昨天说的话。”
说完,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向了休息室。我需要休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走进手术室的那七个多小时里,张伟和张强,用家里的所有电话,给我打了将近两百个电话。
不是催促,也不是质问。
后来护士告诉我,他们只是想,万一我中途需要什么,或者有什么话想对外面说,只要我打出来,他们能第一时间接通。
那两百多个未接来电,像两百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让我对这个家的未来,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迷茫。
第4章 沉默的病房
婆婆王桂兰在ICU待了三天三夜,才脱离危险,转到了普通病房。
那三天,我几乎没怎么回家,就住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白天处理科里的工作,晚上就去ICU的探视窗外站一会儿。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她身上各种仪器的数据逐渐平稳下来,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落地。
张伟和张强轮流守在外面,熬得双眼通红。他们见到我,话都变少了,眼神里多了一些我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敬畏,或许还有一丝愧疚。
尤其是张强,每次看到我,都想说点什么,但嘴唇蠕动半天,最终也只是讷讷地喊一声:“弟妹。”
我只是点点头,不多言语。
有些伤口,划开了,就需要时间来愈合。急不来。
婆婆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麻药劲儿彻底过去,人清醒了许多。我去查房的时候,她正靠在床头,张伟在给她喂一小口一小口的米汤。
看到我穿着白大褂,带着几个年轻医生走进来,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妈,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疼吗?”我走到床边,语气是医生对病人的那种职业性的温和。
她摇了摇头,嘴唇干裂,声音微弱:“不疼了。”
我拿起放在床头的病历夹,一边翻看记录,一边有条不紊地向身后的医生们交代着注意事项:“病人术后恢复良好,注意监测心率和血压,控制液体输入量。下午做个心脏彩超,看看心功能恢复情况。”
整个过程,我没有看婆婆一眼,公事公办,仿佛她只是我负责的众多病人中的一个。
交代完工作,我正准备离开,婆婆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林……岚。”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请求的语气叫我的名字。以前,她总是“喂”,或者“哎”地使唤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病床上的她,显得那么苍白和脆弱。没有了往日的强势和刻薄,就像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岁月和疾病,终究是磨平了所有人身上的棱角。
“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就按铃。”我淡淡地说。
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闪动。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张伟继续喂她。
我转身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张家人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和殷勤。张强不再提他生意上的事,天天来医院报到,端屎倒尿,毫无怨言。各路亲戚也轮番提着果篮和补品过来探望,病房里一时热闹非凡。
他们每个人见到我,都笑得格外灿烂,一口一个“岚岚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多亏了岚岚医术高明”。
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却觉得无比讽刺。
如果我不是一个顶尖的心外科医生,如果我救不了婆婆的命,他们还会这样对我吗?
这份迟来的尊重,究竟是给“林岚”这个人的,还是给“林主任”这个身份的?
我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
张伟试图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先来我的办公室,给我带我爱吃的饭菜,小心翼翼地陪我聊几句科里的趣事,然后才去病房。
一天晚上,他给我带了一份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酸汤水饺。
我吃着水饺,他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吧。”我没抬头。
他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岚岚,那八十万,我没要。我跟妈和我哥说了,那钱,要么就有你的一半,要么我一分都不要。”
我吃水饺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哥……他也同意了。他说,那一百二十万,他也先不动,等妈出院了,咱们一家人,重新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分。”
我放下勺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和悔意:“岚岚,对不起。以前……是我太混蛋了,太懦弱了。我总想着,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我谁也不想得罪,结果把你们都得罪了。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不是个好丈夫。”
他说着,眼圈红了。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心里最坚硬的那块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这些话,如果能早三个月说,该有多好。
“钱的事,以后再说吧。”我把碗推到一边,站起身,“我累了,想休息了。”
我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需要看到真正的改变,而不是一场危机之下的权宜之计。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周后。
那天下午,我查完房,正准备回办公室,路过婆婆病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是张强和婆婆。
“妈!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林岚她救了您的命啊!您这条命都是她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张强的声音又急又气。
“救了我的命,我就得把家底都给她?”婆婆的声音虽然虚弱,但依旧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劲儿,“她是我儿媳妇,救我是应该的!再说了,她一个医生,一个月挣多少钱?还在乎我们家这点拆迁款?”
我停下了脚步,靠在墙边,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原来,她还是这么想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妈,那不一样!”张强还在努力地辩解,“以前是我们对不起她,把她当外人。这次要不是她,您早就……咱们不能这么没良心啊!那钱,必须分她一份,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你过意不去?我看你是被她吓破了胆!”婆婆冷哼一声,“她不就是拿手术刀逼我们吗?我告诉你,这钱,一分都不能给她!那是我们张家的钱,凭什么给一个外姓人!”
“外姓人”三个字,再次像针一样,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耳朵。
我浑身冰冷。
原来,在手术台上走了一遭,也没能改变她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图谋他们张家财产的“外姓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林岚啊林岚,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我没有进去,也没有再听下去。我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我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我看着窗外,城市的黄昏,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那家我早就咨询过的律师事务所的电话,拨了出去。
“喂,您好,是李律师吗?我是林岚。关于离婚协议的事,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了。”
第5章 一碗鲫鱼汤
做出离婚的决定后,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当我对这个家庭不再抱有任何期待时,那些伤害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张伟。我想等婆婆出院,身体彻底康复后,再把这件事摊开来说。这算是我对这段婚姻,保留的最后一丝体面。
我依旧每天去查房,依旧公事公办地交代病情,只是在病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
婆婆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冷淡,她不再试图和我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忙碌的背影。
张伟和张强倒是对我越来越客气,甚至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他们可能以为,我还在为钱的事情生气。他们不知道,压垮我的,从来不是钱。
婆婆恢复得比预想中要好。半个月后,经过各项检查评估,她达到了出院标准。
出院那天,张家搞得像过节一样。张强开来了他那辆新换的宝马,几个亲戚忙前忙后地收拾东西,病房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作为主治医生,去送了送。
“出院以后,记得按时吃药,定期复查。三个月内避免剧烈运动,注意休息。”我把一沓出院小结和注意事项递给张伟。
“知道了,岚岚,辛苦你了。”张伟接过,感激地看着我。
婆婆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我面前。她比生病前瘦了一大圈,头发也白了不少。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我回答得疏离而客气。
说完,我便转身准备离开。
“林岚!”她又叫住了我。
我回头。
她从一个保温桶里,倒出了一碗汤。那是一碗奶白色的鲫鱼汤,上面还飘着几粒翠绿的葱花。
“这个……你拿去喝吧。你这段时间也累坏了。”她把碗递到我面前,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我。
我愣住了。
鲫鱼汤。我最喜欢喝的汤。
刚嫁给张伟那会儿,我跟她提过一次。那时候我刚进科室,经常加班到深夜,回家后就想喝一碗热乎乎的汤。可她从来没给我做过。她说,女孩子家家,喝那么油腻的东西干什么,还不如多吃点青菜。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亲手为我做一碗我爱喝的汤。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看着那碗汤,热气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强势了一辈子的老人,正在用她自己笨拙的方式,向我低头,向我示好。
可是,太晚了。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没有接那碗汤。
我只是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妈,您多保重身体。”
说完,我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病房。我怕再多待一秒,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回到办公室,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决堤。
那碗鲫鱼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十年委屈的闸门。我哭的不是这碗迟来的汤,而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和那个曾经满怀期待的自己。
晚上,张伟给我打电话,说全家人在外面订了饭店,为婆婆接风洗尘,也为了感谢我,希望我一定要到场。
我拒绝了。
“张伟,我们谈谈吧。”我在电话里说。
半个小时后,张伟出现在我的办公室。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很不好看。
我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离婚协议书。”
三个字,像三颗子弹,击中了他。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岚岚……你……你开什么玩笑?妈不是都好了吗?钱的事,我们也可以再商量……”
“和钱没关系,和妈也没关系。”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张伟,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累了,真的累了。这十年的婚姻,我像一个独角戏演员,拼尽全力地想融入你们的家庭,可直到最后才发现,舞台上,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不是的,岚岚,不是的!”他激动地上前抓住我的肩膀,“我知道我错了!我以前太混蛋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改,我一定改!”
“你怎么改?”我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伟,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我们之间,已经被揉得太皱了。”
“就因为……就因为我妈在病房里说的那句话?”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解释,“岚岚,你听到了是不是?我妈她就是嘴硬心软,她不是那个意思!她今天还特地给你炖了汤……”
“一碗汤,就能抹平十年的委屈吗?”我反问他,“张伟,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终于松开了手。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着。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他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
一个星期后,我们平静地办了离婚手续。
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天很蓝,阳光有些刺眼。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十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解脱,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一种淡淡的怅然。
我以为,我和张家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画上句号了。
可我没想到,几个月后,张强的一个举动,却让这个故事,有了一个我从未预料到的结局。
第6章 一张银行卡
我和张伟离婚的事,像一颗深水炸弹,在张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据说,婆婆王桂兰知道后,当场就犯了病,又被送进了医院。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着实把一家人吓得不轻。
张强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忘恩负义,刚救完人就翻脸不认人,心肠比手术刀还冷。
我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挂了电话。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真正让我离开的,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件事,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失望和疲惫。
离婚后,我搬出了那个承载了我十年青春的家,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生活一下子变得简单而纯粹,除了工作,就是自己。我开始学着给自己做饭,周末去逛逛画展,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去郊外爬山。
我好像,正在一点点地找回那个在婚姻中丢失了的自己。
我和张伟还保持着联系,主要是因为孩子。我们约定,孩子周一到周五跟我,周末去他那边。他每次来接送孩子,都显得很憔ें悴,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落寞。他几次想跟我复婚,都被我婉言拒绝了。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半年后的一个下午。
那天我刚下手术,医院的行政助理告诉我,有一位姓张的先生找我,在我的办公室等了很久。
我以为是张伟,心里还想着,今天不是接孩子的日子啊。
可当我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的却是张强。
那个曾经对我横眉冷对的大伯子,此刻正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见我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很贵重的礼品盒。
“弟……林岚。”他改口改得有些生硬。
“有事吗?”我淡淡地问,一边脱下白大褂。
他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这和他平时那副张扬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我是来……来谢谢你的。”他把礼品盒放到我的桌上,“这是我托人从长白山弄来的野山参,给你补补身体。”
我看了那盒子一眼,没有动:“心意我领了,东西你拿回去吧。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
“不不不,这不是客气!”他急了,连忙摆手,“这不一样!你救了我妈的命,这是救命之恩!”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的下文。我知道,他今天来,绝不只是为了送礼这么简单。
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到我面前。
“林岚,这里面……有五十万。”
我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别误会!”他连忙解释,“这不是收买,也不是施舍!这是……这是我们家欠你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说下去:“自从你和张伟离婚后,我们家就没消停过。我妈天天在家唉声叹气,说对不起你,把这么好的儿媳妇给作没了。张伟也跟丢了魂一样,班也不好好上,整天就知道喝酒。我……我这心里也堵得慌。”
“那天,就是你给我妈做手术那天,我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七个多小时。那七个小时,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当时就在想,万一……万一我妈真没了,我该怎么办?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钱啊,房子啊,都没我妈的命重要。而能救我妈命的,只有你。”
“后来我才知道,你接那台手术,担了多大的风险。你们院长都给你打电话,让你别做。可你还是做了。林岚,我张强虽然混蛋,但好歹分得清好歹。你对我们家,有大恩。”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真诚:“那两百万拆迁款,我一分没动。我跟我妈商量了,也跟张伟商量了。这钱,本来就该有你一份。我们商量着,一人五十万,我们四个,平分。”
他把卡又往前递了递:“这是属于你的那一份。我知道,你不在乎这点钱,但这是我们张家的一点心意,是我们……我们的道歉。希望你……能收下。”
我看着他手里的那张银行卡,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想到,改变最大的,竟然是张强。是那场生死攸关的手术,让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才是家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去接那张卡。
我看着他,缓缓地说:“张强,我很高兴你能想明白这些。但是,这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他急了。
“因为我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你们的感谢。我穿上这身白大褂,救死扶伤就是我的天职。无论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谁,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我顿了顿,继续说:“至于道歉,我接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
“你把钱拿回去吧。”我打断他,“给妈买点好吃的,或者,留着给你自己做生意用。你们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张强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眼眶慢慢地红了。
他收回银行卡,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岚,谢谢你。也……对不起。”
送走张强,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我看着桌上那盒他没带走的人参,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一件事情,而发生彻底的改变。
张家的这声“对不起”,虽然迟到了,但终究还是来了。
我的心结,似乎在这一刻,也悄然解开。
第7章 新的开始
生活并没有因为张强的道歉而发生戏剧性的改变,但我的心境却悄然不同了。那块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被搬开后,我感觉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我开始更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和事业。医院里,我带领团队攻克了好几个高难度的手术,发表的论文也在国际顶级期刊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生活中,我捡起了搁置多年的画笔,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架上,那种宁静和专注,让我感到无比的满足。
张伟依旧会在周末来接孩子。他不再提复婚的事,只是默默地为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发现我公寓的灯泡坏了,下次来就会带着新的灯泡和工具;看到我忙得没时间做饭,会提前打包好我爱吃的饭菜放在门口。
我们之间,没有了夫妻间的剑拔弩张,反而多了一丝朋友般的默契和关怀。
婆婆王桂兰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定期来我这里复查。每次来,她都显得有些拘谨,不再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她会带一些自己种的青菜,或者亲手包的饺子,笨拙地放在我的桌上,然后小声说:“岚岚,你尝尝……自己家种的,没打农药。”
我总是微笑着收下,然后叮嘱她注意身体。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曾经的鸿沟,虽然无法再像真正的母女那样亲密无间,但至少,已经学会了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去相处。
我知道,她内心深处依然对我的离开感到遗憾和愧疚。有一次复查,她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岚岚,是妈对不起你。你要是……要是还愿意,张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否,只是说:“妈,都过去了。您现在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强。”
她看着我,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或许,有些关系,错过了,就真的回不去了。但能够放下怨恨,彼此祝福,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结局。
一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受邀去国外参加一个顶级的学术交流会。会议结束后,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星期的假,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四处闲逛。
一天下午,我在塞纳河畔的一家露天咖啡馆里喝咖啡,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张伟。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看起来精神很好。他正举着相机,对着河边的风景拍照,神情专注而投入。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朝我走来。
“好巧。”他说。
“是挺巧的。”我笑了笑,“你也来旅游?”
“不是,”他摇了摇头,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辞职了。”
这个消息让我更加惊讶。他在那个事业单位待了十几年,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是多少人羡慕的铁饭碗。
“我把那八十万拿了出来,报了个摄影班,学了一年。现在,算是个自由摄影师吧,到处走走拍拍。”他看着远方的河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以前总觉得,要找个稳定的工作,要赚钱养家,活得特别累。现在才发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叫生活。”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些陌生,却又无比的鲜活。他不再是那个在我和他母亲之间左右为难、懦弱无能的丈夫,而是一个找到了自己人生方向的、独立的个体。
“挺好的。”我由衷地说。
“你呢?过得好吗?”他问。
“也挺好的。”我点了点头,“工作很顺心,生活也很平静。”
我们聊了很多,从孩子最近的趣事,聊到各自工作中的见闻,再聊到对未来的规划。没有了过去的埋怨和争吵,气氛轻松而愉快。
临别时,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林岚,谢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了,人不能总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也……祝你幸福。”
“你也是。”我微笑着说。
看着他背着相机远去的背影,我忽然释然了。
我们都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了出来,并且,都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这就够了。
回到国内后,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培养年轻医生上。我希望,我的学生们不仅能拥有精湛的医术,更能拥有一颗仁爱和懂得尊重的心。
张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赚钱。他出资设立了一个基金,专门用于资助那些看不起病的贫困心脏病患者。有一次,他请我去做基金会的医疗顾问,我答应了。
在基金会的成立仪式上,他当着所有媒体的面说:“今天我能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一个人。她不仅救了我母亲的命,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家人之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而是尊重和爱。这份爱,我希望通过这个基金会,传递给更多有需要的人。”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台上那个脱胎换骨的男人,眼眶有些湿润。
一场家庭的风波,最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让每个人都得到了成长。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它会给你设置重重关卡,让你痛苦,让你绝望。但只要你勇敢地走过去,就会发现,那些曾经让你遍体鳞伤的经历,最终都会成为你生命中最宝贵的勋章。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会不会再遇到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但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去迎接一个全新的,属于我自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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