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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年大伯占了我家祖宅,如今我城里买三套房,他孙子求我安排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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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当我站在那座本该属于我的祖宅前,大伯的孙子,那个叫陈浩的年轻人,低着头,怯生生地喊我一声“二爷爷”,求我给条活路时,我心里那座冰封了三十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一个喷发的借口。

从1992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们一家三口拎着两个破旧的蛇皮袋,像被拔了根的野草一样离开老家,到如今我在省城有了三套房,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这三十年,我活得就像一根拧到底的发条,不敢有丝毫松懈。

支撑我的,除了对妻儿的责任,就是心里那点不甘。我总想着,有朝一日,我要风风光光地回去,让他们看看,当年被他们扫地出门的陈建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到来。故事,还得从半个月前,我爸那个打到我手机上的电话说起。

第1章 尘封的号码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的会议室跟几个部门经理过项目进度,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老家那个小县城。

一串数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里。

这个号码,是我爸陈卫国的。自从五年前,我把他和妈接到省城,给他们单独买了套小两居,这个号码就几乎成了“单向联系”——只有我打过去,他很少主动打给我。他总说,怕打扰我工作,怕我觉得他啰嗦。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事了。我冲正唾沫横飞汇报工作的项目经理摆摆手,抓起手机就往外走。

“喂,爸?”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父亲小心翼翼的声音:“建军……没忙吧?”

“没事,您说。”我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一扇窗,初夏的风带着一股温热的浮躁吹在脸上。

“那个……你大伯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大伯?”这两个字从我嘴里出来,有点变调,像一块冰坨子砸在滚烫的铁板上,滋啦一声,冒起一股白烟。陈卫强,我爸的亲哥哥,这个名字在我心里,早就和“祖宅”、“决裂”、“不公”这些词汇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他家怎么了?”我语气冷了下来。

“你堂哥,志明,前几年在县里搞那个什么……P2P,亏得底朝天,房子车子都抵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你大伯被气得中了风,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半边身子不利索了。”父亲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连幸灾乐祸的感觉都没有。三十年的时光,足以把沸腾的恨意熬成一滩冷硬的凝胶。

“现在呢,家里就靠你堂嫂打零工,还有浩浩。”

浩浩,陈浩,我大伯的孙子。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大概是我十来岁时,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奶娃娃,流着鼻涕跟在我堂哥陈志明屁股后面。算算年纪,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

“浩浩那孩子,倒是个好苗子,考了个二本,今年毕业了,工作不好找。你大伯母……前两天托人找到我这儿,想问问你……能不能……能不能在省城给你弟弟安排个活儿干干?”

父亲终于说到了正题,那个“弟弟”的称呼,让我觉得无比刺耳。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冷笑了一声:“爸,您记错了吧?我哪来的弟弟?我陈建军,是独生子。”

电话那头,父亲的呼吸猛地一滞,随即是长长的沉默。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那种夹杂着愧疚、为难和一丝哀求的复杂神情。这副表情,我从小看到大。

“建军,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当年的事,是……是我们老陈家对不起你们娘俩。”

“对不起?”我提高了音量,走廊里路过的一个员工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压低声音,但怒火却压不住,“爸,一句对不起就完了?92年,爷爷奶奶刚走,大伯是怎么拿着分家协议逼着我们签字的?那上面写着,祖宅归他,我们净身出户!您当时是怎么说的?您说,他是大哥,我们让着点。结果呢?我们一家三口,像三条丧家之犬,被赶出那个家!我妈为了这事,哭了多少个晚上,您忘了吗?我在学校里被人指着鼻子骂‘没家的野孩子’,您忘了吗?”

一桩桩陈年旧事,像被捅开的马蜂窝,嗡地一下全涌了出来。那些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屈辱和辛酸,原来只是被我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从未消散。

父亲在电话那头,一声不吭地听着我的控诉,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建军,我知道,我知道……”他反复说着这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可……可那毕竟是你大伯,血浓于水啊。浩浩那孩子是无辜的,他……”

“他无辜?”我打断他,“当年他爸妈跟着我大伯一起把我们往外撵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想过我无辜?现在他家落魄了,想起我们是亲戚了?想起血浓于水了?早干嘛去了?”

“建军!”父亲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严厉,“过去的事,就不能让它过去吗?你现在出息了,有自己的公司,帮衬一下家里人,不是应该的吗?非要看着他们一家走投无路,你心里就痛快了?”

“痛快?我为什么要痛快?”我反问,“我这三十年,起早贪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有今天。我凭什么要拿我的辛苦,去填他们家捅出的窟窿?就因为那点所谓的血缘?”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我此刻的心情。

“爸,这事您别管了。我不会帮的。”我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你忘了小时候,你大伯是怎么背着你去看病的?你忘了你奶奶在的时候,一家人是怎么……”

“别跟我提小时候!”我再次打断他,“那点恩情,92年就还清了!用一套祖宅还的,够不够?”

说完,我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一张阴沉的脸。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迅速蔓延开,却丝毫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烦躁。

三十年了。

我以为我已经把过去埋葬了,我以为成功可以治愈一切。我用拼命工作来麻痹自己,用一套又一套的房产证来构建自己的安全感。我以为我已经强大到可以对过去一笑置之。

可父亲的一个电话,就像一把铁锹,轻而易举地就掘开了我记忆的坟墓,让那些腐烂的、带着恶臭的往事,重新暴露在阳光下。

我忘不了,1992年的那个夏天,大伯陈卫强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爷爷画押的“分家协议”,满脸得意地对我们说:“卫国,按老规矩,长子守业,这老宅子,就归我了。你们……就出去闯闯吧。”

我爸,老实巴交的陈卫国,涨红了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妈抱着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而我,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只能攥紧拳头,用充满恨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被称为“大伯”的男人。

第2章 那年夏天,那座老宅

挂了父亲的电话,一下午我都心神不宁。项目经理的汇报,在我耳朵里变成了嗡嗡的杂音,PPT上的图表和数据,也成了毫无意义的色块。

提前下了班,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是我奋斗了半辈子才站稳脚跟的地方,可此刻,我的灵魂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拽回了三十年前那个闭塞、贫穷的小镇。

我们陈家的祖宅,坐落在镇子的老街上,是一座典型的南方三进式院落。青瓦白墙,木质的雕花门窗,院子里有一口冬暖夏凉的老井,还有一棵据说是我太爷爷亲手种下的桂花树。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那座宅子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夏天,我们在井边冲凉,听奶奶讲过去的故事;秋天,桂花开了,满院子都是甜腻的香气,妈妈会用新摘的桂花做成桂花糕,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点心。

爷爷奶奶在世时,我们两家虽然住在一起,但日子过得还算和睦。我爸陈卫国,性格温吞,不善言辞,是个本分的技术员。大伯陈卫强,却完全是另一个性子,精明、强势,嘴皮子利索,很会来事。爷爷奶奶似乎也更偏爱这个能说会道的大儿子。

转折点发生在1992年初,爷爷奶奶在半年内相继去世。悲伤还未散去,家庭的裂痕就开始显现。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闷热的午后。我和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弹珠,大伯一家从外面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把我爸妈叫到堂屋,关上了门。我好奇地凑到窗户底下,从门缝里往里看。

大伯从纸袋里抽出一张发黄的纸,拍在八仙桌上,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我心上:“卫国,这是咱爸临走前立下的分家单,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这祖宅,归我。”

我爸愣住了,拿起那张纸,手都在抖:“哥,这……我怎么不知道?”

“爸那时候糊涂了,跟你说了也记不住。你看,这上面有爸的亲手画押。”大伯指着纸张末尾一个歪歪扭扭的红手印。

我妈冲了过去,一把抢过那张纸:“不可能!爸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亲口说这房子以后你们兄弟俩一人一半!他怎么可能立这种东西?”

“弟妹,话可不能乱说。”大伯母,一个同样精明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公公婆婆在的时候,是我们家志明伺候得多,还是你们家建军伺候得多?这街坊邻居都看着呢。长子嫡孙,继承祖业,天经地义。”

“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我妈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哥,这事……得从长计议。”我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是那么软弱无力。

“从长计议?”大伯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爸,“卫国,我叫你一声弟弟,你别给脸不要脸。这白纸黑字写着,你还想怎么样?想闹得全镇子的人都来看我们陈家的笑话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

我爸彻底蔫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家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妈不吃不喝,坐在床边默默流泪。我爸蹲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的旱烟,呛人的烟雾弥漫开来,像他心里的愁云。

我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角:“爸,我们不搬,这是我们的家。”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建军,你还小,不懂。他是你大伯,是大哥……我们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做绝的是他们!”我冲他喊道。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碾碎。

接下来的几天,大伯一家开始变本加厉。他们会有意无意地把我们的东西挪到角落,吃饭的时候也不再叫我们,堂屋里属于我们的那张桌子,被他们堆满了杂物。堂哥陈志明,比我大五岁,也开始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我指手画脚。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他们开始在外面散播谣言。说我爸妈不孝,想独吞家产,被他这个做大哥的“主持了公道”。老街上的邻居们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同情、鄙夷和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我妈崩溃了。她冲进厨房,拿起菜刀,说要跟他们拼了。我爸死死地抱住她,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哭声和嘶吼声撕裂了整个院子。

那一刻,我爸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们走。”他对我们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锅碗瓢盆,这个家里的一切,似乎都与我们无关了。

临走前,我妈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桂花树,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爸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我没有哭。我只是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青瓦白墙的宅子,把大伯一家人冷漠而得意的嘴脸,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我对自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不是为了抢回这座房子,而是为了拿回属于我们一家的尊严。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我给父母买的小区楼下。我熄了火,却没有下车。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楼上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窗户。

那扇窗里,有我的父母,有我为他们构建的安稳晚年。我以为,我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补偿。可今天我才发现,有些伤口,即便结了痂,也依然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父亲的那个电话,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阴雨。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妻子林晓慧发来的微信:“到哪了?爸妈说你今天没过去吃饭。”

我回了句:“在楼下,马上上去。”

推开车门,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不管怎样,日子还要继续。至于大伯家的事,我的答案,不会改变。

第3章 一碗没放盐的汤

我推开父母家的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母亲正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建军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快洗手吃饭,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我换了鞋,洗了手,在饭桌旁坐下。母亲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米饭,又夹了好几块排骨堆在碗里。

“妈,够了够了,吃不完。”我笑着说。

“你就是吃太少了,看你瘦的。公司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母亲絮絮叨叨地念着,这是她表达爱意的独特方式。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闷头吃饭的父亲。

“你们爷俩今天怎么了?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我埋头扒饭,没有接话。父亲放下筷子,端起母亲盛给他的那碗冬瓜汤,喝了一口,突然“噗”地一声,又吐回了碗里。

“哎哟,老头子你干嘛呢!”母亲嗔怪道。

“这汤……怎么没味儿啊?”父亲皱着眉头说。

母亲一愣,自己拿起勺子尝了一口,也愣住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光记着给你留菜,忘了放盐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拿盐罐。

“别拿了。”父亲却拦住了她,他把那碗没放盐的汤推到桌子中间,看着我,意有所指地说,“建军,你尝尝。这人啊,就像这汤,要是没了人情味儿,日子过起来,也就跟这碗汤一样,寡淡无味。”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我放下筷子,拿起勺子,真的舀了一勺汤,慢慢喝了下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一点味道都没有,只有冬瓜本身那股淡淡的草腥气。

“爸,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我把勺子放回碗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母亲看看我,又看看父亲,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你们……是不是为老家的事吵架了?”

父亲叹了口气,把下午电话里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他的语气更像是在恳求,而不是质问。他说大伯如何后悔,说堂哥陈志明如何走投无路,说那个叫陈浩的孩子如何懂事上进,只是时运不济。

在他的描述里,大伯一家仿佛成了天底下最可怜的人,而我,如果拒绝伸出援手,就成了冷血无情的混蛋。

“建军,”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知道,你大伯当年做得不对。可三十年都过去了,再大的仇,也该淡了。咱们现在过得好了,不能看着自家人掉进坑里不拉一把啊。那不是我们陈家人的作风。”

“我们陈家人的作风?”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讽刺,“爸,您跟我谈陈家人的作风?当年我们被赶出来的时候,大伯跟您谈作风了吗?他跟您谈血浓于水了吗?”

“他……他那是被猪油蒙了心!”

“那现在呢?他心上的猪油被刮掉了?我看不是,是看我们家有油水可捞了,才又想起来我们是亲戚吧!”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大伯!”父亲的脸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都跟着跳了一下。

“卫国!”母亲急忙按住他的手,又转头对我,眼眶红了,“建军,别这么跟你爸说话。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妈心里也有。可……你爸说的也在理,浩浩那孩子,是无辜的。咱们不能因为上一辈的恩怨,耽误了孩子一辈子啊。”

母亲总是这样,心软,善良。当年的事,她伤得最深,可如今,她也是最先选择原谅的人。

我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心里的火气被一点点压了下去。我可以对父亲强硬,但我无法对母亲说一句重话。

“妈,这不是耽误不耽误他一辈子的事。这是一个原则问题。”我放缓了语气,“如果今天,是街上任何一个不相干的年轻人,有能力,人品好,找到我公司,我二话不说,肯定给他机会。但陈浩不行。因为他是陈卫强的孙子。”

“这……这不是一码事啊!”父亲急道。

“怎么不是一码事?我帮了他,就等于向大伯低头,就等于告诉他们,三十年前他们做的是对的!就等于告诉他们,我陈建军,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爸,妈,你们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刚到省城的时候,在工地上搬过砖,睡过桥洞,被人骗过,也被人坑过。我最难的时候,身上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那个时候,我大伯在哪里?他有没有想过,他还有一个亲弟弟,一个亲侄子,在外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任何人,是我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我的公司,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凭什么要让一个曾经伤害过我们家的人,来坐享其成?”

我的话,让父母都陷入了沉默。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嘈杂声。

过了很久,父亲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建军,算我……算我求你了,行吗?你大伯他……他真的快不行了,医生说,他心里有郁结,要是再受刺激,可能就……就过不去了。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孙子浩浩能有个好前程。你就当……就当是给我这个当爹的一个面子。”

父亲说着,竟然微微弯下了腰。

我心里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那个虽然懦弱,但却固执地维持着长辈尊严的人。他从未对我低过头,更别说用“求”这个字。

我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那么刺眼。我突然意识到,他老了,真的老了。他不再是那个能为我遮风挡雨的大山,他只是一个被夹在兄弟情和父子情之间,左右为难的老人。

他一辈子都活在“情”和“理”的纠结中。他讲亲情,讲规矩,认为长兄如父,认为血脉大过天。而我,这些年被社会磨砺得只信奉“理”和“利”。我们的观念,早已南辕北辙。

“爸,您别这样。”我走过去,扶住他,“这事……让我想想。”

这是我第一次松口。

不是因为我原谅了大伯,也不是因为我可怜陈浩。只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我的父亲,为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在我面前,连最后的尊严都抛弃。

那碗没放盐的汤,还静静地摆在桌子中央。我突然觉得,父亲说得对。没有了人情味的亲情,确实寡淡。

但有些盐,放错了地方,只会让整锅汤都变得苦涩难咽。

第4章 回乡的路,遥远的心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父亲,回一趟老家。

我没说去干什么,只说是很久没回去了,想去看看。但我们父子俩都心知肚明,我这次回去,就是去“解决问题”的。

妻子林晓慧知道了这件事,倒是很支持我。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嫁给我的时候,我还一穷二白。她陪我吃过苦,也最懂我心里的那道坎。

“回去看看也好。”临行前一晚,她帮我收拾行李,“见一见,谈一谈,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至少让你爸心里能好受点。你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觉得亏欠了你大伯。”

“我就是怕,见了面,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坐在床边,有些烦躁。

“建军,”她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握住我的手,“你已经不是三十年前那个无能为力的孩子了。你现在有能力,有底气。去面对,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自己。把心里的那个结,彻底解开。”

她的话,像一剂镇定剂,让我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是啊,我怕什么呢?如今的我,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陈建军了。

第二天一早,我开上车,载着父母,踏上了回乡的路。从省城到老家县城,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高速公路平坦宽阔。可我却觉得,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三十年。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高楼大厦,到城乡结合部,再到一望无际的田野。空气中,也渐渐多了一股泥土和庄稼混合的熟悉味道。

母亲显得很高兴,一路上都在跟我们讲着老家的张家长李家短。父亲则沉默得多,只是时不时地看向窗外,眼神悠远。

“前面那个服务区,停一下吧。”快到县城时,父亲突然开口。

我把车停好,父亲却拉着我,走到一个角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掂了掂,分量不轻。

“这里面有两万块钱。”父亲低声说,“是你大伯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愣住了。

“他说,当年的事,是他不对。这钱,算是……算是对你们娘俩的一点补偿。他还说,他知道这点钱不够,但这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了。等以后浩浩挣了钱,一定……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我捏着那个信封,感觉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补偿?两万块钱?

我简直想笑。三十年的委屈,一个破碎的童年,母亲无数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就值两万块钱?这是补偿,还是羞辱?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冷冷地问,“打发叫花子吗?”

“建军!”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怎么说话呢!这是你大伯的一片心意!他现在看病、吃药,哪样不要钱?这两万块,可能是他跟别人借的!”

“他有心意,我没有吗?”我把信封狠狠地摔回他手里,“我这次回来,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不是来看他用钱来砸我的!您把钱还给他,告诉他,我陈建军,不稀罕!”

我转身就走,父亲在后面气得直喊我的名字。

回到车上,气氛降到了冰点。母亲看着我们俩,想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一个劲地叹气。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县城。县城的变化很大,到处都是新盖的楼盘和宽阔的马路,几乎看不到我记忆中的样子了。

但车子一拐进通往老街的路,时光仿佛瞬间倒流。路还是那条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两旁的房子,也还是那些低矮破旧的老屋。

车子在老街口就开不进去了,我们只好下车步行。

越往里走,我的心跳得越快。那座熟悉的宅子,就在巷子的尽头。

远远地,我看到了它。青瓦已经变得斑驳,长出了些许青苔。白墙也因为风雨的侵蚀,变得灰黄,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的土坯。那扇曾经被我母亲擦得锃亮的朱漆大门,如今也褪了色,门上贴着已经发白的春联。

一切都显得那么破败,那么萧条。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倒是依然枝繁叶茂,只是现在还没到花期,只有一树浓绿。

我们走到门口,门是虚掩着的。父亲上前,轻轻推开。

“吱呀——”一声,那是我记忆中最熟悉的声音。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费力地用一只手给一个躺在竹椅上的人喂水。

听到开门声,两人都转过头来。

那个坐着的老人,是我大伯母。她看到我们,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手里的碗都差点掉了。

而那个躺在竹椅上的人……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面容枯槁、眼神浑浊的男人。他的半边脸是歪斜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一条腿无力地耷拉在地上。

这就是陈卫强?这就是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用一纸分家单把我们逼上绝路的大伯?

他看到我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含糊声音。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卫国……弟妹……你们来了……”大伯母站起身,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快进屋坐。”

父亲快步走上前,握住大伯那只还能动的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哥,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大伯只是“啊啊”地说着,眼角,竟然流下了一行浑浊的泪。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重逢的场景。我想象过他向我低头认错,想象过我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想象过我们大打出手。

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他老了,病了,败了。败得如此彻底,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堵了回去。

我该怎么办?对着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病人,去控诉他三十年前的罪行吗?

那不是胜利,那是残忍。

第5章 迟到三十年的真相

“浩浩,快出来!你二爷爷来了!”大伯母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个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的年轻男孩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个子很高,但很瘦,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怯懦。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小声地喊了一句:“二爷爷。”

这就是陈浩。

我看着他,没有应声。这张脸上,有我堂哥陈志明的影子,也有几分大伯年轻时的轮廓。这张脸,时刻提醒着我,我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裂的血缘,和无法磨灭的宿怨。

“快,给二爷爷倒茶。”大伯母推了陈浩一把。

“不用了。”我淡淡地开口,声音冷得像院子里的井水,“我不是来喝茶的。”

我的话让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大伯母的笑容僵在脸上,陈浩的头埋得更低了。

父亲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示意我别太过分。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躺在竹椅上的大伯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他。

“大伯,你还认得我吗?”

他浑浊的眼睛里倒映出我的样子,他拼命地点头,嘴里发出急切的“啊啊”声。那只还能动的手,挣扎着想来抓我。

“你当年,拿着那张分家单,把我们一家赶出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的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进这个家庭最脆弱的地方。

大伯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建军!你干什么!”父亲一把将我拉开,怒吼道,“你想逼死他吗?”

“卫国,你别怪建军,是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他。”大我伯母突然哭了起来,她用袖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当年的事,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鬼迷心窍,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一家。”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段我从未听过的往事。

原来,当年那张分家单,根本就是假的。

爷爷去世前,确实提过分家的事,他的原意,是祖宅和家里的存款,兄弟俩一人一半。但是,大伯当时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亏了一大笔钱,急需用钱填窟窿。如果平分家产,他那份根本不够。

于是,他动了歪心思。他找人模仿了爷爷的笔迹,伪造了那份分家单,趁着我爸老实懦弱,又刚刚失去双亲,心神恍惚之际,用“长子守业”的祖宗规矩,半逼半骗地,将整座祖宅和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据为己有。

“你哥他……他当时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大伯母哭着说,“他说,等他生意做起来,挣了钱,一定加倍补偿你们。可谁知道……那生意越做越亏,后来……后来就再也没脸提这事了。”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真相,原来是这样。不是什么偏心,不是什么规矩,就是一场赤裸裸的、精心策划的侵占。

“那后来呢?你们拿着我们的房子和钱,日子过得很好吧?”我冷笑着问。

大伯母的哭声更大了:“好什么啊……你大伯那个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做生意不行,又染上了。这些年,家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志明那孩子,也是被他爸给影响了,总想着一夜暴富,结果……结果把家底都赔进去了。”

她指着这座破败的院子:“你看看这个家,早就被掏空了。你大伯这病,也是被志明的事给气的。我们……我们这是遭报应了啊!”

报应。

多么讽刺的词。

我看着躺在椅子上,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的大伯,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大伯母,再看看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透明人一样,缩在角落里的陈浩。

我心里那座压抑了三十年的火山,在这一刻,突然失去了喷发的力气。

我恨他们吗?当然恨。

但看着他们如今的惨状,那恨意里,又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悲凉。

我们本是同根生的兄弟,却因为一念之差的贪婪,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毁了我的童年,也毁了他自己的一生。

到头来,谁是赢家?

没有赢家。我们都输给了人性里的自私和欲望。

“二爷爷……”一直沉默的陈浩,突然开口了。

他走到我面前,然后,“噗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二爷爷,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您。我爸,我爷爷,他们做错了事,我替他们给您磕头道歉。”

他一边说,一边真的在地上,磕起了头。一下,两下,三下……石板地很硬,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你起来!”我厉声喝道。

他却不听,依旧在磕头,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我求求您,给我一份工作吧。”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我不是为我自己求。我爷爷的病需要钱,我爸欠的债要还,我妈的身体也快垮了。这个家,现在只能靠我了。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本该朝气蓬勃的大学生,此刻,却为了家庭的重担,在我面前,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倔强地攥着拳头,发誓要出人头地的少年。

只是,他比我更不幸。我当年虽然穷,但我的父母给了我全部的爱和支持。而他,却要为父辈的错误,背上如此沉重的十字架。

我心里的那堵墙,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崩塌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工作的事,明天你到省城来找我。”

第6章 一份合同,两代人的和解

第二天,陈浩真的来了省城。

他穿得还是昨天那身白T恤和牛仔裤,只是洗得干干净净。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站在我公司楼下,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我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着窗明几净的办公环境和忙碌的员工,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向往。

我没有跟他多说什么,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看看吧。”

他疑惑地接过去。一份是劳动合同,另一份,标题写着“借款及还款协议”。

他先打开劳动合同,看得非常仔细。我给他安排的岗位,是公司的项目助理,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不高,但足够他在这个城市立足。

他看完,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谢谢二爷爷,我……我一定好好干。”

“别急着谢。”我指了指另一份文件,“把这个也看了。”

他拿起那份借款协议,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协议上写得很清楚:甲方,陈建军,借给乙方,陈浩,人民币二十万元整。借款用途,用于偿还其父陈志明所欠债务,以及其祖父陈卫强的医疗费用。

下面是还款条款:此借款为无息借款。还款方式,从陈浩在甲方公司的每月工资中,扣除百分之三十,直至还清为止。如果陈浩中途离职,则需在一年内还清剩余款项。

陈浩拿着协议的手,微微颤抖。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二爷爷,这……”

“我给你工作,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亲戚,而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肯干活的年轻人。你能不能留下来,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平静地说,“这二十万,也不是白给你的。是你向我借的,要靠你自己的劳动来还。”

“我……我明白。”他点了点头,眼眶有些红。

“还有。”我补充道,“这笔钱,是你借的,跟你爸,跟你爷爷,都没关系。以后他们要是再因为钱的事来找我,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们家的窟窿,要靠你自己去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把话说得很绝,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因为我清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单纯的施舍,只会让他们产生依赖,永远也站不起来。我给他工作,给他钱,但我也要让他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凭空得来的,他需要为此付出努力,承担责任。

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体面。也是我为我们两家这三十年的恩怨,画上的一个句号。

陈浩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拿起笔,在那份借款协议上,一笔一划地,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二爷爷,谢谢您。”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哀求,多了一份坚定,“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点了点头:“去人事部办手续吧。”

他走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拿出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爸,陈浩的工作安排好了。我还借了他二十万,让他先把他家的燃眉之急解决了。”

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没在听。

“建军……”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爸……爸谢谢你。”

“您不用谢我。”我说,“我不是为了您,也不是为了大伯。我是为了陈浩,也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让那个无辜的年轻人,不被上一辈的恩怨压垮。也为了让我自己,从长达三十年的仇恨中,解脱出来。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那块压在我心头三十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我没有原谅大伯。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无法抹去。

但我选择了和解。

不是和他和解,而是和那段不堪的过去和解,和那个曾经弱小、充满恨意的自己和解。

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当你有能力去改变现状时,是选择沉溺于仇恨,还是选择拉一把那个向你伸出手的人,这决定了你未来人生的格局。

我选择了后者。

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也背负上这份沉重的家族恩怨。我希望我们陈家的下一代,能在一个健康、和谐的环境里成长。

血缘,有时候是一种沉重的枷M锁,但有时候,它也是一种无法割舍的牵绊。如何处理这种关系,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智慧和胸怀。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完全正确,但至少在这一刻,我的内心是平静而坦然的。

这就够了。

第7章 桂花树下的新芽

陈浩入职后,比我预想的还要努力。

他被分到了最辛苦的一个项目组,跟着老员工跑工地、做表格、整理资料。每天都是最早来,最晚走。他话不多,但交代给他的事,总能一丝不苟地完成。

公司的同事们只知道他是我老家来的一个远房亲戚,并不知道我们之间复杂的过往。他们对陈浩的评价普遍不错,说这小伙子踏实、肯学、能吃苦。

我没有给他任何特殊照顾,甚至对他比对其他新人更严厉。项目会上,他的方案有漏洞,我会毫不留情地当众指出来。他犯了错,该批评的批评,该罚的罚。

起初,他有些不适应,压力很大,好几次我看到他一个人在茶水间里偷偷抹眼泪。但他都扛了过来,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

半年后,他已经能独立负责一些小项目了。他的工资,除了扣除还款的部分,剩下的钱,他一分不留,全部寄回了老家。

有一次,他因为一个项目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我让财务给他发了笔奖金。他拿到奖金后,第一时间来找我,要把钱算在提前还款里。

我拒绝了。

“这是你应得的。”我对他说,“工作是工作,债务是债务,要分开。拿着钱,给自己买两件好点的衣服,别总穿得像个学生。”

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

我发现,这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所有的情感,似乎都积蓄在那双容易泛红的眼睛里。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秋天的时候,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老家的桂花开了,让我有空带上晓慧和孩子,回去看看。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一次普通的家庭邀约。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回去看看大伯家的变化。

我同意了。

还是那条回乡的路,但这一次,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车子停在老街口,我们一家三下车。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腻的桂花香。

走到祖宅门口,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剥落的墙皮被重新粉刷过,虽然用的不是什么好涂料,但至少干净整洁。那扇破旧的大门,也被人用心地擦洗过,还上了一层桐油。

推开门,满院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那棵老桂花树,开得正盛,金黄色的花朵缀满枝头,像一片灿烂的云霞。

院子里,大伯母正在晾晒刚打下来的桂花。看到我们,她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和热情。

“建军,晓慧,你们回来啦!快坐快坐!”

大伯依然躺在那张竹椅上,但他的精神状态比上次好了很多。他穿着干净的衣服,脸上有了些血色。看到我,他不再是激动和恐惧,而是一种平静的、带着些许感激的眼神。他努力地朝我扬了扬嘴角,算是打招呼。

父亲告诉我,陈浩寄回来的钱,除了还债和家用,剩下的都给大伯做了康复治疗。现在,他已经能自己慢慢地用勺子吃饭了。

堂哥陈志明也在家。他看起来憔셔了很多,也没了当年的那股傲气。他主动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叫了我一声“建军弟”。

“以前……是哥不对。”他低着头,声音很轻。

我接过烟,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了。

那天中午,我们在老宅的院子里,摆了两大桌。我们一家,大伯一家,还有被父亲叫来的一些沾亲带故的亲戚。这是三十年来,我们这个家族,第一次如此整齐地聚在一起。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谈论着陈浩在省城的出息,也谈论着老家的新鲜事。没有人再提起当年的不愉快,仿佛那段历史,已经被这满院的桂花香,彻底冲淡了。

我喝了点酒,有些微醺。看着院子里嬉笑打闹的孩子,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舒心笑容,看着大伯母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我突然觉得,这样,真好。

饭后,我一个人走到那棵桂花树下。树干上,还依稀可见我小时候用小刀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

父亲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

“建军,谢谢你。”他又一次说道。

“爸,您再说谢,我可就生气了。”我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父亲欣慰地看着我,点了点头。他伸手,从树上摘下一小簇桂花,放在手心,轻轻地嗅着。

“这棵树,是你太爷爷种下的。他说,陈家的根,就在这里。只要根还在,不管枝叶长到多远,最终都会落叶归根。”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跳跃。

我突然懂了。

父亲一辈子所坚守的,就是这个“根”。他或许软弱,或许糊涂,但他对家族、对亲情的执念,却比谁都深。

而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绕了一个大圈,最终,也回到了这个根上。

我不是回来了,我是回家了。

第8章 心中的宅子

从老家回来后,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但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我不再被过去那段沉重的记忆所束缚,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开阔了许多。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周末会带着妻子和孩子去公园,节假日会耐心地听父母讲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往事。

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融洽。我们不再因为观念不同而争执,他不再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我也不再用冷漠来武装自己。我们开始像真正的父子那样,聊工作,聊生活,聊那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陈浩在公司的表现越来越出色。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踏实,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可。两年后,他被提拔为项目主管,成了公司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他拿到第一个季度的管理奖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欠我的那笔钱,连本带息,一次性还清了。

他把银行卡放到我桌上时,我没有拒绝。

“密码是你入职的日期。”他说,脸上是自信而坦荡的笑容,“二爷爷,从今天起,我才算真正地站起来了。”

我看着他,这个两年前还跪在我面前,乞求一份工作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他的眉宇间,再也看不到过去的忧郁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从容。

“好样的。”我由衷地对他说。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从最初那种夹杂着恩怨和施舍的复杂状态,变成了纯粹的、亦师亦友的亲情。

又过了一年,堂哥陈志明在县城找了份开货车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稳定。他戒了赌,像变了个人似的,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大伯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了。

老家的那座祖宅,被他们一家人收拾得越来越有生气。大伯母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时令的蔬菜。春天的时候,他们会给我们寄来新鲜的春笋;夏天,则是自己种的黄瓜和番茄。

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包裹,成了我们两家之间最温暖的联系。

去年过年,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让陈浩把他爷爷奶奶、父母都接到了省城,和我们一起过年。

三十多年了,这是我们两家人第一次在一起吃年夜饭。

饭桌上,大伯端起酒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口齿已经清晰了很多,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建军,当年的事……我对不住你。这杯酒,我敬你。”

说完,他把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我站起身,也端起酒杯,回敬他:“哥,都过去了。”

两只酒杯轻轻地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仿佛是为一段长达三十年的恩怨,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那一刻,我看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看着父母脸上欣慰的泪水,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我忽然明白,那座位于老街的青瓦白墙的祖宅,对我来说,或许早已不是一个具体的建筑。它更像是一个象征,一个心结。它承载了我童年的记忆,也承载了我青年时的屈辱和仇恨。

当我执着于它的归属时,我实际上是把自己困在了过去,用仇恨给自己建了一座心里的牢笼。

而当我选择放下,选择和解时,我才发现,真正的“家”,不在于一砖一瓦,而在于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义和包容。

如今,我在城里有三套房,但我知道,我心中最重要的那座“宅子”,是和家人之间的这份连接。它不需要房产证来证明,却能给我最坚实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窗外,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我知道,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我不再是那个被拔了根的野草。我的根,已经深深地扎进了这片土地,扎进了亲人的心里。

而那棵老家的桂花树,也将在每年的秋天,为我们这些远方的游子,送来最香甜的思念。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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