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年度慈善晚宴上,当那幅不起眼的江南水乡油画被拿出来时,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主持人介绍说,这是一位业余画家的作品,起拍价三千。我盯着那画右下角小小的签名——一个娟秀的“清”字,心脏猛地一缩。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我举起了牌子。“十万。”全场哗然。我妻子张丽在桌下死死拽住我的衣角,脸都白了。对面的竞争对手以为我发现了什么玄机,开始跟价。最终,我以三十万的天价,拍下了这幅市场价可能三千都不到的画。助理凑过来,压低声音问:“俞总,这画……有啥说头?”我摇摇头,泪水差点涌出来。我没法告诉他们,我买的不是画,而是一个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夏天,和一个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的女人。而这一切,都要从1997年那趟闷热的绿皮长途大巴说起。
那年我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揣着借来的五百块钱和满脑子的梦想,从苏北老家坐上了去往广州的长途车。那是一辆老掉牙的卧铺大巴,车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柴油的味道,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热浪一阵阵扑来,黏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我买的是上铺,空间狭小,连翻个身都困难。就在我为未来的前途和眼前的窘迫感到一阵迷茫时,她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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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晃晃悠悠地开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下午,车上的人大多都昏昏欲睡。我因为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她从铺位上下来,想到车厢后面打开水。车身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她没站稳,惊呼一声就朝我这边倒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她的手臂很纤细,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
“谢谢你。”她站稳后,小声地对我道谢,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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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这次意外的接触拉近了距离,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这才知道她叫舒婉清,是去江西探望生病的姑妈。我告诉她我叫俞振宇,去广州闯荡。她听了,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年轻人真好,有梦想,还能去追。”
我问她:“大姐,你呢?你有什么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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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给我看她的画。画夹里大多是些速写,有老家门口的石桥,有巷子里追逐的孩童,有夕阳下的老屋炊烟。线条很简单,但每一笔都充满了感情。我一个学工科的糙老爷们,虽然不懂什么艺术,但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画里的宁静和她对生活的热爱。人心隔肚皮,我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实在想不通她丈夫怎么会忍心折断她的翅膀。
夜渐渐深了,车厢里只剩下几盏昏黄的阅读灯。下半夜,大概是太累了,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我正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肩膀一沉,一股淡淡的、像蜂花牌洗发水的清香钻进鼻子里。我一惊,转头看去,是舒婉清。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铺位的边上,靠着过道,头一歪,竟然靠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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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靠在我的肩膀上,也许只是因为太累了,无意识地寻找一个支撑。但在那个二十二岁的毛头小伙子心里,这个动作却被无限放大了。那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给予的、毫无防备的信任。她的眉头在睡梦中依然是微微蹙着的,仿佛压着千斤的愁绪。我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抚平她的眉心,想替她扛起那些让她不开心的重担。
我甚至在心里荒唐地想,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没有前途的迷茫,没有生活的重压,只有这片刻的宁静和温暖。我就那么僵着身体,任凭她靠着,直到我的半边身子都麻了,也舍不得动一下。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心里像揣着一团火,又像盛着一汪水,五味杂陈。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能刻在记忆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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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笑着说:“没事,大姐,正好我晚上也睡不着,给你当了回枕头,不算亏。”
她窘迫地低下头,不再说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车子很快就进了江西境内,在一个小县城的汽车站停下了。她要在这里下车。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下,从画夹里抽出一张画递给我。那是一张用铅笔画的速写,画的是车窗外的月夜,远山和田野,虽然简单,但意境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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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那张画,愣在了原地。我甚至想冲下车,问她要个联系方式,哪怕只是一个地址。可车门很快关上了,大巴再次启动,把那个小小的县城和那个蓝色的身影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我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张画的右下角,就签着那个我后来在拍卖会上看到的字——“清”。
后来的故事,就像所有去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一样。我在广州进了电子厂,从最底层的流水线工人做起。日子很苦,住的是八个人一间的宿舍,每天加班到深夜。有好多次,我想过放弃,卷铺盖回老家。但每当夜深人静,拿出那张画时,我就会想起舒婉清靠在我肩膀上的那个夜晚。想起她对梦想的渴望和无奈,我就觉得自己的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就像一个遥远的坐标,提醒着我,有人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而我至少还能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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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了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成功人士,有了自己的公司,身家千万。张丽是个好妻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的感情,谈不上多浪漫,更像是合伙过日子,亲情大于爱情。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1997年那个夏天的记忆会慢慢褪色,那个叫舒婉清的女人,会和其他往事一样,被尘封在角落。
可我错了。我越是成功,内心就越是空虚。午夜梦回,我偶尔还会回到那辆摇晃的大巴上,肩膀上还残留着那一夜的温热和酸麻。我甚至动用过一些人脉,去那个江西的小县城找过她,但二十多年过去,人海茫茫,哪里还有她的踪迹。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继续画画,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丈夫对她怎么样了。她成了我心里一个无法解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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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下画之后,张丽跟我大吵了一架。她觉得我疯了,花三十万买个破画,说我被人下了套。我们第一次闹得那么凶,甚至提到了离婚。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夜。我从保险柜里,取出了那个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塑料文件袋,把那张早已泛黄的速写,和新拍下的油画并排放在桌上。
看着两幅画,我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张丽半夜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愣住了。我没有隐瞒,把1997年那个夏天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从那个闷热的车厢,到那个靠在我肩头的夜晚,再到那张送别的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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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红着眼问她。
她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有点嫉妒。”她顿了顿,又说:“嫉妒她能在你心里住这么多年。不过我也明白了,你对她不是那种男女之情,对吗?她更像……你年轻时候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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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通过拍卖行的关系,辗转联系到了画的作者。她果然就是舒婉清。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的手心全是汗。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再是当年的清脆,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我没说我是谁,只说我是一位很喜欢她画作的收藏者。
我问她,这幅画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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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现在过得好吗。
她说:“挺好的,开了个小画室,教孩子们画画,自己也画点东西。虽然挣不了大钱,但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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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幅三十万的油画,我没有挂在客厅,而是和那张速写一起,收回了保险柜。它们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是我青春里最珍贵的宝藏。张丽从那以后,也再没提过这件事。我们的关系,反而比以前更亲近了。她似乎终于懂得了我内心深处的那一小块自留地。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只是擦肩而过;有些人,却能影响你一生。舒婉清就是后者。她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用一个无心的依靠,给了我前行的力量。而我,在二十多年后,用一场疯狂的竞拍,回应了她当年的梦想。我们之间,无关风月,只关懂得。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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