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里的太原｜汉阙：名都并州的时代图景

▲汉阙石构件正面和侧面（晋阳古城考古博物馆藏）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写女子的哀婉情思，也留下了汉王朝的一种意象：汉阙。

站在山东济宁嘉祥武氏祠一个完整的汉阙前，仔细寻找孔子见老子画像时，脑海里忽然晃过晋阳古城考古博物馆里的一个汉阙，尽管只是一个阙顶。

汉代《释名》有解释：阙也，在门两旁，中间阙然为道也。也就是说，阙是矗立在建筑群入口处两旁的重要建筑。阙，一般成双成对，两阙之间并不连接，中间为道路，可供人车通行。

大到宫殿和陵墓，小到有品级的宅院，都要建起阙来作为重要景观，因此，阙又分城阙、宫阙、宅第阙、祠庙阙、陵墓阙等。李白所写便是乐游原上看到的帝王陵阙，山东武氏祠的肯定是庙阙和墓阙。汉代的人，还把汉阙刻在石头上，果然，我在成群的画像石上找到了只是线条组成的汉阙。

汉代建筑几乎消失于历史长河，只留下墓、石室、阙、崖墓等实物，所以每一个汉阙都很珍贵。珍贵的汉阙却不是汉代才出现的，它出现得很早，最起码周王朝就有了，最初只是用来防御和眺望敌情的军事建筑，到汉代演变成了礼制建筑。

周王朝还用阙来区分地位，天子才能用两阙的礼仪，礼崩乐坏后，诸侯也可以造两阙，战国接续，大夫也能造两阙了。汉初，刘邦令孙叔通制定新礼仪，高大而庄严的阙，再次立于人前，作为一定意义上的皇权象征，“自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肃敬”。

汉朝并没限制官僚们造阙，而是规定出了等级和大小，普通官僚用一对单阙，诸侯为一主阙一子阙组成二出阙，帝王用一主阙二子阙的三出阙形制。三出阙存世少，我们可以见到的一般是二出阙。

“万般宫阙都作了土”，人们早已在纷繁的朝代前喟透了世事，诗人用自己的灵思写尽阙的兴亡。

我脑海里的这个汉阙，出土于晋阳古城。

晋阳古城肇建于春秋时期，见证了三家分晋，见证了赵氏崛起成为战国七雄之一。虽然赵襄子于公元前453年，把都城迁到了邢，后又迁中牟，但晋阳作为赵氏的大本营，地位始终很重要。百年荏苒，公元前248年秦国大将蒙骜攻下了晋阳，第二年设置了太原郡，郡治在晋阳，太原作为行政区划名从此始，晋阳后来成了太原的代指。秦始皇一统天下，太原郡是36郡之一。

秦汉代际，太原初归代王赵歇，汉高祖二年（公元前205），太原归了汉。汉初宫廷一番倾轧，还是有一位皇子躲开了吕后的魔爪。公元前196年，为巩固边防，刘邦将定襄、雁门、代郡、太原四郡合并，设立了代国，将自己8岁的儿子刘恒封为代王，刘恒到晋阳就封。刘恒母亲薄姬在山西留下了许多传说，洪洞有，河曲也有。

少年刘恒在晋阳城里度过了17年时光，从稚龄长到了青年，他在这里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代国国富民强，史称“刘恒治代”。刘恒回到长安，即位成为汉文帝后，把在晋阳治理代地的经验带了出去，不能不说，肯定影响了他治理国家的手段，由他初始的“文景之治”，晋阳城是模板，也是榜样。

汉文帝后来四次巡幸晋阳，百姓们还建起龙天庙祭祀他。

因为有刘恒，晋阳城在历史上第二次雄起。

2000年开始，太原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和山西省考古研究院共同对晋阳城开始大规模考古勘探和发掘。已确知，汉晋阳城在春秋晋阳城基础上营建，城池为南北长方形，四周有夯土城垣，宫殿区、街署区、手工业作坊区、居住区在城内星罗棋布，现存西城墙南北长有600米为汉代遗存。（参考冯刚《晋阳古城研究》）

在考古人的地图上，汉晋阳城规模宏大，布局规整，街市店铺毗邻而居，人群摩肩接踵，市井繁华，气象非凡。

这个汉阙出土于晋阳古城三号建筑基址，我从冀美俊院长手里拿到了它的“身份证”——通高51cm，上半部分底部长124cm，宽103cm，顶部长82cm，宽55~60cm。石质，保存较完整。上半部分顶部刻有四个菱形组成的柿蒂纹图案，一侧斜壁刻有青龙、朱雀图案，下半部分斜壁一侧有两处人工凿刻痕迹，一侧有两处圆形突出部分。

出土于城里，显然不是墓阙，而是宫阙。

汉晋阳城明晰起来，太原及周围地区很多汉代文物纷纷显世，且不说我去年写过的博山炉，还有汉瓦、陶楼、陶鼎、金饼、铜橀、铜鐎、铜鋞、铜灯等文物，东山汉墓也足够让人震撼。

有这些文物，便可勾勒出刘恒生活过的场景。没有公务时，可以在晋阳城里走街串巷。看看市井中的引车卖浆者，看到酒旗飘扬，可以进酒肆喝上两杯米酒。城里有六博、围棋、弹丸、执壶、蹴鞠、斗鸡，他可以娱乐，也可与百姓亲切交谈。他还会在天气晴好时，鲜衣怒马到东山西山射猎。也会策马奔腾在代地广袤的田野上，看汾河流淌，上雁门关前后畅想。雄心万丈都在胸中洇润成治世理想。

我猜想，公元前180年二月二他离开晋阳时，一定有许多不舍，好在把嫡子刘武留在了晋阳，可延续代王一脉。

从刘武到刘参、刘登，再到刘义，代王又传续三代，代王之位共延续82年，晋阳城一直伴随着西汉的起伏跌宕。刘参、刘登是葬在太原的，若有一天能揭开这两座大墓，一定会有大发现，拭目以待。

代王刘义后封清河王，代王便终结了。刘义时，汉武帝在位。武帝置刺史部十三州，并州是其中一个，州治晋阳，当时的并州有169863户，680488人，21个县，地域北至繁峙，南至介休，有人有物产，是汉王朝的北大门，也是汉之名都。生活在西汉的并州人，幸福指数还是比较高的。

梁思成在抗日战争期间，还在寻找汉阙，他在《中国雕塑史》中给阙定位：“在雕塑史上，直可称两汉为享堂碑阙时代，亦无不当也。”可惜，他没有见到晋阳的汉阙，无法与刘恒把酒言欢。

原来，汉阙代表一个时代，如此，李白的诗也不再哀婉。

汉朝没了，阙还在，我在心里给这个阙顶仿照武氏祠的汉阙，慢慢画出了阙基、阙身、枋子层、介石、斗拱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永远是汉阙的雕刻主题。“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作者 王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