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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世的药香》
窗外的蝉声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将整个七月兜在闷热的网眼里。我像只被粘住的飞虫,在竹席上翻来身来又覆过去。高考失利的阴影,是墙角那片永远擦不掉的霉斑,总在雨季过后泛出潮湿的苦涩。
母亲推门的声响很轻,竹篮落地的声音却重。一捧毛豆哗啦啦倾在凉席上,碧莹莹的豆荚还沾着晨露。“别闲着,”她说,“剥完它。”指甲掐开豆荚的脆响里,我忽然想起罗曼·罗兰说过,人生最重的负担不是工作,而是无聊。此刻的我,正被这种轻飘飘的空虚压得喘不过气。
母亲的针线筐里藏着时光的秘语。银针牵引着红线,在她指间开出细密的花。她说起外公的药铺,那些被切成薄片的岁月:“你外公常讲,人一闲,骨头缝里都能长出愁来。”话音未落,窗外槐树上的鸟窝里探出茸茸的脑袋,她努努嘴:“瞧见没?总趴窝的雏鸟,翅膀会褪成装饰。”
这话让我想起巷子尽头的张叔。下岗后的第三个春天,他总揣着掉漆的保温杯,在胡同里踩着自己的影子转圈。后来女儿给他报了书法班,现在他骑车经过时,车把上总晃着两管毛笔,像骑着战马的老将军。果然,忙碌是世界上最便宜的药,药引子不过是让手脚动起来的决心。
那个夏天的毛豆,我们剥了整整三个钟头。豆粒在搪瓷盆里堆成小山时,母亲擦着手说:“庄稼人为什么睡得香?身子乏了,心就静了。”我突然明白,高二那年父亲出差后,她夜夜织毛衣的举动并非偏爱针线——那些缠绕的毛线,原是她抵御思念的盾牌。
便利店的自动门总在清晨六点唱起歌。我系着深蓝色围裙,把货箱推进货架间的峡谷。汗水顺着脊椎沟往下淌时,竟有种奇异的充实感。店长是位退休的语文教师,有次盘点卫生纸库存时忽然说:“人在上坡路才会觉得重,你觉得重,说明正在往高处走。”
直到某个黄昏,我看见母亲在菜摊前挑西红柿。夕照把她的白发染成金线,她捏捏这个,掂掂那个,专注得像在挑选晚霞的碎片。那时我才真正听懂了她的话:忙碌不是劳役,而是让生命保持流动的河床。就像此刻我推着货架车,轮子碾过地砖的声响,正是生活向前滚动的足音。
如今每次路过便利店,玻璃门都会映出那个夏天的自己。母亲开的药方其实很简单:让手不得闲,心就顾不得疼。剥毛豆也好,理货架也罢,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正在做”这个状态本身。如同外公药铺里的碾槽,草药只有在不停的研磨中,才能释放出治愈的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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