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滚动播报
(来源: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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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已经去世十年的作家有新书出版时,人们总会怀疑这是不是在挖掘作家留下的残稿来凑数。而当这位作家是哈珀·李(Harper Lee,1926年4月28日—2016年2月20日)时,人们还难免会想起她在2015年出版的第二部小说《守望之心》(Go Set a Watchman)所带来的不快。这本书当时被宣传为《杀死一只知更鸟》(To Kill a Mockingbird)的续集,然而事实上,它只是一本尚未成形的早期草稿。更糟糕的是,出版过程还伴随着争议——人们质疑那时已年老多病的哈珀·李是否真的同意了出版。
相比之下,10月21日出版面世的遗作《甜蜜永恒之地》(The Land of Sweet Forever)要成熟得多:它收录了哈珀·李生前未发表的短篇小说和此前未结集的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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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杀死一只知更鸟》在1960年夏天出版时,它仿佛是凭空而生:完美无瑕的小说,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南方女作家所写,没有明显的前例或传承。它以近乎奇迹的方式,既属于当下,又超越时间,既直面那个时代最为动荡的议题——从社会运动到性别革命——又以永恒的语调,探讨童年的道德觉醒、家庭间不灭的亲情,以及个体与社会之间的永恒张力。
然而,没有哪位作家是凭空出现的。哈珀·李当然有她的来处,她也为了成为“某个人”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只是因为她极少谈论自己,她的身世才显得那样神秘。而越是《杀死一只知更鸟》取得成功——先是畅销书,再是普利策奖,销量从一百万、一千万,再到四千万——她的沉默便越是引人遐想,各种传闻与猜测蜂拥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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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人们在她写作生涯的起点,偶然发现一个“时间胶囊”般的遗作手稿时,怎能不令人兴奋?这部首次公开出版的早期短篇小说集《甜蜜永恒之地》,揭示了这位来自南阿拉巴马大道的小女孩如何蜕变为一名畅销作家。这些故事写于《杀死一只知更鸟》之前的十年——大约是她1949年迁居纽约之后的时光——其中既有后来成名的角色与场景雏形,也显露出她一生都在试图调和的内心矛盾与冲突。
哈珀·李出生于1926年4月28日,是四个孩子中的最小一个。因为哥哥姐姐都比她年长许多,她目睹他们一一实现了父母的期望:长姐爱丽丝成为与父亲并肩的律师;二姐路易丝成了贤妻良母;哥哥埃德温则在二战中从军立功。很长一段时间里,哈珀·李似乎注定会成为家中的“失望”:她在阿拉巴马大学临近毕业时退学,逃往声名不佳的北方,放弃了父亲希望她获得的法律学位。最终,她虽未成为律师,却创造出了全美最受敬仰的律师形象。
23岁那年,她搬到纽约,只认识一个人,但那个人非同凡响:作家杜鲁门·卡波特。两人童年时曾是邻居,后来卡波特成了她小说中瘦小、机灵的迪尔·哈里斯的原型。正如卡波特后来所说,他们是“一类与众不同的人”,比同龄人早学会阅读,把语言当成玩具一般嬉戏。两人常常合写冒险故事与打油诗,从《鲍布西双胞胎》到《贝奥武夫》,从《流浪少年》到吉卜林——叮当作响的打字机便是哈珀·李的父亲送给她这个爱书女儿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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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杜鲁门·卡波特与哈珀·李
卡波特未上大学,直接在《纽约客》当起了小助理。几年后,哈珀·李也在出版业找到工作——在出版公司旗下的月刊任职。后来,她辞去了那份文案工作,转而成为航空公司的订票员——虽不文艺,却似乎更“光鲜”。但在那份朝九晚五之外的生活里,她依旧过得清贫:靠花生酱三明治果腹,在自己用两只旧苹果箱和一扇废门拼成的书桌上写作。
在那摇晃的桌上,她逐渐让自己的笔稳了下来。她写信回家说:“我真心相信,我最大的天赋在于创意写作,也相信我能靠它谋生。”像无数怀抱文学梦的人那样,她起初也从家族与童年汲取素材。新短篇集的前三篇《水塔》《望远镜》《粉剪》皆由不同的儿童叙事者讲述,探究“童年的秘密社群”里的社会规训、微小越界与道德困惑。这些故事的冲突范围极其狭小——父母的认可、同伴的接纳——对立者也不过是老师、兄弟姐妹,或学校小团体。
接下来的三篇则转向纽约,以成年叙事者为主,哈珀·李在其中努力追赶塞林格与契弗的脚步。《一屋之粮》《观看者与被观看者》《这就是演艺界?》让她开始超越“事件”,尝试真正的“情节”,并不断试验新的叙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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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珀·李未曾公开的照片
哈珀·李以幽默而深刻的笔触,描摹成年后重返故乡的复杂心境——既温暖,又窒息。到她写同名短篇《甜蜜永恒之地》时,这种“回归”已成她的生活常态。1949年她迁居纽约,两年后,1951年夏天,父亲从塞尔玛的沃恩纪念医院打来电话,说母亲被诊断出肝癌与肺癌。哈珀·李还未订好返乡机票,又接到父亲的第二通电话——母亲已在确诊后仅一天心脏骤停离世。
六周后,另一通噩耗接踵而至——她挚爱的哥哥埃德温,也就是《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杰姆的原型,在蒙哥马利的空军基地因脑动脉瘤去世,哈珀·李再次飞回故乡,悲痛欲绝。那年,她才25岁。父亲与长姐不久便卖掉了她出生长大的旧宅,搬到镇另一头那栋崭新的房子里。
从此,一个小镇女孩的世界,永远化作了文学的故乡。
长久以来,她在纽约曼哈顿早年创作的那些短篇故事,仅以一些模糊的标题留存在档案中的一张沾满油污的索引卡上。那些作品从未发表,数十年来,学者与传记作者都在猜测它们的下落。如今,其中一些终于在她位于东82街433号的公寓中被发现。那是她在《杀死一只知更鸟》出版当年搬入的住所,在那里居住了四十余年,直至一次中风将她永远送回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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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只知更鸟》改编成电影
哈珀·李与男主角格利高里·派克在片场
幸运的是,哈珀·李是个“收藏癖”。当那间公寓被清理时,人们在堆积如山的信件、薪资单、电话账单与支票存根之间,找到了她的笔记本与手稿——其中便包括八篇小说与八篇非虚构散文。那些散文在《杀死一只知更鸟》之后陆续发表,清楚地表明:哈珀·李确实拥有了她梦想中的写作人生——尽管她并非读者所期待的那种“多产作家”。她的杰作被改编成大获成功、屡获殊荣的电影,从未绝版,并被译成数十种语言。
“与其说我是个作家,不如说我是个重写者。”哈珀·李曾这样形容自己——她几乎会为每一篇作品写上三次手稿甚至更多。这种反复打磨的痕迹,在她的手稿与小说之间的对照中清晰可见。例如,《望远镜》被删节并改写,成为《杀死一只知更鸟》第二章中那场课堂冲突;《甜蜜永恒之地》也化身为《守望之心》第七章中的一幕——斯库特自纽约归乡梅科姆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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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笔记与文学代理的记录可知,哈珀·李花了七年时间创作并修改这些短篇,又在代理人的鼓励下,将它们扩写为更长的作品。她又花了三年,把那些短篇变为章节,再将章节织成小说——先是《守望之心》,继而是《杀死一只知更鸟》。
若非一次非同寻常的馈赠,这一切恐怕要花更久。哈珀·李在她最动人的随笔《属于我的圣诞节》中回忆了那份礼物。她在纽约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是一对夫妇——迈克尔与乔伊·布朗——他们长期支持她的写作。布朗夫妇与哈珀·李每年一同过圣诞,有一年,轮到布朗夫妇赠礼时,他们指向圣诞树上的一个信封,信封里写着:“你可以从工作中休息一年,专心写你想写的一切。圣诞快乐。”从那个月起,整整一年,他们每月寄给她一张一百美元的支票——这是她房租的五倍——并坚持说,他们不求任何回报。
几十年来,那份礼物始终令人震惊——慷慨得近乎荒谬。如今,随着这些故事的重现,读者终于能看到布朗夫妇当年赠予所结成的果实:那些故事里,有一个律师父亲,在教导孩子们何为公正与理性;一个小镇诗人,与印刷工为是否应为奶牛刊登讣告而展开争论;一个南方女子,试图为自己绘制故乡的伦理版图。
它们是闪现的灵感片段,也是天才的微光。
原标题:《哈珀·李遗作出版,这些故事的微光最终汇入《杀死一只知更鸟》》
栏目主编:陆梅
来源:作者:文汇报 郑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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