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建国,一个在省城漂了快三十年的老光棍。年轻时在工地上摔断了腿,落下个终身残疾,走路一瘸一拐,媳妇没娶上,倒是攒了一身不大不小的病。这些年,我就靠着在小区门口摆个修鞋摊,勉强糊口。对我来说,过年就像是渡劫,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我这小小的修鞋摊子却显得格外冷清。亲戚们嘴上客气,可谁家愿意一个穷酸瘸腿的亲戚上门,给自家添堵呢?
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八年来,风雨无阻,每年腊月二十八的下午,总会准时出现在我的摊子前。
“小叔,我妈让我来接你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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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我侄子,陈阳。他已经是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眉眼间有我大哥的影子,但那股子温和又坚韧的劲儿,却像极了他的妈妈,我的大嫂,林秀兰。一个和我大哥离婚了八年,却依然坚持把我当亲人对待的女人。
我每次都摆摆手,有些局促地说:“阳阳,又麻烦你了。跟你妈说,我这儿挺好的,就不去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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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阳不由分说,一边麻利地帮我收拾摊子上的零碎工具,一边笑着说:“小叔,你这话我听了八年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我妈说了,你要是不回去,她就亲自过来‘请’你。你是知道我妈脾气的,到时候你这摊子都得给你搬回去。”
我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是一阵暖流涌过。林秀兰,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比泰山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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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陈建军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一辈子没啥大出息,但娶了我大嫂,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大嫂是城里姑娘,当年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我那一穷二白的大哥。她长得不算顶漂亮,但那双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她勤快、能干,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对我这个小叔子也从没半点嫌弃。
我出事那年,大哥大嫂刚结婚没多久。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在医院躺了半年,医药费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全家头上。大哥愁得整夜睡不着,是我大嫂,二话不说,把她陪嫁的金镯子卖了,又回娘家低声下气地借了一圈。她挺着大肚子,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给我送饭擦身。我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小便都得她帮忙,好几次我都想一死了之,是大嫂红着眼圈骂我:“陈建国,你给我听着!腿断了,可以接,心要是断了,就真成废人了!你哥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要是敢想不开,我这辈子都瞧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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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这句话,把我从绝望的深渊里拽了出来。出院后,我成了瘸子,工作也丢了。大哥想养着我,可我知道他家也不容易。大嫂看出了我的心思,没多说,而是托人给我找了这个修鞋的活儿。她对我说:“建国,人活着就得有口气。手艺不分高低,能靠自己吃饭,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从那天起,我把她当成了亲姐,甚至比亲姐还亲。
可好景不长,八年前,大哥出轨了。对方是他们厂里的一个寡妇,比大嫂年轻,会说话,会哄人。大哥像着了魔一样,铁了心要离婚。我气得冲到他面前,抡起拐杖就想打他,却被大嫂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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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记得那个下午,阳光惨白,照在屋里,没有一丝温度。大嫂的脸也是惨白的,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大哥,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陈建军,我跟你十年,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走,我不拦你。但阳阳得跟我,这个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儿子。”
大哥低着头,不敢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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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他吼:“哥!你疯了!大嫂这么好的人,你上哪儿找去!”
大嫂拉住我,对我摇了摇头,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疲惫,但没有恨。她淡淡地说:“建国,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别掺和。以后,你还是阳阳的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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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么离了。大嫂净身出户,只带走了当时才十岁的陈阳。我以为,我们这段叔嫂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已经不是陈家的人了。我甚至做好了准备,以后逢年过节,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我的修鞋摊。
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年腊月二十八,大嫂竟然亲自来了。她提着一袋子自己包的饺子,站在我那漏风的摊子前,笑着说:“建国,快收拾收拾,跟我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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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就愣住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嫂子……你……”
“别嫂子嫂子的叫了,听着生分。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兰姐。”她把饺子塞到我手里,不由分说地帮我收摊,“走,阳阳在家等着呢。他说好久没见小叔,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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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一个三十多岁的残疾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我不是陈家的功臣,反而是个拖累,她没有任何理由和义务再管我。可她却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
从那以后,八年了,年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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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陈阳回到大嫂租住的小屋,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净整洁。墙上贴着陈阳从小到大的奖状,满满当当,那是大嫂全部的骄傲。
“兰姐,我回来了。”我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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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笑:“建国回来啦,快坐,饭马上就好。”
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她白天在超市当收银员,晚上下了班还要去做钟点工,硬是靠着自己一双手,把陈阳拉扯大,还供他上了重点高中。我曾偷偷塞钱给她,她每次都硬塞回来,板着脸说:“建国,你的钱留着自己养老。我还没到需要你接济的地步。你每年能回来陪我们娘俩吃顿年夜饭,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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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大嫂给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笑着说:“快尝尝,知道你爱吃这个,我特意炖了两个小时,烂糊着呢。”
我埋头吃着,眼眶有点发热。这熟悉的味道,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我大哥那个人,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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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喝一个。”陈阳给我倒了杯酒。他已经长大了,懂得心疼他妈妈,也懂得我的心思。
我端起酒杯,对大嫂说:“兰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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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摆摆手,笑容依旧爽朗:“辛苦啥,日子不就是这么一天天过的嘛。只要阳阳有出息,我这点苦算什么。”她顿了顿,又看向我,“倒是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天冷了,别老是坐着,多活动活动腿。”
简单的几句家常话,却比什么都暖心。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过世的父母,真正把我当家人的,就只有她了。
吃完年夜饭,我们一起看春晚。陈阳靠在大嫂身边,大嫂一边织着毛衣,一边时不时地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慈爱。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着这幅温馨的画面,感觉自己那颗漂泊了多年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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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看着电视,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着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久违又有些怯懦的声音:“建国……是我。”
是我大哥,陈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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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大嫂。她似乎也听到了,织毛衣的手停了下来,但没有看我,依旧盯着电视。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这八年,他几乎没联系过我,每年只是象征性地打个电话,说两句不痛不痒的拜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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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建国,你今年……在哪儿过年呢?”他问得小心翼翼。
我心里一阵冷笑,明知故问。除了大嫂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我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女人尖利的嚷嚷声:“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直接问他要钱!陈建国,你哥现在病了,躺在医院里,急等着用钱做手术!你当弟弟的,不能见死不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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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子“嗡”的一声。大哥病了?
“他得的什么病?需要多少钱?”我急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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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硬化!医生说要换肝,手术费得几十万!我们家底都掏空了,现在就差十万块钱了!你是他亲弟弟,这钱你必须得出!”那个女人不依不饶地喊着。
我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十万?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啊!我这些年修鞋攒下的钱,加上政府的残疾补贴,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多块,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棺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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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没有那么多钱。”我的声音干涩。
“没钱?你骗谁呢!你一个大男人,在省城混了这么多年,十万块都拿不出来?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钱,我们就去你那摊子上闹,让你连生意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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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被挂断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浑身冰冷。
“怎么了?”大嫂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她和陈阳都担忧地看着我。我嘴唇哆嗦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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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阳听完,气得一拍桌子:“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大嫂却很平静,她沉思了一会儿,对我说:“建国,你先别急。他毕竟是你哥,病了,我们不能不管。这样,我这里还有些积蓄,是我给阳阳存着上大学的,先拿出来给你哥应急。”
我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说:“不行!兰姐,这绝对不行!这是阳阳的大学学费,我怎么能动!再说了,你们已经离婚了,他的死活跟你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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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能这么说。”大嫂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他再混蛋,也是阳阳的亲爸。我不能让阳阳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声。建国,我帮你,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你是我认的弟弟,你哥有事,就是你有事。我不能看着你为难。”
她转身回屋,很快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有五万,密码是阳阳的生日。你先拿去,剩下的,我们再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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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有千斤重。这五万块,是她多少个日日夜夜,一分一毛攒下来的血汗钱啊!是为了孩子的未来啊!我一个废人,怎么能拿这笔钱!
“兰姐,我不能要!”我把卡推回去,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这辈子已经欠你太多了,不能再连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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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陈阳也红了眼圈,他走过来,把卡重新塞到我手里,“我妈说得对,你是我小叔,我爸他……他做错了事,但我们不能看着他死。这钱你拿着,大学我可以考公费的,我还可以去打工挣学费。你别担心我。”
看着眼前这对母子,我泣不成声。他们和我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却在我最艰难的时候,给了我最无私的帮助。而我那个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却只会在走投无路时才想起我这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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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拿着大嫂给的卡,又从我的积蓄里取出了三万,凑了八万块钱,去了医院。
医院里,大哥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整个人瘦得脱了形。那个女人守在旁边,看到我,眼睛一亮,劈手就把我手里的钱抢了过去,数都没数就塞进了自己口袋。她没有一句感谢,反而嫌弃地说:“怎么才八万?还差两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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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理她,走到病床前。大哥睁开眼,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恨他吗?当然恨。可看着他这副样子,更多的却是悲哀。他为了这个女人,抛弃了那么好的家庭,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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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剩下的两万块钱缺口补上了,用的是我修鞋摊的转让费。那个跟了我快二十年的摊子,我所有的家当,就这么没了。办完手续,我没再去看大哥一眼,拖着我的瘸腿,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眼。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摊子没了,我唯一的生计也没了。我像个孤魂野鬼,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大嫂家楼下。我不敢上去,我没脸见她。我动用了她给孩子上大学的钱,还把自己搞得一无所有。
我就在楼下的花坛边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天黑了,大嫂家的灯亮了,橘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那么温暖,却又那么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门开了,陈阳跑了出来。他看到我,急得不行:“小叔!你怎么坐在这里!我妈都快急疯了,到处找你!”
他把我拉上楼,一进门,大嫂就迎了上来。她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都没问,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了。”
我再也撑不住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我说我把摊子卖了,以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大嫂静静地听着,等我哭完了,她递给我一张热毛巾,平静地说:“建国,摊子没了,可以再找别的活儿干。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你不是废物,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弟弟。你哥那件事,你做得对。”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只要我和阳阳有一口饭吃,就绝对饿不着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不安和恐惧,都被她这句话抚平了。我看着她,这个平凡的女人,她的肩膀并不宽厚,却为我撑起了一片天。她用她的善良和坚韧,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后来,大哥的手术很成功,但那个女人,拿到钱后不久,就找了个借口跑了。大哥出院后,无处可去,想回到大嫂这里。大嫂没让他进门,只是隔着门对他说:“陈建军,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但阳阳还是你儿子,建国还是你弟弟。你好自为之吧。”
大哥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默默地走了。听说他后来回了老家,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一个人过得很潦倒。
而我,在大嫂的鼓励下,用我修鞋的手艺,开始学着做皮具修复。我手巧,学得很快,慢慢地,生意又有了起色。我和大嫂、陈阳,组成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比血缘更亲的三口之家。
如今,陈阳已经考上了名牌大学,懂事孝顺。大嫂的脸上也多了很多笑容,岁月虽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让她显得更加温润和从容。
每年过年,我们家还是会炖上一大锅我最爱吃的红烧肉。陈阳会给我倒酒,大嫂会笑着看我们叔侄俩斗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我们的脸上,温暖而祥和。
我这辈子,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享受过什么荣华富贵。我的人生充满了坎坷和不幸,但我觉得自己又是最幸运的。因为我遇到了我的大嫂,林秀兰。
她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她用她的善良、坚韧和包容,教会了我什么是亲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她让我明白,家的意义,不在于那一张结婚证,也不在于那点血缘关系,而在于一颗愿意为你付出,愿意在你落难时不离不弃的真心。
这辈子,我最敬佩的人,就是我大嫂。她是我生命里的光,照亮了我前行的路。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做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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