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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嫂子给我打电话:你侄子考上大专,给他买个10000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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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最终说出那个“不”字时,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了。

我哥陈峰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连一丝电流的杂音都消失了。那一刻,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停止了呼吸。

十五年了。从我大学毕业拿到第一笔像样的工资开始,这十五年里,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扮演一个“永不拒绝”的角色。哥嫂那套小两居的首付,侄子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种补习班、兴趣班,家里大到冰箱空调、小到嫂子看上的一件大衣……我的人生,仿佛有一半是为他们活的。

这一切,都源于很多年前,父亲在病床前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地嘱咐:“阳阳,你哥忠厚,你机灵,以后……多拉他一把。”

而故事,要从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嫂子李娟打来的那个电话说起。

第1章 一万块的手机

那个周六的午后,夏末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透过百叶窗在书房的地板上切出一条条明亮的光斑。我正戴着老花镜,帮上小学的女儿检查一道复杂的奥数题,妻子林舒在厨房里忙活着,榨果汁的声音嗡嗡作响,一切都显得岁月静好。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嫂子”两个字。

我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一下,倒不是怕什么,而是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条件反射。嫂子李娟的电话,十次有九次,都绕不开一个“钱”字。

“喂,嫂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阳阳啊,忙什么呢?”李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情,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亲昵,仿佛我们昨天才刚见过面。

“没忙,陪孩子写作业呢。怎么了嫂子,有事?”

“哎呀,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她的声调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戏剧性的喜悦,“我们家陈浩,录取通知书下来了!虽然就是个大专,但好歹也是大学生了不是?这孩子,总算没白费我们一番心血!”

陈浩是我哥陈峰的独子,我的亲侄子。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读书,成绩一直吊车尾。他能考上个大专,说实话,确实算是他们家的一件大事了。

我由衷地替他们高兴,连忙说道:“那太好了!恭喜恭喜!改天一定得好好庆祝一下。跟陈浩说,让他别有压力,上了大学就是新起点,好好学门技术,将来一样有出息。”

“那是那是,你说的对。”李娟在那头咯咯地笑,听得出来心情极好。她顺着我的话夸了侄子几句,然后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切入了正题:“阳阳,你看啊,这孩子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也是个大人了,出门在外,不能让人家看扁了不是?他那些同学,一个个家里条件都好,用的手机都是最新款的。我们家陈浩,现在手里这个还是两年前你给买的,早就卡得不行了。”

我心里那根熟悉的弦,又被拨动了。我没做声,静静地听着。

“这不,他看上了一款新出的折叠屏手机,说是功能特别全,对学习也有帮助,还能分屏做笔记什么的。”李娟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一个新奇事物的向往,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法宝,“就是……有点贵。”

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钓手,在等待鱼儿上钩。

我心里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问:“大概多少钱?”

“也不算太离谱,对你来说肯定不算什么。”她轻描淡写地说,“一万出点头。我想着,你这个当叔叔的,侄子考上大学这么大的喜事,你表示一下也是应该的,对吧?这个礼物,就你来送最合适了。”

一万块。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不轻不重地扎在我心上。

倒不是我出不起这个钱。我做点小生意,这些年也算小有积蓄,一万块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伤筋动骨。但问题的关键,从来就不是钱本身。

侄子考上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民办大专,连庆祝的酒席都还没摆,嫂子就如此理直气壮地开口,为一个并非生活必需品的奢侈品,索要一个对他们而言堪称巨款的“礼物”。这其中的意味,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意。

我没有立刻回答。书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女儿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厨房里榨汁机停止工作后留下的余音。

电话那头的李娟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语气里添了一丝不易察 जद的催促:“阳阳?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呀?你不会是……舍不得吧?你可就这么一个亲侄子。再说了,你现在家大业大的,这点钱对你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嘛。”

“九牛一毛”这个词,像一把小刷子,不带恶意,却把人心里最不舒服的那个角落给刷了一遍。在他们眼里,我的钱似乎是大风刮来的,我的付出是理所应当的。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嫂子,陈浩考上大学是喜事,当叔叔的肯定要表示。不过,一个手机一万块,是不是有点太贵了?他还是个学生,用那么好的手机,我怕他分心,影响学习。要不这样,我给他买个三四千的,性能也足够用了,你看怎么样?”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虽然是以商量的口吻,但实际上是在“讨价还价”。

电话那头的热情瞬间冷却了。

李娟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委屈:“阳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给你个机会,让你在侄子面前挣个面子,你怎么还跟我算计起来了?三四千的手机能用吗?人家同学拿出来都是最新款,你让陈浩拿个那样的手机,他头都抬不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陈浩没出息,考个大专不配用好手机啊?”

这顶帽子扣下来,又大又重。

我感到一阵无力。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也知道,任何解释在她面前都是苍白的。在她的逻辑里,爱和尊重,是可以用金钱的额度来精确衡量的。

“嫂子,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你别觉得了!”她不耐烦地打断我,“就这么定了!你侄子开学前就得拿到。我把型号发给你,你自己去网上买。行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买菜呢。”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那短促而冰冷的忙音。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我心里却像是被一片乌云笼罩,闷得透不过气来。

“爸,你怎么了?”女儿抬起头,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这道题我还是不会。”

我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来,爸爸再给你讲一遍。”

可我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我想起了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末,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眼里满是托付。那个承诺,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这些年来,我一直心甘情愿地背负着。我以为这是亲情,是责任。

但今天,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我所谓的“付出”,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什么?是情分,还是本分?

第2章 拉扯一把的重量

我哥陈峰,比我大五岁。

在我们那个贫瘠的小镇上,长子似乎天生就承载着更多的期望,也承受着更多的艰辛。父亲是个木匠,手艺很好,但脾气倔,挣的都是辛苦钱。母亲身体不好,常年药不离口。家里的一切,都紧巴巴的。

陈峰从小就懂事,或者说,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会把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我,会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去上学,会为了省几块钱的学杂费,跟老师磨破嘴皮。他成绩中等,不好不坏,初中毕业,为了让家里能喘口气,也为了能让我继续读书,他没再往下念,跟着父亲学了木工。

我一直觉得,我能考上大学,走出那个小镇,是踩着我哥的肩膀上去的。

所以,当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出那句“以后多拉你哥一把”时,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那点头,不仅是对父亲的承诺,也是对我内心亏欠的一种偿还。

我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不错的公司,凭着一股拼劲,很快就站稳了脚跟。那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基本的生活费,几乎一半都寄回了家。后来,我自己创业,开了个小小的建材公司,恰好赶上了好时候,生意越做越顺。

而我哥陈峰,他的人生轨迹,似乎从他放弃读书那一刻起,就被定格了。他继承了父亲的手艺,也继承了父亲的忠厚老实。在这个机器代替人工的时代,传统木工的活越来越少,他只能去工地上打零工,干些又脏又累的体力活,收入很不稳定。

嫂子李娟,是典型的“小市民”心态。她人不算坏,就是爱慕虚荣,眼皮子浅,总觉得我这个小叔子发了财,就该理所当然地接济他们。她的人生哲学很简单: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们结婚时,我刚创业不久,手头并不宽裕,但还是咬着牙,给他们包了一个五万块的大红包。

他们买房时,房价一天一个价,看着哥嫂为首付愁得彻夜难眠,我二话没说,直接从公司账上划了二十万给他们。我跟他们说,这钱不用还,就当是我这个当弟弟的一点心意。我还记得,那天陈峰拿着那张银行卡,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眼圈红得像兔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个劲地拍我的肩膀。

侄子陈浩出生后,他们的开销更大了。从奶粉钱,到后来的各种教育支出,嫂子总有各种理由给我打电话。



“阳阳,浩浩的钢琴老师说他有天赋,可一节课就要三百,你看……”

“阳阳,学校要搞什么国外游学,别的孩子都去,我们家浩浩不去,多没面子……”

“阳阳,浩浩要中考了,得请个好点的一对一辅导,一小时五百,这钱可不能省……”

每一次,我都答应了。我总想着父亲的话,“拉一把”。我想让他们过得好一点,想让侄子能有更好的前途,不要像我哥一样,被贫穷耽误了。

我甚至给陈峰提过,让他来我的公司,我给他安排个清闲点的职位,管管仓库什么的,工资肯定比他在工地上风吹日晒高得多。

可陈峰拒绝了。他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低着头说:“阳阳,我不是那块料。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去了你那儿,只会给你添乱,让人看笑话。”

我知道他的自尊心。他不想活在我的光环之下,不想被人说闲话。我理解,也尊重他的选择。

于是,我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给钱,来履行我的承诺。

这些年,到底给了他们多少钱,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甚至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回老家看他们,都会在包里放上几千块现金,走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压在他们枕头底下。

妻子林舒对此,不是没有过微词。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也理解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但她不止一次地提醒我:“陈阳,帮扶是应该的,但不能没有底线。你这样,会让他们养成依赖心理的。斗米养恩,担米养仇,老话是有道理的。”

我当时总是不以为然,笑着对她说:“没事,那是我亲哥。只要我还有能力,就不能看着他们受苦。”

我天真地以为,我的付出,能换来他们的感激和亲情的和睦。

然而,现实却慢慢偏离了我的预想。嫂子李娟的胃口越来越大,要求也越来越理直气壮。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旁敲侧击,到后来的开门见山、理所当然。我给的钱,仿佛不再是情分,而成了我必须履行的义务。

那套老房子,是我和哥哥从小长大的地方,父母去世后,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陈峰一家一直住在那里。几年前,我提出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他们住着也舒服些。我出了所有的钱,找了最好的施工队,里里外外翻新得像新房一样。

可就在装修完没多久,李娟就跟我提,说想让我把房产证上我的名字去掉,过户给陈浩。“反正你也不回来住,”她当时说得云淡风轻,“早晚也是给浩浩的,不如现在就办了,省得以后麻烦。”

那是我第一次,明确地拒绝了她。

那一次,他们夫妻俩跟我冷战了小半年。直到后来陈峰主动给我打电话,说李娟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让我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事才算翻篇。

但那件事,像一根小刺,扎在了我的心里。

我开始反思,我的“拉一把”,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应有的重量?我以为我是在帮他们,可结果,是不是反而让他们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

而这次的一万块手机事件,就像一个信号,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那根被我不断拉长的橡皮筋,可能真的要断了。

我坐在书房里,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庞,心里五味杂陈。我对哥哥一家倾尽所有,可我自己的女儿,用的还是我几年前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林舒总说,孩子不能惯着,东西能用就行。

我们对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苛刻”,却对他们“慷慨”。这真的对吗?

那个下午,我第一次没有在接到嫂子电话后,立刻去网上搜索她说的那个手机型号。

第3章 妻子的镜子

晚饭时,我没什么胃口,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林舒看出了我的心事,给女儿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无意地问:“今天你嫂子打电话来,又有什么事?”

她总是这么敏锐。我们结婚十年,她早已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放下筷子,把手机事件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包括李娟最后那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陈浩不配用好手机”的质问。

女儿在一旁听着,嘴巴张成了“O”型:“一万块的手机?哇!比妈妈的电脑还贵!”

林舒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吃你的饭。”然后转向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问:“那你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我苦笑一声,把心里的烦闷一股脑倒了出来,“我拒绝了吧,她肯定觉得我小气,觉得我看不起他们家。我哥夹在中间也难做。我要是答应了吧,我自己这心里又堵得慌。一万块,买个手机?陈浩那成绩,我真怕他拿着这手机,心思更不在学习上了。这不是爱他,是害他。”

我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激动:“最让我难受的,是嫂子那个态度。好像我给她花钱是天经地义的,我不给,就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为他们家付出了多少?她心里没数吗?”

林舒静静地听我说完,没有插话,也没有立刻发表意见。她只是给我盛了一碗汤,轻轻推到我面前:“先喝点汤,降降火。”

她的冷静,像一盆凉水,浇在我有些发热的头脑上。

等我喝完汤,情绪平复了一些,她才缓缓开口:“陈阳,你有没有想过,你嫂子之所以会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愣住了:“我?我怎么了?”

“你对他们太好了,好到没有了原则和底线。”林舒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你哥结婚买房,到陈浩上学,你哪一次不是有求必应?甚至他们没求,你都主动往上贴。你给钱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他们,这是你辛苦挣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有没有跟他们聊过,你的钱也需要规划,你有我们自己的小家要养,有我们自己的未来要考虑?”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一直不愿正视的问题。

“你没有。”她替我回答了,“你总觉得,只要你给的够多,就能弥补你心中的那份‘亏欠’,就能履行好对咱爸的承诺。你用钱,为你哥构建了一个舒适区。他在里面待得太久了,已经忘了外面世界的风雨。而你嫂子,她更是把这个舒适区当成了理所当然的领地。在她的世界里,你就是那个负责供应资源的后勤部长。”

“你把他们当亲人,毫无保留。可他们呢?他们也把你当亲人,但他们的那种‘亲’,是觉得你的就是他们的。这种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不健康的。”

我沉默了。林舒的话,句句都说在点子上。我无力反驳。

是啊,我总觉得一家人,谈钱伤感情。我总想着,只要我默默付出,他们总会明白我的好。可我忘了,人性是复杂的。无条件的给予,换来的不一定是感恩,也可能是无尽的索取和习惯。

“那……我该怎么办?”我有些茫然地问。

“拒绝。”林舒的回答简单而坚定,“从这件事开始,学会拒绝。不是让你跟他们断绝关系,而是要让他们明白,你的帮助是情分,不是义务。你可以给陈浩买手机,作为他考上大学的奖励,但价格,必须由你来定。三千就是三千,五千就是五千,这是你的心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定价的商品。”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一些,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你为难。你怕伤了你哥的心。但是陈阳,一个健康的家庭关系,是需要边界的。你这次退了,下次就会有两万块的电脑,三万块的国外旅行等着你。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收不住了。”

“你哥那边,你需要跟他好好沟通一次。不是通过你嫂子,而是你们兄弟俩,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把你心里的想法,你的难处,都告诉他。他是你哥,如果他真的明事理,他会理解你的。”

妻子的这番话,像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是啊,我一直在跟嫂子李娟打太极,却忽略了问题的核心——我哥陈峰。他是这个小家庭的男主人,是连接我和他们之间的最重要纽带。很多事情,李娟是“面子”,而陈峰才是“里子”。

这些年,我习惯了直接用钱解决问题,却很少真正坐下来,跟哥哥谈谈心,了解他真实的想法和压力。我以为我是在“拉”他,可或许,我的方式,反而把他推得更远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肉。有一次陈峰不知道从哪里抓回一只野兔,母亲炖了一锅。他把最大的一块兔腿夹到我碗里,自己啃着没什么肉的兔子头,还骗我说他就爱吃这个。

我想起了我上大学走的那天,他把我送到长途汽车站,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是几百块钱,都是些零零散散的毛票和一块两块的纸币,皱皱巴巴的,却被抚得平平整整。他说:“阳阳,在外面别省着,哥没本事,就能凑这么多了。”

那些温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我不能因为李娟的无理取闹,就否定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但是,我也不能再这样无底线地退让下去。

林舒说得对,我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维系亲情,又能守住自己小家底线的平衡点。

而第一步,就是学会对那个“一万块的手机”说不。

第二天上午,我主动给陈峰打了个电话。我决定,绕开嫂子,直接和我哥谈。

第4章 兄弟的裂痕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嘈杂的施工噪音,和我哥略带喘息的声音。

“喂?阳阳啊,怎么了?”

“哥,在忙呢?”

“嗯,在工地上呢,有点吵。”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有啥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昨天嫂子给我打电话了,说陈浩考上大学,想要个新手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背景的噪音似乎都变小了。过了几秒,陈峰才“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

我接着说:“哥,陈浩考上大学,我肯定高兴,礼物也肯定要送。我打算给他买个四千块左右的手机,你看怎么样?这个价位的,性能各方面都足够一个学生用了。”

我把决定直接告诉了他,而不是用商量的语气。这是林舒教我的,有时候,态度需要明确。

陈峰又沉默了。这次的沉默更长,长到我几乎以为信号断了。

“阳阳……”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为难,“你嫂子她……她也是为了孩子好。你知道的,她那个人,就好个面子。陈浩的同学家里条件都好,她怕孩子去了学校被比下去,心里自卑。”

又是这套说辞。我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哥,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靠一部手机撑起来的。陈浩马上就是成年人了,这个道理他得懂。我们不能用这种方式去‘富养’他,这会害了他的价值观。”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陈峰的声音越发低沉,“阳…阳,你就不能……再多添点?你嫂子那边,为这事都跟我念叨一天了。你也知道她那脾气,我要是跟她说只买四千的,家里得闹翻天。你就当……就当是帮帮哥,行吗?”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这一刻,我心里的失望,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开来。

我预想过他会为难,会替嫂子辩解,但我没想到,他会如此软弱。他没有去尝试说服李娟,而是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了我的身上。他希望我退让,来换取他家庭的安宁。

“哥,”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帮?这些年,我帮你帮得还少吗?你们的房子,陈浩的学费,家里的大小开销,哪一样我没管?我以为我是在帮你,可现在看来,我好像只是在帮你养老婆、养儿子。”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太重了。

果然,电话那头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陈阳!你……你这是什么话!”陈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怒气,“我用你钱了?我花你一分了?那是我儿子,你是我亲弟弟,你给你亲侄子花点钱,怎么了?说得好像我们一家都是靠你养活的吸血鬼一样!”

“难道不是吗?”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哥,你摸着良心说,如果没有我,你们家现在会是什么样?你敢说你没花我一分钱?那二十万的首付不是钱?陈浩一年几万的补课费不是钱?我不是计较这些钱,我计较的是你们的态度!你们把我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把你当亲哥,你呢?你把我当什么了?提款机吗?李娟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了,出了事就知道来找弟弟,让我帮你摆平!你这个‘哥’是怎么当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太久了。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只有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下一下,像是砸在我的心上。

过了许久,陈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好……好……陈阳,你出息了,你有钱了,说话就是硬气。”

“你看不起我,看不起你嫂子,看不起我们这一家子,是吧?”

“行,我没本事,我窝囊。以后,我们家的事,再也不用你管了。你那四千块的手机,我们也不稀罕。我就是去借,去贷款,也给我儿子买个一万的!”

“嘟——”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风吹过来,带着夏末的燥热,我却觉得遍体生寒。

我搞砸了。

我本想好好沟通,结果却变成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我说的都是实话,但每一句实话,都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刺伤了他。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陈峰,那个一向在我面前温和甚至有些卑微的哥哥,此刻会是怎样的愤怒和难堪。我的话,无疑是撕下了他作为男人、作为兄长、作为一家之主最后的遮羞布。

林舒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都说出来了?”

我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嗯,吵了一架。可能……话说得太重了。”

“说出来就好。”她把脸贴在我的背上,“有时候,伤口不划开,里面的脓就永远流不出来。疼是暂时的。给他,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家里出奇的安静。

哥哥和嫂子没有再打来电话。我的微信家庭群里,也一片死寂。往常,李娟总会在里面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链接,或者发几张陈浩的自拍照。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我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另一方面,我又感到深深的失落和担忧。我怕我们就这样,真的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应该像以前一样,痛快地把钱给了,息事宁人?

就在我备受煎熬的时候,周五那天,我妈——其实是我婶婶,我父母走得早,是叔叔婶婶把我带大的,我一直管他们叫爸妈——给我打来了电话。

“阳阳啊,你跟你哥,是不是闹别扭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这事,终究还是传到老人家耳朵里了。

第5章 老房子的钥匙

妈的电话,像是一道最后通牒,让我不得不去直面这个问题。

“妈,您怎么知道的?”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你还想瞒我?”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你嫂子昨天回了趟家,跟我说你哥这几天在家里跟吃了枪药一样,谁都不理,问他什么事也不说。我一猜,就觉得是跟你有关。你们兄弟俩,到底怎么了?”

我沉默片刻,决定不再隐瞒,把手机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我和陈峰在电话里的争吵,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没添油加醋,也没刻意为自己辩解,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

电话那头,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李娟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心眼不坏,就是虚荣,爱占点小便宜。这些年,确实也是你惯的。”妈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阳阳,你哥那个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就是要脸,自尊心强。你说那些话,是戳到他肺管子了。”

“我知道,妈。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我懊悔地说。



“你没错,阳阳。”妈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你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妈都看在眼里。你没有义务养他们一辈子。你这次做得对,是该让他们清醒清醒了。不过……方式可以再缓和一点。”

她顿了顿,接着说:“这样吧,这个周末,你们都回来一趟。我炖锅鸡汤,一家人坐下来,把话说开。兄弟没有隔夜仇,有什么疙瘩,当面解开就好了。你们俩,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谁过得不好,我这心里都不踏实。”

妈的话,让我无法拒绝。

周六那天,我让林舒和女儿留在市里,自己一个人开车回了老家。

车子驶进那条熟悉的巷子,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栋翻新过的二层小楼。那是我们长大的地方,承载了我所有的童年记忆。

推开院门,妈正在院子里摘菜。看到我,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眼底却藏着一丝忧虑。

“回来了?你哥他们还没到。”

我把车上买的水果和补品拎下来,陪着妈在院子里坐下。我们聊了些家常,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那件事,但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

大概半小时后,我听到了巷口传来的摩托车声。是我哥那辆旧得快散架的豪爵摩托。

我站起身,心里有些紧张。

陈峰和李娟,带着陈浩,一起走了进来。

一个星期不见,陈峰好像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的,眼窝深陷,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闷着头把摩托车停好。李娟的表情也很不自然,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只有陈浩,这个事件的导火索,像个没事人一样,低着头玩手机,喊了声“小叔”,就自顾自地进屋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妈像是没看见我们之间的暗流汹涌,热情地招呼他们:“快进来坐,饭马上就好了。”

午饭桌上,妈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努力地找着话题,从东家长西家短,聊到今年的收成。但我和陈峰,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吃饭。李娟偶尔附和两句,也是干巴巴的。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妈把我们三个人叫到了堂屋,她自己却借口收拾碗筷,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堂屋正墙上,挂着我父母的黑白遗像。父亲的眼神,依旧那么温和而坚定。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还是李娟先沉不住气了。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峰,又看了一眼我,用一种带着委屈和试探的口气说:“阳阳,那天……那天是嫂子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觉得,浩浩考上大学,是咱们家的大喜事,想让他风光风光,没别的意思。”

她这是在找台阶下。

我看着她,心里没什么波澜。我知道,她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只是迫于形势的妥协。

我没接她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陈峰:“哥。”

陈峰的身体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那天在电话里,我话说重了,我跟你道歉。”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的想法没有变。我不会给陈浩买一万块的手机。我可以给他买,但价格必须在我的承受和认知范围内。四千块,这是我的底线。”

李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刚想开口,却被陈峰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那是一把老式的铜钥匙,上面已经布满了斑驳的锈迹。

“哥,你还认得这个吗?”

陈峰看着那把钥匙,瞳孔猛地一缩。李娟则一脸茫然。

“这是……老房子的钥匙。”陈峰的声音有些沙哑。

“对。”我点点头,“是爸当年亲手交给我的。他去世前一晚,把我一个人叫到床边,把这把钥匙塞到我手里。他说,‘阳阳,这把钥匙你拿着。你哥这个人,心实,但没主见,容易被人欺负,也容易被人带偏。以后,这个家,你得替我看着点。’他还说,‘拉他一把,是让他能站直了,不是让你把他背在身上走一辈子。’”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这段话,我藏在心里十五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林舒。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嘱托,也是压在我心头最沉的秘密。

“哥,这些年,我给你钱,帮你办事,不是因为我有钱烧的,也不是为了图你们一句感谢。我只是想完成爸的嘱托。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挺直腰杆做人。”

“可是,我渐渐发现,我错了。我的方式错了。我给的钱越多,你的腰杆,好像就越弯。你活在了我的影子里,活在了李娟的抱怨里。你忘了,你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该为你撑起来的,是你,不是我。”

我把那把钥匙,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推到他面前。

“今天,我把这把钥匙还给你。从今以后,我还是你弟弟,你还是我哥。家里有难处,只要你开口,我能力范围之内,绝不推辞。但是,怎么当家,怎么教育孩子,怎么规划你们的生活,那是你的责任。”

“一万块的手机,对你来说,可能是你两个月的血汗钱。你觉得,用它来换儿子一时的虚荣,值得吗?这个问题,该由你来回答,而不是来问我。”

整个堂屋,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李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而陈峰,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眼眶一点一点地变红。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在裤子上反复地摩挲着,似乎想去拿起那把钥匙,却又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突然,他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我混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第6章 一碗阳春面

陈峰的那一记耳光,像是打破了某种僵局,让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李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拉他的胳膊:“你干什么呀你!”

陈峰却一把甩开她,这个一向温吞懦弱的男人,此刻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李娟,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把钥匙,仿佛在与自己的灵魂对峙。

“阳阳……你说得对。”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哥……是哥没本事,没活明白……这些年,我……我让你受委G屈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顺着脸颊上的沟壑淌下来,滴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上。

我心里一酸,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都过去了。”

那一刻,我们兄弟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似乎在被这迟来的眼泪慢慢弥合。

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眼圈也红了,她走过来,拿起桌上的钥匙,塞回陈峰的手里,然后又拉起我的手,把我们兄弟俩的手叠在了一起。

“这就对了。”她哽咽着说,“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你们俩,都是我的好儿子。”

那天下午,我们兄弟俩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了很久。

李娟和陈浩被妈打发去镇上买东西了。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蝉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们聊了很多,聊起了小时候一起掏鸟窝、下河摸鱼的趣事,聊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聊起了各自生活中的烦恼和压力。这是我们成年后,第一次如此坦诚地交流。

陈峰告诉我,他其实一直活得很压抑。一边是妻子的抱怨和虚荣,一边是我这个“成功”弟弟带来的巨大压力。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没能给家人提供好的生活,甚至还要靠弟弟接济。这种自卑和无力感,让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习惯于逃避。

“你嫂子每次跟你开口要钱,我心里都跟刀割一样。”他抽着烟,烟雾缭rou着他沧桑的脸,“可我……我没用,我阻止不了她。我甚至……有时候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你能帮我们解决了,我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我终于明白,他不是不爱我这个弟弟,只是生活的重压,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让他迷失了方向。

“哥,以后别这么想了。”我说,“我们是兄弟,有困难一起扛。但家,得你自己撑起来。你得让嫂子和陈浩知道,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每一分都是你的血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把烟头摁灭在地上:“我懂了。阳阳,谢谢你……谢谢你骂醒了我。”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包括林舒和女儿,都在老家吃了晚饭。

气氛不再像中午那般尴尬。陈峰的话多了起来,甚至还主动给我和妈夹菜。李娟虽然还是有些不自在,但眉眼间的那股尖刻和理所当然,已经消散了不少。

晚饭后,陈峰把陈浩叫到我面前。

陈浩低着头,脸涨得通红,小声说:“小叔,对不起……手机,我不要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傻小子,跟小叔道什么歉。考上大学是好事,礼物肯定要有。不过,不是一万块的手机。”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盒子,递给他:“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一部国产的最新款手机,四千多。性能足够你用。还有,这里面有六千块钱现金。”

陈浩和李娟都愣住了。

我看着陈浩,认真地说:“这六千块,不是给你的。是你爸妈这些年供你读书不易,我替你孝敬他们的。你上了大学,就是大人了,要学会感恩。以后放假,多帮你爸妈干点活,比什么都强。”

然后,我转向陈峰和李娟:“哥,嫂子,这钱你们收下。就当是我给陈浩的升学红包。以后,孩子的生活费,你们自己负责。我相信,你们可以的。”

陈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拒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李娟的眼圈也红了,接过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回城的路上,夜色很美,星光璀璨。

林舒开着车,轻声问我:“心里,不堵了?”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嗯,不堵了。”

是啊,不堵了。虽然花了一万块,甚至比李娟最初要求的还要多,但意义已经完全不同。我守住了我的原则,也尽到了我的情分。更重要的是,我找回了我的哥哥。

这之后,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改变。

李娟不再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了。家庭群里,她开始分享一些打折信息和生活小窍门,而不是奢侈品链接。有一次,她甚至发了一张陈峰在工地上吃饭的照片,配文是:“辛苦了,孩子他爸。”

陈峰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那么沉默寡言,听妈说,他除了在工地上班,晚上还找了个去大排档帮厨的兼职。虽然辛苦,但整个人精神头足了很多。

上个月,他主动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阳阳,我跟你嫂子商量了,我们准备把镇上那套老房子租出去,然后在县城里租个小门面,开个早餐店。我负责做,她负责卖。总在工地上也不是个事,我们想自己干点啥。”

我由衷地为他高兴:“哥,这是好事啊!缺钱吗?缺钱跟我说。”

“不缺!”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跟你嫂子算了算,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再加上房租,启动资金够了。阳阳,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挂了电话,我心里暖暖的。

我知道,那个曾经为我扛起一片天的哥哥,终于又站直了。他不再需要我“拉”着,而是开始靠自己的力量,大步向前走了。

就在上个周末,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陈峰的早餐店已经开张了,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穿着白色的厨师服,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碌着,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李娟系着围裙,在店里招呼客人,手脚麻利,嗓门洪亮。

他给我们一人下了一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撒上翠绿的葱花。

我吃着那碗面,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

我想,这或许就是亲情最好的模样。不是无止境的索取和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彼此扶持,各自努力,最终在顶峰相见,然后笑着对对方说:“看,我也可以。”

而维系这一切的,不是金钱,而是那份深植于血脉的、懂得尊重与界限的爱。

第7章 侄子的短信

日子就像早餐店里那口大锅里的水,看似平淡,却始终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充满了烟火人间的味道。

哥哥的早餐店生意比想象中要好。他做的包子皮薄馅大,豆浆是自己现磨的,用料扎实,价格公道,很快就在那一片积累起了口碑。嫂子李娟也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舞台,迎来送往,算账吆喝,样样都透着一股精明干练。她不再抱怨生活,朋友圈里晒的都是店里客满盈门的照片,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踏实的自豪感。

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再以“钱”为主题。他们偶尔会给我打电话,问问我女儿的学习,聊聊店里的生意,或者只是单纯地问候一句“最近怎么样”。这种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家常,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温暖。

中秋节前,我给他们转了五千块钱,留言说:“哥,中秋节了,给咱妈和店里添置点东西。”

没过五分钟,陈峰就把钱退了回来。

紧接着,他发来一条语音,背景音里是嘈杂的人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阳阳,心意哥领了。钱你自己留着。店里现在生意不错,够用了。今年中秋,我们给你和林舒寄了些自己做的月饼,都是真材实料,你尝尝你哥的手艺。”

我点开那个被退回的红包,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干脆地拒绝我的钱。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当我把那把象征着“责任”的钥匙交还给他时,也同时归还了他的尊严和担当。一个经济上能够独立、精神上能够自立的男人,才是一个家庭真正的顶梁柱。

几天后,我收到了他们寄来的月饼。包装很简单,就是一个普通的纸盒子,但里面的月饼个个分量十足。有豆沙的,有五仁的,还有鲜肉的。我咬了一口,味道算不上惊艳,但那股朴实无华的香甜,却瞬间填满了我的心。

林舒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看来,你哥是真把你骂醒了。”

我哈哈大笑:“是我把他骂醒了才对。”

我们都知道,其实是我们彼此“骂”醒了对方,也“唤”醒了这段本该健康纯粹的兄弟情。

而关于侄子陈浩,我以为那次风波之后,他会对我心存芥蒂。毕竟,是我这个小叔,搅黄了他心心念念的万元手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陈浩上了大专后,像是变了个人。他学的是当下很热门的计算机编程专业,也许是找到了兴趣所在,也许是父母的改变影响了他,他开始认真学习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在朋友圈里晒新鞋、新游戏。他的朋友圈,更多的是学校图书馆的照片,或者是一些他自己写的代码截图,虽然我还看不太懂,但能感受到那份专注和努力。

有一次,他深夜给我发来一条微信:“小叔,睡了吗?有个编程问题想请教你。”

我虽然自己生意上也会接触一些软件,但对专业的编程一窍不通。我跟他说我不懂,但他还是把问题发了过来,是一长串复杂的代码。

他说:“没事小叔,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我们老师说,解决bug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讲给一个完全不懂的人听,讲着讲着,思路可能就通了。”

于是,在那个深夜,我这个“门外汉”,耐心地听着侄子用语音给我讲解了半个多小时的“天书”。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能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我在听。

讲到最后,他突然自己“啊”了一声,兴奋地说:“小叔!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原来是这里的一个变量名写错了!太谢谢你了小叔!”

我哭笑不得:“我可什么都没帮你。”

“不,你帮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你愿意花时间听我说这些无聊的东西,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挂了电话,我心里感慨万千。这个曾经被虚荣心包裹的少年,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褪去浮华,变得踏实而沉静。

元旦那天,我收到了陈浩发来的一条长长的短信。

“小叔:

新年好。

有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我鼓起了勇气。

关于那次手机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当时的我,太不懂事了。我只想着跟同学攀比,只想着自己的面子,完全没有体谅过我爸妈,也没有体谅过你。

那天在奶奶家,你和我爸的争吵,我都听见了。说实话,我当时很害怕,也很羞愧。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哭,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所谓的‘理所当然’,背后是你们那么多的付出和辛酸。

你把钥匙还给我爸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小叔,谢谢你。谢谢你没有纵容我的虚荣,也谢谢你点醒了我爸。现在我们家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阔绰’了,我妈不再给我买名牌衣服,我爸给我的生活费也算得清清楚楚,但我却觉得,现在的家,才更像一个家。我爸妈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也真实了。

我现在在学校申请了勤工俭学,在图书馆当管理员,每个月能有几百块的收入。我还接一些简单的编程小活,虽然挣得不多,但用自己挣的钱买一本书,喝一杯奶茶,感觉特别踏实。

小叔,你送我的那部手机,我一直用着,很好用。我用它查资料,学课程,它是我学习的好帮手。我想,一个东西的价值,不在于它有多贵,而在于用它的人,赋予了它什么样的意义。

新的一年,我会更加努力。我会向你学习,做一个有担当、对家庭负责任的人。

祝你和婶婶,还有妹妹,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陈浩”

我把这条短信,一字一句地读给林舒听。读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林舒的眼眶也红了,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真好。我们的家,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宁。

是的,真好。一场因“一万块手机”而起的家庭风暴,最终,却吹散了笼罩在我们家人心头多年的阴霾,让阳光,重新照了进来。

第8章 最好的礼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两年。

陈浩大专毕业,凭借着在校期间积累的实践经验和几个拿得出手的项目,竟然顺利地在市里找到了一份相当不错的程序员工作,试用期工资就比他父亲起早贪黑开早餐店赚得还多。

拿到第一笔工资那天,他没有去买心心念念的游戏机,也没有去吃什么大餐。

他先是去商场,给陈峰和李娟一人买了一身新衣服。然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晚上一起吃饭,说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我以为他要宣布恋情,还特意跟林舒开玩笑,说我们得准备个大红包了。

餐厅是他订的,一家环境不错的家常菜馆。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些许紧张和成年人特有的郑重。

饭吃到一半,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两个信封,一个递给我,一个递给同来的陈峰。

信封很厚,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我哥陈峰疑惑地问。

“爸,小叔,你们打开看看。”陈浩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我数了数,整整一万块。

我哥手里的信封,也是一样。

“浩浩,你这是干什么?”陈峰的声音都变了调。

“爸,”陈浩看着他,目光坚定,“这两年,你和我妈为了供我读书,为了开那个早餐店,头发都白了不少。这一万块,是我孝敬你们的。我知道不多,但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我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然后,他又转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小叔,这一万块,是还给你的。”

我愣住了:“还给我?还什么?”

“还你当年给我买手机和红包的钱。”他直起身子,眼神清澈而坦荡,“小叔,你那一番话,那一把钥匙,改变了我们一家。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这钱,不是跟你生分,而是我想用自己的努力告诉你,我长大了,我懂事了,我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了。”

“从今天起,”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我们陈家的男人,要靠自己的本事,站直了活。”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我还高半个头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张褪去了青涩、写满了坚毅的脸,再看看旁边早已热泪盈眶的哥哥,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把那个信封,慢慢地推了回去。

“浩浩,你的心意,小叔收到了。但这钱,我不能要。”

我迎着他不解的目光,微笑着说:“三年前,小叔给你买手机,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和期许,是一份礼物。今天,你用自己的努力和成长,给了我一个最好的答复。这份‘答复’,比这一万块钱,珍贵一万倍。这也是你送给小叔的礼物。我们之间,两清了。”

我顿了顿,拿起酒杯:“真正的家人,不是用钱来算账的。是你在我困难时,拉我一把;我在你迷茫时,点你一下。是彼此成就,而不是彼此消耗。”

“来,为了我们陈家,有了一个真正长大的男子汉,干杯!”

陈峰激动地举起杯,手抖得厉害,酒都洒出来一些。陈浩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也用力地举起了杯。

三只杯子,在灯光下重重地碰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声音,像是过去所有不快的终结,也像是未来美好生活的序曲。

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收音机里放着一首老歌。林舒坐在副驾,安静地看着窗外。

“你说,”我忽然开口,“爸在天上要是看到今天这一幕,会是什么心情?”

林舒转过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会很欣慰。他会觉得,他有两个好儿子。”

是啊。

我想,父亲当年所谓的“拉一把”,真正的含义,或许并不是给予多少金钱和物质,而是当家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偏时,有勇气、有智慧地将他拉回正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而给予家人最好的礼物,也从来不是昂贵的商品,而是爱、尊重、正确的引导,以及一个能够让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创造未来的机会。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我握着方向盘,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和笃定。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经历了风雨,最终找到了最稳固的航向。而未来的日子,无论再遇到什么风浪,我们都能一起,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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