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追尾来得毫无征兆。
我正开着车,脑子里还在复盘下午会议上那个新来的实习生漏洞百出的PPT。红灯,我踩下刹车,车稳稳停住。下一秒,后颈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被狠狠地往前一掼,安全带勒得我胸口生疼。
“砰!”
一声闷响,像有人用铁锤砸烂了一个巨大的西瓜。
我懵了几秒,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过神,第一反应是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一辆黑色的本田紧紧“吻”在我的白色高尔夫屁股上,后保险杠已经凹进去一大块,惨不忍睹。
本田车门打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下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美女!我走神了,真不好意思,您人没事吧?”
我揉着发酸的脖子,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大哥,红灯!红灯您都能走神?”
“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他一个劲儿地鞠躬,态度好得让人没法发作。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年底了,谁都不容易。
“报警,报保险吧。”我拿出手机。
“别别别!”他一把按住我的手,“美女,你看我这是新车,第一年,报了警明年保费得上天。咱们私了吧?你看修车多少钱,我全赔,再给您赔个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行吗?”
我打量着他,一脸真诚,不像骗子。
想着走流程确实麻烦,我便点了点头:“行吧。”
我打电话给4S店的朋友问了下,钣金加喷漆,大概三千块。
男人很爽快,立刻掏出手机:“三千五,我现在就转给您,多五百算我给您赔罪的茶水费。”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微信。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公陈屿。
“老婆,到哪了?我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开饭了。”电话那头,他声音温润,带着笑意。
我心里的火气瞬间被这温柔浇灭了一半。
“路上呢,被人追尾了,正处理。”
“什么?人没事吧?在哪?我马上过去!”陈屿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小剐蹭,对方也挺爽快的,准备私了。”我赶紧安抚他,“你别过来了,我处理完就回去了。”
“不行,我必须过去看看。”他很坚持。
我拗不过他,只好报了地址。
挂了电话,那个肇事司机还在那捣鼓手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啊,今天谈项目喝了点酒,脑子有点慢,您稍等。”
我皱了皱眉,闻到他身上确实有淡淡的酒气。
酒驾?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怪他不敢报警。
正想着,一辆网约车飞速驶来,停在路边。车门打开,陈屿高大的身影从车里钻了出来。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风尘仆仆,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老婆!”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先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我没事,才松了口气,然后转向那个司机,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安全感。这就是我的丈夫,永远第一时间把我护在身后。
肇事司机看到陈屿,似乎更紧张了,把刚才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陈屿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绕着两辆车走了一圈,然后对我说:“不能私了,必须报警。”
“为什么?”我不解,“他都愿意赔钱了。”
陈屿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他酒驾。私了就是纵容。万一下次他撞到别人怎么办?而且,万一你身体有什么隐性损伤,没有报警记录,以后找谁去?”
我怔住了。
我只想着省事,却没想过这么多。
陈屿的理性和冷静,总能在我冲动的时候,给我一剂镇定剂。
“听我的。”他拍拍我的手,语气不容置喙。
我点了点头。
肇事司机一听要报警,脸都白了。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我们:“大哥,大姐,求你们了,我上有老下有⚫⚫⚫⚫⚫⚫⚫⚫⚫⚫⚫⚫⚫⚫⚫⚫⚫⚫⚫⚫⚫⚫⚫⚫⚫⚫⚫⚫⚫⚫⚫⚫⚫⚫⚫⚫⚫⚫⚫⚫⚫⚫⚫⚫⚫⚫⚫⚫⚫⚫⚫⚫⚫⚫⚫⚫⚫⚫⚫⚫⚫⚫⚫⚫⚫⚫⚫⚫⚫⚫⚫⚫⚫⚫⚫⚫⚫⚫⚫⚫⚫⚫⚫⚫⚫⚫⚫⚫⚫⚫⚫⚫⚫⚫⚫⚫⚫⚫⚫⚫⚫⚫⚫⚫⚫⚫⚫⚫⚫⚫⚫⚫⚫⚫⚫⚫⚫⚫⚫⚫⚫⚫⚫⚫⚫⚫⚫⚫⚫⚫⚫⚫⚫⚫⚫⚫⚫⚫⚫⚫⚫⚫⚫⚫⚫⚫⚫⚫⚫⚫⚫⚫⚫⚫⚫⚫⚫⚫⚫⚫⚫⚫⚫⚫⚫⚫⚫⚫⚫⚫⚫⚫⚫⚫⚫⚫⚫⚫⚫⚫⚫⚫⚫⚫⚫⚫⚫⚫⚫⚫⚫⚫⚫⚫⚫⚫⚫⚫⚫⚫⚫⚫⚫⚫⚫⚫⚫⚫⚫⚫⚫⚫⚫⚫⚫⚫⚫⚫⚫⚫⚫⚫⚫⚫⚫⚫⚫⚫⚫⚫⚫⚫⚫⚫⚫⚫⚫⚫⚫⚫⚫⚫⚫⚫⚫⚫⚫⚫⚫⚫⚫⚫⚫⚫⚫⚫⚫⚫⚫⚫⚫⚫⚫⚫⚫⚫⚫⚫⚫⚫⚫⚫⚫⚫⚫⚫⚫⚫⚫⚫⚫⚫⚫⚫⚫⚫⚫⚫⚫⚫⚫⚫⚫⚫⚫⚫⚫⚫⚫⚫⚫⚫⚫⚫⚫⚫⚫⚫⚫⚫⚫⚫⚫⚫⚫⚫⚫⚫⚫⚫⚫⚫⚫⚫⚫⚫⚫⚫⚫⚫⚫⚫⚫⚫⚫⚫⚫⚫⚫⚫⚫⚫⚫⚫⚫⚫⚫⚫⚫⚫⚫⚫⚫⚫⚫⚫⚫⚫⚫⚫⚫⚫⚫⚫⚫⚫⚫⚫⚫⚫⚫⚫⚫⚫⚫⚫⚫⚫⚫⚫⚫⚫⚫⚫⚫⚫⚫⚫⚫⚫⚫⚫⚫⚫⚫⚫⚫⚫⚫⚫⚫⚫⚫⚫⚫⚫⚫⚫⚫⚫⚫⚫⚫⚫⚫⚫⚫⚫⚫⚫⚫⚫⚫⚫⚫⚫⚫⚫⚫⚫⚫⚫⚫⚫⚫⚫⚫⚫⚫⚫⚫⚫⚫⚫⚫⚫⚫⚫⚫⚫⚫⚫⚫⚫⚫⚫⚫⚫⚫⚫⚫⚫⚫⚫⚫⚫⚫⚫⚫⚫⚫⚫⚫⚫⚫⚫⚫⚫⚫⚫⚫⚫⚫⚫⚫⚫⚫⚫⚫⚫⚫⚫⚫⚫⚫⚫⚫⚫⚫⚫⚫⚫⚫⚫⚫⚫⚫⚫⚫⚫⚫⚫⚫⚫⚫⚫⚫⚫⚫⚫⚫⚫⚫⚫⚫⚫⚫⚫⚫⚫⚫⚫⚫⚫⚫⚫⚫⚫⚫⚫⚫⚫⚫⚫⚫⚫⚫⚫⚫⚫⚫⚫⚫⚫⚫⚫⚫⚫⚫⚫⚫⚫⚫⚫⚫⚫⚫⚫⚫⚫⚫⚫⚫⚫⚫⚫⚫⚫⚫⚫⚫⚫⚫⚫⚫⚫⚫⚫⚫⚫⚫⚫⚫⚫⚫⚫⚫⚫⚫⚫⚫⚫⚫⚫⚫⚫⚫⚫⚫⚫⚫⚫⚫⚫⚫⚫⚫⚫⚫⚫⚫⚫⚫⚫-
我叫林晚,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化妆品公司做市场部经理。我和陈屿结婚五年,有一个四岁的女儿,朵朵。
陈屿是一家投资公司的顾问,比我大三岁。我们是相亲认识的,他符合我对另一半所有的想象。温和,儒雅,有上进心,而且,对我极好。
我们的家不大,一百二十平,但被我收拾得温馨雅致。陈屿会做饭,而且手艺很好。只要他在家,厨房就是他的地盘。
同事和朋友都羡慕我,说我嫁了个神仙老公。
我也一直以为,我的生活就像精修过的图片,完美无瑕。
直到那场追尾。
警察来了,例行公事,拍照,询问。肇事司机吹了酒精测试仪,果然超标。
一切都按照陈屿预想的剧本在走。
我站在旁边,看着陈屿条理清晰地和警察沟通,心里那种崇拜和爱慕又加深了一层。
处理完事故,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陈屿叫的车送我回家,他自己留下来处理后续。
“你先带朵朵吃饭,不用等我。”他替我拉开车门,细心地嘱咐。
回到家,我妈已经带着朵朵吃过了。小丫头看到我,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我的腿。
“妈妈,你回来啦!爸爸呢?”
“爸爸还有事,马上回来。”我抱起她,在她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我妈端出给我留的饭菜,一边絮叨:“怎么搞的,开车这么不小心。”
“是别人撞我。”我有些疲惫地解释。
“人没事就好。”我妈又说,“小屿也真是的,这种事让你一个女人家处理,他倒好,人影都不见。”
我心里一阵烦躁:“妈,他不是来了吗?他留下来处理后续了。”
我妈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我妈对我这个女婿,一直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滤镜,但偶尔也会抱怨他“太忙”。
陈屿确实很忙,经常出差,有时候一走就是半个月。
他说,投资这行就是这样,空中飞人是常态。为了给我们母女更好的生活,他必须拼。
我理解,也心疼。
所以,家里的事,我从不让他操心。
这天晚上,陈屿很晚才回来。
我给他留了盏灯,自己靠在沙发上等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我盖上了毯子,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我睁开眼,是陈屿。
“回来了?”我声音沙哑。
“嗯,吵醒你了?”他坐在我身边,把我揽进怀里,“事情都处理好了。对方全责,保险公司会跟进的。”
“那就好。”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青草沐浴露的味道,无比安心。
“对了,”他忽然说,“对方司机的驾照和身份证,警察拍照的时候,我也拍了一份,以防万一。我发你手机上了,你也存一下。”
“好。”我没多想,随口应了。
第二天是周六,我不用上班。
阳光很好,我把家里的床单被罩都换下来洗了,然后坐在阳台上喝咖啡,处理一些邮件。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一封保险公司发来的邮件,需要我补充一些事故资料,包括对方司机的证件照片。
我想起昨晚陈屿说发给我了。
我点开和陈屿的微信聊天框,往上翻。
很快,我找到了他昨晚发来的两张照片,一张身份证,一张驾照。
我把照片保存下来,准备转发给保险公司。
就在我准备点发送的时候,我的手指顿住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我。
是哪里不对?
我盯着那张身份证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昨晚那个肇事司机,没错。
姓名:王浩。
地址:XX省XX市XX县……
一切似乎都正常。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我把照片放大,仔細看。
身份证号码。
420……
湖北的。
等等。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昨晚,陈屿在跟警察沟通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通融一下……”
当时我没在意。
可陈屿是江西人啊。
他的身份证,我见过无数次,360开头。
他怎么会跟一个湖北人说,“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
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疯了吗?我在怀疑什么?
也许是我听错了。
也许陈屿只是为了套近乎,随口一说。
对,一定是这样。
我甩了甩头,想把这个可笑的念头甩出去。
可是,那个念头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坐立不安。
我点开和陈屿的聊天记录,继续往上翻。翻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他发过一张他的身份证照片给我,为了证明他不是骗子。
我找到了。
点开。
姓名:陈屿。
身份证号:360……
地址:江西省XX市……
我把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对比。
一张是陈屿发给我的,他自己的。
一张是他昨晚发给我的,肇事司机的。
不。
不对。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细节。
昨晚那张肇事司机的身份证照片,右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水印。
是一个字母“P”。
我做市场工作的,对图片处理很敏感。
这个“P”,是Photoshop的缩写。
这张照片,是P过的。
我的心,开始往下沉。
我打开电脑,把这张照片导入专业软件,调整对比度和锐度。
那个“P”字,清晰地显现出来。
还不止。
在身份证号码和姓名边缘,我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像素扭曲痕迹。
这是……P图留下的痕迹。
有人,修改了这张身份证上的信息。
会是谁?
那个肇事司机?他为什么要P自己的身份证?
还是……陈屿?
他为什么要P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证,然后发给我?
一连串的疑问,像无数只蚂蚁,在我心里啃噬。
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也许这张照片,是那个司机自己P了发给陈-
屿的,陈屿只是个“二手传播者”。
对,一定是这样。
我需要证据。
我需要找到原始的照片。
警察那里,一定有最原始的记录。
可是我怎么去问?我说我怀疑我老公P了肇事司机的图?警察会把我当成。
我忽然想到了我的车。
我的车上,装了行车记录仪。
事故发生时,记录仪应该是开着的。警察拍照取证的时候,很有可能拍到了。
我冲下楼,跑到停车场。
找到我的车,打开车门,取出那个小小的黑色方块。
我的手在抖。
回到家,我把SD卡插进电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我找到了事故发生那个时间点的视频。
视频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警察拿着肇事司机的身份证和驾照在拍照。
我把视频暂停,截图,放大。
虽然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上面的关键信息。
姓名:李伟。
身份证号:360……
江西省XX市XX县……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了。
视频里的这张身份证,和陈屿发给我的那张,除了照片是同一个人,其他信息,完全不同!
姓名不同。
籍贯不同。
身份证号码,也不同。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这张真实的身份证上,籍贯和身份证号的前几位,和陈屿的一模一样。
360……江西。
所以,陈屿昨晚跟警察说“我们是一个地方的人”,不是套近乎。
是真的。
他和那个叫“李伟”的肇事司机,是老乡。
那他为什么要P图?
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把“李伟”P成“王浩”,把江西籍P成湖北籍?
他在隐瞒什么?
他在害怕什么?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我的大脑。
会不会……
陈屿,和那个叫李伟的司机,根本就认识?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关掉电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我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结婚五年,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完美的男人。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可是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陌生房间的小偷,而房间的主人,就睡在我的枕边。
他是谁?
我认识的那个陈屿,到底是谁?
晚上,陈屿回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带了我最爱吃的草莓蛋糕。
“老婆,今天累不累?”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怎么了?不舒服?”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没,有点累。”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早点休息。”他亲了亲我的脸颊,转身进了厨房,“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可靠。
可是在我眼里,这个背影,却变得无比陌生,甚至……狰狞。
我该怎么办?
直接问他?
不。
我不能。
一个能如此处心积虑P图来骗我的人,如果我直接摊牌,他会说什么?
他会编出一百个理由来搪塞我。
而我,一旦打草惊蛇,就再也别想知道真相。
我必须自己查。
我需要冷静。
我端起陈屿给我热的牛奶,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心。
第二天是周一,我照常去上班。
但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那张被P过的身份证。
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约了我的闺蜜,肖蕾。
肖蕾是我大学同学,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脑子比我活,路子比我野。
我们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漂亮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靠,林晚,你确定不是你产后抑郁还没好,开始胡思乱想了?”她嘬了一口咖啡,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看这个。”我把存着截图的U盘插进她的笔记本电脑。
她看着屏幕上两张身份证的对比图,脸上的表情,从不信,到惊讶,再到凝重。
“P得还挺专业。”她摸着下巴,像在看一个案子,“这事儿,确实蹊跷。”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声音发抖。
“原因很多。”肖蕾开始分析,“第一,最简单的,他跟这个司机有仇,想借着酒驾把他往死里整,但又不想暴露自己认识他。所以P个假身份,撇清关系。但这说不通,既然想整他,干嘛还帮他掩盖籍贯?”
“第二,他俩是同伙,正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个叫李伟的司机,可能身份敏感,不能暴露。陈屿是在保护他。”
“第三……”肖蕾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有没有可能,你老公陈屿,他自己的身份,也有问题?”
我的心,被她最后一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这也是我最害怕的可能。
“我……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头。
“查!”肖蕾一拍桌子,引来邻座的侧目,“必须查!从那个司机,李伟,开始查!”
“怎么查?”
“身份证号不是有了吗?”肖蕾冲我挤挤眼,“剩下的,交给我。”
我知道,肖蕾有她的门路。
等待消息的两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四十八小时。
我像一个拙劣的演员,每天在陈屿面前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妻子。
他给我夹菜,我会笑着说谢谢。
他跟我分享工作中的趣事,我会假装很感兴趣地听着。
他晚上抱着我睡,我强忍着身体的僵硬,不敢动弹。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他。
我怕我一碰到他,就会恶心得吐出来。
我发现,原来欺骗一个人,是这么耗费心力的事情。
而他,已经骗了我五年。
他累吗?
周三下午,我正在开会,肖蕾的电话打进来了。
我找了个借口,跑到走廊尽头去接。
“查到了。”肖蕾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透着一股兴奋。
“怎么样?”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李伟,江西XX县人,三十六岁,跟你老公同岁同乡。重点来了,他不是什么好鸟,有案底。”
“案底?”
“嗯,五年前,因为参与一个金融诈骗团伙,被判了三年,去年刚出来。”
金融诈骗……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像被重锤击中。
陈屿,是做投资的。
“那个诈骗团伙,叫什么名字?”我颤抖着问。
“叫‘蓝海资本’,一个皮包公司,专门骗中老年人搞什么‘原始股’投资,涉案金额几千万。当时在他们当地闹得很大。”
蓝海资本。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努力地回忆。
对了!
是我和陈屿刚认识的时候。
他带我回过一次他老家,去见他父母。
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住在县城一个很旧的小区里。
当时,我在小区的公告栏上,看到过一张警情通报,上面就有“蓝海资本”这个名字。
我还随口问了陈屿一句,这是什么。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哦,一个骗子公司,骗了我家邻居好几万,早就被端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充满了对骗子的不屑。
现在想来,全是演技。
“林晚,你在听吗?”肖蕾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在。”
“我还有个更劲爆的发现。”肖蕾说,“我托人查了那个案子的卷宗。你猜怎么着?李伟在庭审的时候,供出了一个核心同伙,是他们的‘军师’,专门负责设计骗局、培训话术的。但是,那个‘军师’,在警方收网之前,就卷款跑了,一直没归案。”
“那个‘军师’……叫什么名字?”我的声音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电话那头,肖蕾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卷宗上,他的名字,叫陈屿。”
轰!
我的世界,塌了。
我握着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我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事业有成的投资顾问陈屿,根本不存在。
他是一个在逃的诈骗犯。
那个叫李伟的司机,不是他的仇人,是他的同伙。
那场追尾,根本不是意外。
是李伟出狱后,找到了他,找他要封口费,或者,要分一杯羹。
陈屿怕了。
他怕李伟把他供出来。
所以,当李伟酒驾追尾,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不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控制局面。
他坚持报警,是为了拿捏住李伟酒驾的把柄,反过来威胁他。
他P掉李伟的身份证信息,是为了在我面前,抹掉他和李伟是老乡这个最直接的关联,防止我产生任何联想。
多么缜密的心思。
多么可怕的男人。
我嫁给了一个魔鬼。
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我想到他温柔的笑,想到他做的可口的饭菜,想到他抱着女儿讲故事的样子。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他演出的一部分。
他是一个顶级的演员,而我,是他最忠实的观众。
不,我不是观众。
我是他的道具。
是他用来掩盖自己身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过上安稳生活的道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去年,我爸妈攒了一辈子的三十万养老钱,说放在银行利息太低。
陈屿“无意中”听到了,就特别“热心”地给他们推荐了一个“内部理财产品”,说年化收益能到12%,而且保本保息。
我当时还觉得他太好了,把岳父岳母当亲生父母一样对待。
我爸妈对他深信不疑,把钱全都交给了他。
现在想来,那笔钱……
我不敢想。
我冲回办公室,抓起包就往外跑。
我要回家。
我要去看看,那笔钱还在不在。
我打开我们家的保险柜。
里面,放着我们的房产证,结婚证,还有一些金银首饰。
我记得,陈屿当时把那三十万的“理财合同”,也放在了这里。
我找到了那个牛皮纸袋。
手抖得像帕金森病人,我撕开了封口。
里面,是一份打印精美的合同。
甲方:我爸妈。
乙方:XX信托投资有限公司。
盖着鲜红的公章。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规。
可我知道,这都是假的。
这张纸,和废纸没有任何区别。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
我哭的不是那三十万。
我哭的是我爸妈的养老钱,是他们一辈子的血汗。
我哭的是我这五年的青春,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我自以为是的幸福。
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甚至怀疑,他当初和我相亲,是不是也是设计好的。
我是本地人,家境尚可,父母是退休教师,社会关系简单。工作体面,性格单纯。
对于一个想要“洗白”身份的诈-
骗犯来说,我简直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他就像一只寄生虫,牢牢地吸附在我,和我的家庭身上,吸食着我们的血肉。
这比他出轨,可怕一万倍。
出轨,背叛的是爱情。
而他,掏空的是我整个人生。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是肖蕾。
“林晚,你还好吗?你在哪?”
“我在家。”我声音嘶哑。
“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必须马上冷静下来,我们得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我绝望地问,“报警吗?然后呢?告诉所有人,我嫁给了一个骗子?我爸妈的钱怎么办?我的女儿怎么办?她要有一个诈骗犯的爸爸吗?”
“不然呢?!”肖蕾在电话那头吼道,“你还想跟他继续过下去吗?你还想让他继续骗你,骗你全家吗?林晚,你醒醒!他不是陈屿,他是个罪犯!”
是啊。
他是个罪犯。
我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镜子里,是一个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的女人。
但那双眼睛里,慢慢燃起了火。
不是怒火,是冷得像冰的火。
“肖蕾,你说得对。”我说,“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么做?”
“我要拿到证据。我要让他,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你想拿到什么证据?”
“他骗我爸妈那三十万的证据。还有……他这些年,以‘陈屿’这个身份,骗到的所有钱的证据。”
“这太难了。他那么谨慎,不会留下把柄的。”
“他会的。”我冷笑一声,“最狡猾的狐狸,也会留下骚味。他有一个专门用来处理这些‘业务’的笔记本电脑,一直锁在他的书房里。”
“你能拿到吗?”
“我能。”
挂了电话,我开始计划。
我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
我要像他对我一样,开始演戏。
晚上,陈屿回来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公,你回来啦。”我声音甜得发腻。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想你了呗。”我踮起脚,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反手抱住我。
“我也想你。”
我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笑得更加灿烂。
“老公,过几天我们结婚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问。
“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
真会说。
不去拿奥斯卡,真是屈才了。
“不行,我一定要送你一个。”我说,“我前几天看中了一款最新的笔记本电脑,超薄的,性能特别好,配得上你‘投资精英’的身份。”
他眼睛亮了一下。
我知道,我猜对了。
对于一个靠电脑吃饭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台顶级设备更有吸引力。
“太贵了。”他假意推辞。
“不贵,老公赚钱那么辛苦,我犒劳你是应该的。”我说。
他没再拒绝,只是抱着我,动情地说:“老婆,你真好。”
我趴在他肩膀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冰冷。
好戏,才刚刚开始。
周末,我拉着陈屿去逛商场。
在数码产品区,我直奔那家最高端的品牌店。
“就这个了!”我指着那台标价两万多的最新款笔记本,“包起来!”
我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
陈屿站在旁边,看着我,眼神里有感动,有惊喜,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贪婪。
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把新电脑拆开,爱不释手。
“旧的那个怎么办?”我状似无意地问。
“那个啊,有点卡了,我回头数据导一下,就放着吧。”他说。
“别啊,放着多浪费。”我说,“我公司那个实习生,电脑坏了,正愁没钱换。要不,你那个旧的,我拿去送个人情?”
他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台电脑里,有他所有的秘密。
“怎么了?舍不得啊?”我撒娇道,“一个破电脑而已,比得上我送你的新电脑吗?”
“不是……”他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里面有些公司的资料,不太方便。”
“那你删了不就行了。”我说,“你把那些重要的资料删掉,剩下的不就没关系了嘛。”
我盯着他,目光纯净得像一汪泉水。
他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行吧。我这两天整理一下。”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看着他每天晚上都在书房里捣鼓那台旧电脑。
我知道,他是在删除证据。
但我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我早就咨询过肖蕾,她告诉我,普通的删除,或者格式化,根本没用。只要硬盘还在,数据恢复公司就能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我需要做的,就是拿到那台电脑。
周三晚上,他对我说:“老婆,电脑我弄好了,你拿去吧。”
“好嘞!”我欢天喜地地接过那个黑色的电脑包。
很沉。
里面装着的,是他的罪证,也是我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电脑,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肖蕾给我介绍的那家数据恢复公司。
接待我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宅的技术小哥。
“恢复所有被删除的文件,特别是加密文件。”我对他说,“多少钱都可以。”
“没问题。”小哥很自信,“三天后给你消息。”
等待的这三天,比上次更煎熬。
陈屿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电脑送出去了没有,那个实习生喜不喜欢。
我都用完美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送啦,小姑娘高兴坏了,非要请我吃饭呢。”
“她说电脑好用得很,比她之前的快多了。”
我表现得越是天衣无缝,心里就越是发毛。
我感觉自己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
只要一步走错,我就会粉身碎骨。
周六早上,我接到了技术小哥的电话。
“林小姐,数据都恢复了。东西……有点多,信息量很大,我建议你亲自过来一趟。”他的语气,很严肃。
我找了个借口,说跟肖蕾去逛街,然后打车去了那家公司。
在一个密闭的小房间里,技术小哥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
“这里面的东西,我们没有细看,这是职业道德。但是,光看文件名,我就觉得……不简单。”
我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密密麻麻的文件,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瞬间把我包裹。
文件夹被分门别类地命名着:
“项目A-老张头-资料”
“项目B-李阿姨-话术”
“项目C-王教授-合同模板”
每一个项目,都对应着一个受害者。
每一个文件夹里,都详细记录着对方的家庭情况,性格弱点,资产状况,以及……针对他们量身定制的诈骗方案。
我看到了我爸妈的文件夹。
“项目G-林老师夫妇-资料”。
点开,里面有他们的照片,是我发在朋友圈的。有他们的退休金数额,是我在电话里跟陈屿提过的。有他们性格的分析:知识分子,爱面子,对女婿有天然的信任感。
下面,是一个详细的话术文档。
第一步:利用家庭聚会,无意中透露“内部消息”。
第二步:强调产品的稀缺性和高回报,制造焦虑。
第三步:以“为岳父岳母养老考虑”为由,打感情牌。
第四步:签订虚假合同,完成资金转移。
每一步,都和我记忆中的情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浑身发冷。
原来,我每一次在朋友圈晒幸福,每一次在电话里跟他分享家事,都成了他犯罪的素材。
我就是那个亲手把屠刀递给他,让他捅向我父母的帮凶。
除了这些,我还在一个名为“资产”的文件夹里,发现了一些更惊人的东西。
里面,是十几张不同姓名的身份证照片。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还有对应的,用这些身份证办理的银行卡,U盘里存着网银的密钥。
这些,都是他的“马甲”。
他用这些虚拟的身份,将骗来的钱,一笔一笔地拆分,转移,洗白。
其中一张银行卡的流水,引起了我的注意。
开户名叫“周敏”。
这张卡,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的三万块钱,转入另一个账户。
收款账户的名字,叫张曼。
张曼?
这个名字好熟。
我想起来了。
有一次,陈屿喝多了,睡梦中,他叫过这个名字。
当时我还跟他开玩笑,问他张曼是谁,是不是他的初恋情人。
他当时脸色一变,含糊地说,是一个远房表妹,小时候关系好。
现在看来,又是一个谎言。
一个能让他每个月固定转三万块钱的女人,会是简单的“远房表妹”吗?
我第一反应,是他在外面养了小三。
但很快,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对。
如果只是小三,他为什么要用一个假身份去给她转钱?
这不合逻辑。
这个张曼,一定有别的身份。
她是谁?
她和陈屿,或者说,和这个诈骗团伙,是什么关系?
我把这些文件,全部拷贝到了一个新的移动硬盘里。
“谢谢你。”我对技术小哥说。
“不客气。”小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需要报警的话,这些都可以作为电子证据。”
报警。
我当然要报警。
但不是现在。
如果我现在报警,陈屿被抓,钱呢?
这些被他拆分到无数个账户里的钱,会立刻被冻结,然后进入漫长的司法程序。
最终能追回多少,是个未知数。
而且,我爸妈那三十万,用的是我的名义去“牵线搭桥”的,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要承担连带责任。
最重要的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就这么让他被抓了。
太便宜他了。
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要亲手,把他建立起来的这个虚假帝国,一点一点地摧毁。
我需要找到那个叫张曼的女人。
她,可能是压垮陈屿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让肖蕾帮我查。
根据那个收款账号,肖蕾很快就查到了张曼的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
她今年三十四岁,在邻市的一家私立医院做护士。
离异,独自带着一个六岁的儿子。
我看着她的照片,一个长相清秀,眉眼间带着一丝愁苦的女人。
我请了一天假,开车去了邻市。
我没有直接去医院找她,而是在她家小区楼下等她。
下午五点多,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从幼儿园的方向走过来。
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很可爱。
我看着他,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如果我报警,陈屿被抓,我的女儿朵朵,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长大?
我甩开这个念头。
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朝她走过去。
“你好,是张曼女士吗?”
她警惕地看着我,把儿子往身后拉了拉:“你是?”
“我叫林晚。”我说,“我想跟你谈谈,关于李伟的事情。”
我没有说陈屿。
我说的是李伟。
这是肖蕾教我的。她说,这个名字,是最好的试金石。
果然,听到“李伟”这两个字,张曼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我不认识什么李伟。”她拉着儿子,转身就想走。
“是吗?”我提高了音量,“那你银行卡里,每个月收到的那三万块钱,是从哪来的?也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打给你的吗?”
她停下脚步,身体在微微发抖。
“你想干什么?”她回头,声音里带着恐惧。
“我不想干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我只想知道真相。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孩子。”
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让儿子在儿童区玩,我们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
“你到底是谁?”她问。
“我是李伟现在的……妻子。”我说出“妻子”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愣住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惊讶,有同情,还有一丝……了然。
“他现在不叫李伟了,是吗?”她问。
“他叫陈屿。”
她苦笑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我就知道,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用真名。”
“你们……”
“我们是同乡。”她打断我,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和我惊人地相似,又有所不同。
她和李伟(也就是陈屿),是高中同学。
李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帅,会说话,很多女生喜欢他。
张曼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恋爱了。
大学毕业后,李伟说要创业,张曼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家里所有的积蓄,十几万,支持他。
后来,李伟的“事业”越做越大,也就是那个“蓝海资本”。
张曼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她太爱他了,选择了相信。
直到东窗事发。
李伟卷走了公司所有的钱,人间蒸发。
留下张曼,和肚子里刚刚三个月的孩子。
“他跑路之前,给我留了一张卡。”张曼说,“他说,卡里有二十万,让我把孩子打掉,然后好好生活,忘了-
他。”
“那你为什么……”
“我舍不得。”她摸着自己的小腹,眼圈红了,“这是我的孩子。而且,我当时还傻傻地以为,他只是暂时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就会回来找我。”
她没打掉孩子,而是生了下来。
她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过了几年最艰难的日子。
直到一年前。
李伟突然联系了她。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电话。”张曼说,“他告诉我,他现在叫陈屿,在一个新的城市,已经结婚了,过上了新的生活。”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他让我不要去打扰他。作为补偿,他每个月会给我三万块钱,作为孩子的生活费和我的精神损失费。”
“所以,你就收了?”
“我能怎么办?”张曼惨笑一声,“我去报警?我去揭发他?然后呢?他被抓了,我一分钱都拿不到。我的孩子怎么办?他马上要上小学了,到处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我沉默了。
我无法指责她。
如果我处在她的位置,我会怎么选?
我不知道。
“他这次让你做什么了?”我问。
“什么意思?”
“那个叫李伟的司机,就是他以前的同伙,出狱后找到了他。”我说,“他酒驾追尾了我的车。陈屿让我相信,那是一场意外。”
张曼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他联系我了。”她艰难地说,“就在几天前。他让我,如果有人来找我,就说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那笔钱,是我问他借的。”
原来如此。
他连后路都想好了。
他算到我可能会查到张曼。
他想让张曼,成为他洗脱嫌疑的另一个证人。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他的脑子里,装的是一个多么精密复杂的计算器?
“林晚,是吧?”张曼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说,“你也是受害者。”
我们都是。
我们都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还有,属于你的那一份。”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她愣住了:“什么意思?”
“你甘心吗?你甘心就这么被他耍了一辈子,每个月像乞丐一样,等着他施舍那三万块钱吗?你甘心你的儿子,永远有一个逃犯父亲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脏。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
“我……我能怎么办?”
“帮我。”我说,“我们需要联手。你,我,还有那个司机李伟。”
“李伟?”张曼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跟李伟是一丘之貉!”
“不。”我摇头,“现在的李伟,不是他的同伙,是他的催命符。陈屿最怕的,就是李伟。因为李伟知道他所有的底细。陈屿现在用酒驾的把柄威胁李伟,李伟肯定也不甘心。我们可以把他拉拢过来。”
“这……这太冒险了。”
“不冒险,我们就会被他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张曼,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的孩子。”
她看着我,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很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干。”
离开咖啡馆,我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
来的时候,我是一个绝望的妻子。
回去的时候,我成了一个复仇的战士。
我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那个叫李伟的司机。
电话号码,是我从交警队处理事故的朋友那里要来的。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哪位?”对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宿醉后的沙哑。
“我是前几天被你追尾的那个女车主。”我说。
对方沉默了。
“找我干嘛?钱不是都赔了吗?”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想跟你谈谈,关于陈屿的事。”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的沉默,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我不认识什么陈屿。”他矢口否认。
“是吗?那李伟这个名字,你总该认识吧?”我冷笑。
“你……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他慌了。
“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我说,“我知道,陈屿拿你酒驾的事威胁你,让你闭嘴。你肯定不甘心吧?他一个人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住豪宅,开好车,娶了漂亮老婆。而你呢?替他顶了罪,坐了三年牢,出来以后,什么都没有,还要被他当狗一样使唤。”
我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痛处。
电话那头,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你想怎么样?”他问。
“很简单。我们合作。”我说,“你把他这些年诈骗的证据,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事成之后,我保证,不仅帮你摆平酒驾的事,还会给你一笔钱。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说,“而且,你别无选择。要么跟我合作,拿钱走人。要么,我就把你的事捅出去,你二次入狱。你自己选。”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好。”他终于开口,“我怎么把东西给你?”
“你不用给我。”我说,“你把证据,整理好,发给一个叫张曼的女人。她会联系你。”
我不能直接跟他接触。
我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张曼,是我和李伟之间的防火墙。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像个双面间谍。
在陈屿面前,我依然是那个沉浸在幸福里,有点傻白甜的妻子。
我会给他准备精致的早餐,会帮他熨烫衬衫,会在他工作疲惫的时候给他按摩。
他似乎完全没有起疑。
他甚至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天,送了我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老婆,谢谢你这些年的付出。”他抱着我,在我耳边深情地说。
我抚摸着脖子上冰冷的钻石,心里在冷笑。
这些,都是用我们家的钱买的吧?
或者,是用另一个“老张头”“李阿姨”的血汗钱买的。
真脏。
背地里,我跟张曼和肖蕾,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张曼告诉我,李伟已经把第一批证据发给了她。
是一些录音和照片。
录音里,是李伟和陈屿的对话。陈屿在电话里,明确地威胁他,让他不准乱说话。
照片里,是陈屿和一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的合影。应该是他新的犯罪团伙。
肖蕾则在帮我处理更关键的事情——钱。
“我已经查清楚了。”肖蕾在电话里说,“他骗你爸妈那三十万,是通过一个地下钱庄转走的。钱庄的老板,外号‘龙哥’,在道上有点名气。这笔钱,已经被拆分成无数笔,流向了海外的几个账户。想追回来,几乎不可能。”
“不可能,也要试。”我说。
“怎么试?我们总不能去抢吧?”
“我有一个办法。”我说,“陈屿这个人,极度自负,也极度贪婪。我们可以利用他这个弱点。”
“说来听听。”
“过几天,我公司要竞标一个大项目,是我们今年最重要的一个案子。我会‘不小心’把我们公司的竞标底价和方案,透露给他。”
肖蕾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想让他把这个消息,卖给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
“对。”我说,“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只要他跟对方接触,我们就能抓住他商业犯罪的现行。”
“这是个好办法。但是,风险也很大。”肖蕾提醒我,“万一搞砸了,你在公司的前途就毁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说,“而且,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计划,开始实施。
我故意把一份“绝密”的竞标文件带回了家,并且“不小心”地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我还故意在跟他吃饭的时候,唉声叹气,说这次竞标压力好大,关系到我能不能升职。
陈屿果然上钩了。
我假装去洗澡的时候,偷偷用手机连上了书房的微型摄像头。
那是肖蕾帮我装的。
屏幕里,陈屿鬼鬼祟祟地走进书房,拿起那份文件,用手机飞快地拍了下来。
鱼儿,咬钩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通过肖蕾的关系,监控了陈屿的通话记录。
他果然联系了我们公司的死对头——另一家化妆品公司的市场总监。
他们约在一家高档会所见面。
交易的那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和肖蕾,还有两个她找来的私家侦探,坐在会所对面的一辆商务车里。
通过望远镜,我清晰地看到,陈屿把一个U盘,交给了那个地中海发型的男人。
那个男人,则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
“拍下来了吗?”我问。
“放心,高清无码。”私家侦探比了个OK的手势。
陈屿拿着钱,春风得意地从会所里走出来。
他大概以为自己又做成了一笔无本的买卖。
他不知道,他手里的那个U盘里,装的根本不是我公司的竞标方案。
而是一个病毒。
一个我让那个技术小哥专门为他定制的病毒。
只要他把这个U盘插到任何一台电脑上,病毒就会瞬间激活,锁死他所有的文件,并且把他电脑里所有的资料,自动上传到我指定的云端服务器。
而我给他的那份“竞标方案”,是我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假方案。
一个看起来很完美,但实际上,每一个数据,都经不起推敲的方案。
只要我们的竞争对手用了这份方案,他们不仅拿不到项目,还会因为数据造假,在业界声名扫地。
一箭双雕。
我看着陈屿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陈屿,你的死期,到了。
回到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陈屿的心情特别好,还开了一瓶红酒。
“老婆,来,我们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我明知故问。
“庆祝……我们美好的生活。”他举起酒杯。
我跟他碰了一下杯,看着他把那杯有毒的液体一饮而尽。
第二天,我刚到公司,就听到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我们的竞争对手,在昨天的竞标会上,因为提交的方案数据严重失实,被当场取消了资格。
我们公司,不战而胜。
公司的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当场宣布,给我升职加薪。
同事们纷纷向我道贺。
我笑着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
没有人知道,这场胜利背后,我付出了什么。
中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那个地中海总监打来的。
电话那头,他气急败坏地咆哮:“陈屿!你他妈的敢耍我!你给我的都是些什么垃圾!老子不仅没拿到项目,还被董事会骂得狗血淋头!你给我等着!”
我没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我知道,陈屿的麻烦,来了。
被黑白两道同时追杀,滋味应该不错吧。
果然,晚上陈屿回来的时候,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
“怎么了老公?不舒服吗?”我故作关心地问。
他没理我,一头扎进了书房。
很快,书房里传来了他砸东西的声音和愤怒的咒骂。
我知道,他发现电脑里的文件都被锁了。
他完了。
那些他赖以生存的诈骗资料,那些他用来洗钱的虚拟账户,全都没了。
他成了一个被拔光了牙齿的老虎。
我在客厅里,一边悠闲地削着苹果,一边听着他在书房里的困兽之斗。
心里,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过了很久,他从书房里走出来,眼睛通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可怕,“我的电脑,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我放下水果刀,抬起头,看着他。
我笑了。
“是啊。”我承认得干脆利落。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得这么爽快。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帮那个叫李伟的司机P身份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说,“陈屿,哦不,应该叫你李伟吧?你的演技,真的很不错。奥斯卡都欠你一个小金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都查到了什么?”
“所有。”我说,“你诈骗的勾当,你洗钱的账户,你那个叫张曼的老相好,还有你那个六岁的私生子。”
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摇摇欲坠,靠在了墙上。
“你……”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什么你?”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吗?你以为我是那个可以被你随便玩弄的傻子吗?”
我走到他面前,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
“这一巴掌,是替我爸妈打的!你还我爸妈的养老钱!”
我又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替张曼打的!你这个玩弄女人感情的!”
我揪住他的衣领,把他顶在墙上,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李伟,你听着。你现在一无所有了。你的钱,你的犯罪证据,全都在我手上。你那帮道上的仇家,很快就会找上门。警察,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是的,在回家之前,我已经报了警。
用一个匿名的电话。
我把我掌握的所有证据,包括李伟和张曼提供的,全都发到了警方的邮箱里。
我相信,足够他把牢底坐穿了。
他彻底瘫软了,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林晚……老婆……”他开始哭,开始求我,“看在朵朵的份上,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晚了。”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当你把我,把我的家人,当成你诈骗的工具时,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我抽出几张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刚才打过他的手。
然后,把纸巾扔在他的脸上。
“真脏。”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
由远及近。
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警察带走陈屿的时候,他还在哭喊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
我走进女儿的房间,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亲了亲她的额头。
宝宝,对不起。
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但是妈妈保证,会给你一个干净的,充满爱的世界。
第二天,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老板再三挽留,我还是拒绝了。
我想离开这个城市,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我把房子卖了。
拿到钱的第一时间,我把那三十万,还给了我爸妈。
我跟他们坦白了一切。
他们抱着我,老泪纵横。
“孩子,不怪你,是爸妈识人不清。”
我没有告诉他们那些最肮脏的细节,我怕他们承受不住。
我还联系了张曼。
我把从陈屿那里“赚”来的那笔钱,分了她一半。
“这本来就该是你的。”我对她说。
她哭了,说要给我写欠条。
我拒绝了。
“好好带着孩子生活吧。”我说,“我们都值得更好的人生。”
离开这个城市的那天,肖蕾来送我。
“想好去哪了吗?”她问。
“还没。”我笑着说,“走到哪,算哪吧。世界那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她抱了抱我:“林晚,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我笑了。
勇敢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生活把你推向悬崖,你除了纵身一跃,别无选择。
要么摔得粉身碎骨。
要么,长出翅ăpadă。
我坐在开往南方的高铁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
“喂?”
“是林晚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我是李伟。”
我愣了一下。
“有事吗?”
“我……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他说,“也说声,对不起。”
“都过去了。”
“我自首了。”他说,“把我跟……跟他干的那些事,全都交代了。警察说,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可以从轻处理。”
“那挺好。”
“林女士,”他顿了顿,说,“等我出来,我一定会把欠你的,欠所有人的,都还上。”
“再说吧。”
我挂了电话。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追尾,没有谎言,没有欺骗。
只有一个普通的午后,我和朵朵在公园的草地上放风筝。
陈屿……不,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笑着朝我们跑来。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在湛蓝的天空下,像一只自由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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