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凄冷,寒意凛凛。
吕羽蔷心上的风雪渐起。
那年吕雪芙又哭又闹要折吕羽蔷院中的梅,吕羽蔷拦住她。
她啼哭不止,爹娘便罚吕羽蔷跪祠堂,任她去采撷。
封容瑄站在吕羽蔷院中,拦她:“阿蔷,有我在,便不会让任何人折你一株寒梅!”
这般失礼,回去封将军打了他九十九鞭。
可第二天他仍守在吕羽蔷梅院门外,不让吕雪芙靠近她的梅。
而如今,他却为她折遍满京寒梅。
小春为吕羽蔷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她敛下眸:“回寝殿吧。”
风雪落了一夜。
翌日,封容瑄的车轿侯在了吕羽蔷殿外,他是来替吕雪芙来接她去梅花宴的。
他不容吕羽蔷拒绝,漠声里带着威压:“请太妃上轿。”
“莫要辜负雪芙心意。”
他那双冷凛的眼睛看着她。
大有一副,她不去他就不走的姿态。
看来不得不去走一遭了。
垂眸,吕羽蔷看见他换下了那双旧靴,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褐色蟒靴,吕羽蔷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吕雪芙做的。
她的针脚还是吕羽蔷教的。
上轿后,吕羽蔷靠着软垫,看着窗外缓缓倒退的素景。
突然,一声尖锐的马嘶划破空气。
一辆失控的马车如脱缰的野马般朝着轿子猛撞过来。
吕羽蔷心下一沉暗暗抓紧了身下的软垫,眼看马车即将相撞,她本能的害怕闭上了眼。
然而,预料的惨烈并没有到来。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
只见封容瑄牢牢扯住失控马车的缰绳,手掌鲜血汨汨而出。
是他,救了她。
吕羽蔷喉间哽涩:“封容瑄……”
然而,他没看吕羽蔷一眼,只是沉着一张脸,吩咐侍卫:“好好驾车,本相赠的礼品若是损坏,拿你们是问!”
她的唇角,瞬间勾起嘲讽的弧度。
一刻钟后,抵达吕府。
小春扶她下轿时,不由感叹:“好气派啊。”
吕羽蔷抬眸看去,吕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绸缎从门楼一直挂到院墙,好不热闹。
父母哥哥也候在了门前。
所有人都欢欣雀跃,只有吕羽蔷心中蓦地涌上悲凉。
她嫁入皇宫时,仅仅一顶未加装饰的红轿子。
无父母相送,无兄长扶轿,就连婚嫁的仪式母亲都没为她准备。
吕羽蔷艰涩地敛了眸,围观的百姓的话更是刺入吕羽蔷心脏:“这女儿都要死了,怎么全家还喜笑颜开的。”
“恭迎太妃回府!”
爹娘虚以为蛇着,客套话说了一箩筐,竟也只问一句殉葬事宜是否妥帖。
吕羽蔷实在不愿周旋,找了借口自己一人闲逛。
在吕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每到一处,记忆就如潮水般涌来。
坏了一角的石墩子,她曾经不小心磕到过,封容瑄得知后,便立刻派人将周围的石墩子全都包上了柔软的棉布,生怕她再受伤。
还有后院的那棵槐树,曾经她的风筝挂上树梢,怎么取也取不下来。
封容瑄就立在墙上笑,可次日他却亲手为她做了好多风筝,他说取不下来便不取了;
看见了膳房,她便想起。
有一年京中传她和多名公子有染的谣言,爹娘不准封容瑄入府,也不准她出府。
她郁闷一天没吃饭,封容瑄就藏在潲桶中,进府逗她开心。
……
一幕幕,交织在吕羽蔷眼前。
许久,她才收回思绪,缓缓回到宴厅。
刚一进去,就听见贵女们压低的议论声。
“当初相爷落难,她拜高踩低嫁入皇宫,如今落了个殉葬的下场,薄情人罪有应得。”
“我要是她,肠子都悔青了。”
“……”
听着这些刺耳的话,吕羽蔷心底并无波澜。
世间多憾事,本就难得圆满。
吕羽蔷抬脚正要进去,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清沉的声音。
“吕羽蔷,所以,你后悔了吗?”
吕羽蔷愕然转身,却正好对上封容瑄墨色翻涌的眸,他站在殿外,一脸醉意,眸底浮动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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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羽蔷抬眸,语气平静:“不悔。”
雪花静静落着,她无声说着。
能让封家沉冤得雪,封容瑄青云直上,她不悔;
能还清生育之恩,从此只是吕羽蔷,她不悔。
“可我悔。”
封容瑄冷着一张脸,声音比十二月的寒霜还要冻人。
他说:“悔与你相识,悔我往日真心成今生败笔。”
冷寂的话刺痛了吕羽蔷。
悔了好啊,放下了好啊。
这不正是她殷切希望着的吗?
宴席开席了,封容瑄与吕雪芙同坐一席。
幼妹吕雪芙已经褪去青涩稚气,出落大方邀大家品鉴:“这梅花鹿是前日封相带我去猎得,今日恰逢梅花宴,特邀各位一同品鉴。”
小春在为吕羽蔷布菜,拧眉看向鎏金碟里堆着鲜嫩的鹿肉。
“太妃您鹿肉过敏,切勿食用。”
这事,吕羽蔷爹娘也是知道的。
十二岁那年,秋日围猎,吕羽蔷吃了封容瑄猎的鹿肉全身起红疹,差点身死。
他被吓红了眼眶,他和吕羽蔷保证:“阿蔷,我此生再不会猎鹿,我向你保证。”
思绪间,吕雪芙已来至她身前。
见吕羽蔷迟迟未动筷,她委屈盈盈:“姐姐,这是封容瑄特意为我去猎的,你怎么不吃?”
瞬时,满堂目光如针刺过来。
就好像,吕羽蔷是故意为难幼妹的恶毒姐姐。
吕羽蔷嗯了一声:“不合口味,我从不吃鹿肉,妹妹是第一天知道吗?”
从前阿娘一句“雪芙尚且年幼”,吕羽蔷便对她百般忍让。
而今,她都到了嫁人的年岁,而吕羽蔷也快死了,她没有再忍让她的道理。
她淡淡扔下一句:“大家慢吃”便起身直接离席。
刚出院子,吕母在身后笑着喊住她等等。
娘一字尚未唤出口,吕羽蔷就被阿娘一巴掌扇痛了脸。
“吕羽蔷,你刚刚是成心给你幼妹难堪吗?”
“在皇宫耍太妃威风,回家还要耍吗?我怎么会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被扇痛得右脸灼烧疼痛。
吕羽蔷侧着脸,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
就听她又冷着声音说:“殉葬前,陛下按例会给你一个恩典,届时你便替你幼妹,求封县主,就当你今天辱她的补偿。”
“日后她嫁入相府,也不会被人轻视。”
若是往常,吕羽蔷定会红着眼眶满心委屈,问她一句:“一母同胞,娘为何要如此偏心?”
可如今她将身死,内心只剩平静。
吕羽蔷淡淡回道:“多谢娘提醒,届时,我一定会向陛下去求个恩典。”
话落,吕母眼底寒冰融化。
吕羽蔷接着脱口道:“求只求他待我死后,自吕家族谱除名,从此我不再是吕家女。”
言毕,吕羽蔷转身就走。
吕母在身后指着她怒骂,骂她自私自利骂她忘恩负义,她说早该在她出生那时就该将她掐死。
她确实应该把她掐死。
那年她去上香,被马匪掳了去,失了清白。
发现有吕羽蔷时,已有六月身孕。
爹爹不忍娘受堕胎之苦,更不忍她遭人非议,于是认下了吕羽蔷。
在吕府十六年,替幼妹嫁入皇宫,为兄长挣得功名,她给予的生养之恩吕羽蔷早已还清了。
寒意凛然,出院门时,有踏雪声响。
吕羽蔷抬眸,才发现封容瑄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外。
他瞥到吕羽蔷脸上的巴掌痕迹,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下。
吕羽蔷加快脚步匆匆离开。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远,封容瑄的侍卫追了过来。
“太妃,皇宫那边已经抬轿来接,请太妃稍等片刻。”
雪大路不好行,还得等上许久。
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小春盯着吕羽蔷脸上新添的巴掌痕,闪过心疼。
她转而指着远处灯火通明处,说:“太妃,车轿来接还有些时辰呢,不如我们去逛逛庙会?”
也好,总归不在吕府待着,去哪里都好。
小春拉着吕羽蔷挤入人群。
华灯初上,孩童手里提着花灯戴着面具,摊贩叫卖,好不热闹。
而前方河道旁,许多女子在放飞孔明灯。
她们的愿望,无非是愿家人身体康健,愿与心爱之人相守白头。
恰逢卖孔明灯的摊贩从吕羽蔷身旁经过:“姑娘,把愿望写于孔明灯上,灵的很呢!我这盏,可是龙骨丝所制,定能飞得又高又远。”
下雪天里,小贩还着夏衫,冷得嘴唇发青。
吕羽蔷让小春给了他几锭银子,买下了他所有的孔明灯。
恰在此时,远处登对人影却蓦地闯入吕羽蔷视线。
是封容瑄和吕雪芙。
她笑着望向他,而他松开手心。
一只绘着并蒂莲的孔明灯便扶摇直上,渐渐融进墨色的夜空。
吕羽蔷看见上面写着——
愿封吕结两姓之好,愿共白首。
吕羽蔷松开手指,任由手里的孔明灯徐徐升空。
身旁的小春急了:“太妃,你还没写愿望,怎么就放飞了?”
她唇边蔓延苦涩。
因为死人,是不配有愿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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