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1月的清晨,’政委,前面就是吉安县地界,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您家村口。’警卫员压低嗓子提醒。”短短一句话,让坐在吉普车里的吴富善握紧了扶手。二十多年颠簸征战,从鄂豫皖到东北,从冰天雪地的齐齐哈尔打到南方的赣江畔,他很少紧张,如今却生出一点少年般的忐忑。
车后座上,两岁半的女儿靠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妻子轻声安慰:“孩子一醒就能见到爷爷伯伯,值了。”吴富善点点头,却没有回应。他在琢磨:离家时还是挑柴的穷小子,回乡已是第四野战军四十四军政委,兄嫂会不会觉得生分?这份顾虑,比当年强攻齐齐哈尔城墙时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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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倒退到1911年。那一年,吴家迎来一个冬天里出生的小男孩,起名富善,家境贫寒得连一口饱饭都难。十三岁,他独自挑着半筐红薯走进吉安城,当起布店学徒,白天吆喝揽客,夜里在油灯下练字,靠抄账本认字。不久听闻城里办扫盲夜校,他答应师傅“只去看看”却一去不返,自此打开另一扇门——那里有工运讲习班,有外地来的青年在讲马克思的阶级斗争。
1927年前后,吉安街头传单乱飞,木栅栏上贴满工农自救的标语。十六岁的吴富善挎着小皮包,与十几名少年一起给纺织厂工人送消息、联络罢工。他口音朴实,说话却肯担当,“要讲理,也要敢动手。”组织看中这股冲劲,让他负责夜校保卫,后来干脆介绍他入团。两年后,叶剑英途经吉安,听汇报时发现这位小个子青年条理分明,便留下几句鼓励:“路远,脚不中途停;事大,心不可乱。”这句话,吴富善记了大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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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春,中央苏区招兵,吴富善带着百余名少年编入红三军团,从此命运换线。反“围剿”时,他任连指导员,夜里冒着炮火把被打散的一个排组织回来。半年后升任师政治部宣传科长,在转移途中腿部中弹,抬上担架也不忘写墙头标语。有人打趣他“把血当油墨”,他咧嘴笑:“墨水难找,鲜血现成。”
长征进入草地阶段,队伍缺粮缺药,吴富善负责动员,喊出的口号很简单:“活着到陕北,死在红军坟。”这一年他才二十四岁。1936年,抵达延安红军大学,他第一次坐在课堂里听毛主席讲《国共十年》,听周总理谈统一战线。“长见识了,也长心气。”他说。结业后留校任教员,不久又奉命南下开展统战,身份多变,目标从未改变。
抗日战争爆发,八路军一二九师在太行山区成立第三抗日游击支队,吴富善担任政委。1938年3月的神头岭战斗,一支精锐日军企图增援黎城,771团和徐深吉、陈赓等配合截断敌军,吴富善亲自在废弃工事里指挥。他命小分队炸毁浊漳河大桥,形成隔断,随后借夜雾快速合围。战斗不到四小时,日军一个大队被全歼,缴获迫击炮六门。战后,他按规矩让伤员先喝到仅剩的三桶热粥,自己靠凉水就着炒面顶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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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战争时期,吴富善被调往东北,出任黑龙江军区副政委,主管宣传与统战。国民党第七兵团固守齐齐哈尔,外围障碍三层,堡垒一个连挨着一个连。突击前夜,他到前沿巡查,有战士问:“政委,天太冷,河面结冰,打不下来怎么办?”他指着远处狼烟说:“天冷对咱有利,敌人怕冷;冰面结实,也就少了浮桥防守。明天炮响时,咱们不用趟水就能冲过去。”次日拂晓,四十四军破门而入,六小时夺城,东北局给他发嘉奖令。
1949年3月,他调任第四野战军四十四军政委,随军转战赣南、闽西。部队在赣江以西列阵,离老家不过百余里。临近总攻前,他才鼓起勇气申请“探亲一天”。司令部批准后,吉安地委又派县长陪同。吴富善坚持“少动干戈”,只带一车军用品、一名警卫和自家人。妻子理解他的顾虑,主动把军装外衣换成灰布长衫,显得朴素。
吉安东门外,哥哥吴富生蹲在桥头卖柴。看到车停下,一个中年军官抱着孩子跨过泥坑,他愣住了。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兄长,我回来了。”吴富善把孩子递给妻子,快步向前。吴富生嘴唇动了几下,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反复拍着弟弟的肩膀。嫂子掀开门帘,见弟弟已是团级军装,忙端来劣酒。小院里只有几盘腌菜,两碗杂米饭,一家人却都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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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哥哥拉着他到后屋,掏出一枚铜钱:“爹去世前把这交给我,说是给你留的‘上学钱’,可惜你一直没回来。”吴富善接过铜钱,沉默良久,把它放进怀里,“留着,它比将官佩章贵重。”
当天夜里,他推说公务繁忙,婉拒县长要安排的庆功宴,只在祠堂前点起三炷香告慰祖先,半夜便离村返营。走前给哥哥留下几袋盐、一匹布和公家配发的看病券,没留一分私钱。“家乡要解放,兄长也要自强。”这是他唯一的叮嘱。
1950年起,吴富善转入空军序列,历任空15军政委、广州军区空军司令员。那时候空军刚组建不久,飞行员平均年龄二十出头,歼击机全靠苏式翻译资料,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飞机是钢铁,钢铁也要鼓舞士气。”他把陆军政治工作的经验移植过去:飞行前读敌情,返航后写战术笔记;干部轮流上讲台,技术骨干必须懂政治。他强调“三分技术,七分精神”,不少年轻飞行员后来在抗美援朝、南海巡航中立下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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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中央军委决定大抓军事训练,他奉命主持空军训练部。一个月里,他带队跑遍唐山南苑、西安户县、兰州中川三处基地,逐项排列训练科目。编成的《空军野外驻训教案》共二十六万字,张震在稿本首页写了批示:“此件可作为全军院校教材参考。”后来这本资料在党史军史室里归档,成为研究我军现代化训练的重要素材。
1982年,吴富善退居二线,主动把在任时的移动指挥演练、夜航照明等课题整理成册,上交空军档案局。他对身边人说:“仗打完不等于本事到头,留下东西,后人少走弯路。”话语平淡,却透着老兵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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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春,他在北京卫戍区医院病房静静合眼,床头挂着那枚旧铜钱,皮绳已经磨得发亮。助手问遗物如何处理,家属依照生前嘱托,把铜钱寄回吉安老屋,和当年留下的“看病券”放在一起。哥哥吴富生已过世,侄儿将铜钱供在祖堂,一旁贴着条简短说明:此物见证兄弟一别二十七载,也见证农家子弟走到将星云集的顶层。
革命年代的离散与重逢不计其数,吴富善的故事并非孤例,却别具意味:一个穷少年在烽火里成长为将领,荣归时没有摆排场,也没有夸耀功业,只求三炷香、一家饭。朴素的愿望背后,是那个时代无数人共同的信条——身份再变,本色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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