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催促着什么。
陈明辉站在出租屋的镜子前,仔细系好领带,动作缓慢得像是电影慢镜头。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认真打领带,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镜中的年轻人有着苍白的脸色和过于平静的眼神,仿佛早就将情绪隔绝在了躯壳之外。
三天前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心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选择这条路,但又找不到其他出路。
窗外的梧桐叶被雨水打落,粘在潮湿的人行道上,像极了生命最后的姿态。
他拿起桌上的诊断书,轻轻撕碎,丢进垃圾桶。
碎纸片上的"晚期"二字一闪而过,随即被其他纸片掩盖。
今天他要去城南的望江桥,那是这座城市最高的桥梁。
据说从那里跳下去的人,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穿上外套,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和手机。
手机已经关机,里面存着几十个未接来电,都是亲朋好友打来的。
但他一个都不想回复,既然要走,就该走得干干净净。
雨势渐小,变成了朦胧的雨雾,笼罩着整座城市。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三年的小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着黑往下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也许这就是生命最后的声音,他想,孤独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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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积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陈明辉撑着黑色的雨伞,步履平稳地走在人行道上。
他特意选择了这条绕远的路,可以经过许多熟悉的地方。
街角的早餐店还在营业,老板娘正在收拾摊位。
"明辉,今天怎么这个点才出门?"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手里不停擦拭着灶台。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今天请假了,有点事。"
"要来个茶叶蛋吗?你最爱吃的。"
老板娘熟练地用夹子夹起一个深褐色的茶叶蛋。
他摇了摇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自从化疗后,他就再也闻不得茶叶蛋的味道。
"不了,刚吃过早饭。"
他撒了个谎,继续往前走去。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响声,像是无声的催促。
路过一家音像店,橱窗里陈列着老式录音机和磁带。
这是他小时候最向往的东西,现在却已经无人问津。
生命中的很多东西,是不是也像这些磁带一样终将被时代淘汰?
他摸了摸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那是写给父母的遗书,措辞斟酌了很久。
既要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决定,又不能太过直白残忍。
"明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假装没有听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在想什么呢?"
同事小李笑嘻嘻地转到他的面前。
"没什么,可能雨声太大了。"
他下意识地把伞往下压了压。
"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总请病假,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小李挤眉弄眼地说着,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就是有点感冒,很快就会好的。"
他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
口袋里诊断书的复印件仿佛在发烫。
如果只是感冒该多好,普通的、可以治愈的感冒。
"周末一起打球?好久没见你了。"
小李热情地邀请着,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
他沉默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承诺永远无法兑现了,就像生命中很多未完成的约定。
"那我先走了,还要去客户那里。"
小李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他站在原地,看着同事远去的背影。
如果告诉他自己得了绝症,会怎么样?
同情?怜悯?还是刻意的疏远?
他不想看到那样的眼神,宁愿一个人安静地离开。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他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整。
距离望江桥还有五公里,步行需要一个半小时。
时间很充足,可以慢慢走,好好看看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路过一家花店,他停了下来。
要不要给父母买束花?虽然他们根本收不到。
最终他还是推门走了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先生想要什么花?"
店员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
"白菊,一束就好。"
他轻声说道,注意到店员诧异的表情。
这个年纪买白菊确实不太寻常。
"是祭奠用的吗?需要写卡片吗?"
店员熟练地包装着花朵,随口问道。
"不用了,谢谢。"
他接过花束,付了钱,快步离开花店。
白菊的清香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清晰。
就当作是提前祭奠自己吧,他想。
02
回到出租屋时,雨已经停了。
陈明辉推开房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还保持着早上离开时的样子,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
他把白菊插进花瓶,摆在窗台上。
纯白的花瓣在灰蒙蒙的天空映衬下,格外刺眼。
是该整理遗物的时候了。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皮箱,上面落满了灰尘。
箱子里装着大学时代的课本和笔记本。
最上面是一本相册,封面已经褪色。
他盘腿坐在地板上,轻轻翻开相册。
第一张照片是毕业典礼上拍的,父母站在他两侧,笑容灿烂。
那时候父亲还没有白发,母亲的眼角也没有这么多皱纹。
如果他们知道儿子要走在自己前面,该有多伤心。
相册里夹着一封信,是初恋女友写给他的。
娟秀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信纸也泛黄发脆。
"明辉,等你研究生毕业,我们就结婚......"
承诺言犹在耳,人却早已各奔东西。
生命中有太多未完成的约定,现在又要增加一个。
他把信纸仔细折好,放回原处。
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大多是工作后买的西装。
最里面挂着一件蓝色羽绒服,是母亲去年送的生日礼物。
标签还没拆,因为嫌款式老气,一次都没穿过。
现在想来,母亲的每件礼物都饱含深情。
只是自己总是借口工作忙,很少回家看望他们。
电话也是一个月才打一次,通话不超过五分钟。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多陪陪父母。
但人生没有如果,就像疾病不会给人重来的机会。
书桌上放着一沓设计图纸,是他熬夜完成的方案。
公司最近在竞标一个大项目,他是主要设计师。
可惜看不到项目落地的那天了。
同事们应该能找到人接手他的工作吧。
这个世界离开谁都会继续运转,就像太阳照常升起。
他打开电脑,开始写第二封遗书。
这封是写给公司的,交代工作交接事宜。
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写完后,他把两封信叠在一起,压在花瓶下面。
白菊的香气若有若无,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放学时间到了。
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回家。
母亲总是站在巷口等他,手里拿着零食。
那些平凡的日常,现在想来都是珍贵的记忆。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来电。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静音。
不能接,听到母亲的声音会动摇决心。
铃声停止后,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儿子,天凉了记得加衣服,我和你爸都很好,别担心。"
简单的几句话,让他的眼眶发热。
他快速回复了一句"知道了,你们也多保重"。
这是最后一次和父母联系了。
放下手机,他开始整理书架。
大部分都是专业书籍,可以捐给图书馆。
角落里有一本《追风筝的人》,是大学时最喜欢的书。
"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句话曾经让他感动不已,现在读来别有滋味。
如果有人对他说这句话,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摇头甩开这个念头,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当所有东西都整理完毕,房间显得更加空荡。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
距离计划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也许该睡一觉,养足精神。
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天花板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这是他失眠时常数的裂纹,一共十七条。
以后再也不需要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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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下午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
陈明辉离开出租屋,朝着城南方向走去。
他决定绕道去儿时常去的和平公园。
那里有他和父亲最美好的回忆。
公园已经废弃多年,门口的铁门锈迹斑斑。
"危险勿入"的告示牌歪斜地挂着,字迹模糊。
他轻轻推开铁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园内的景象比记忆中还要破败。
滑梯褪了漆,秋千的链条也断了。
只有那棵大榕树依然枝繁叶茂,守护着这片废墟。
他走到榕树下,抚摸粗糙的树皮。
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来这儿,教他认树叶的形状。
"这是梧桐,这是银杏,这是香樟......"
父亲温和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那时候总觉得父亲无所不知,像个超人。
现在才知道,超人也会老,也会生病。
就像他自己,还没老去就要提前离场。
树干的刻痕还在,记录着他每年身高的变化。
最上面一道是十五岁时刻的,之后就没再来过。
学业、工作、恋爱,生活中总有更重要的事。
现在终于有时间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满地落叶。
秋天真是个适合告别的季节。
连大自然都在用落叶演示生命的轮回。
远处传来施工机械的轰鸣声。
听说这里要改建成商业区,很快就动工了。
也好,废墟就该有废墟的样子,不该困住回忆。
起身时,他发现石凳下有个东西在反光。
弯腰捡起来,是个生锈的铁皮盒子。
盒盖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时光胶囊"。
他想起来了,这是初中时和同学们一起埋的。
当时约定十年后一起打开,但大家都忘了。
没想到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重见天日。
盒子很难打开,他费了些力气。
里面装着几张照片和几封信。
照片上是几个少年勾肩搭背的笑容,无忧无虑。
信纸上写着各自的梦想:科学家、运动员、作家......
他的梦想是成为建筑师,设计出最漂亮的房子。
现在他确实成了建筑师,却没能设计出想要的作品。
生活总是这样,给你一些,又不全给你。
他把东西重新放回盒子,埋回原处。
让这些年轻的梦想继续沉睡吧。
走出公园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沉。
橘色的光线给废墟镀上一层暖意。
像是过去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别。
街道两旁的路灯渐次亮起,延伸向远方。
望江桥就在那个方向,在夜色中等待着他。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复查提醒。
他直接删除了短信,不需要了。
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
路过一家便利店,他停下脚步。
橱窗里陈列着各种酒类,威士忌闪着琥珀色的光。
要不要喝一杯壮胆?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最终他什么也没买,继续往前走。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都是下班回家的身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处,只有他在寻找终点。
这种疏离感让他觉得格格不入,又莫名安心。
至少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普通路人的消失。
这样很好,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就像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泥土。
04
和平公园外的街道比记忆中狭窄许多。
陈明辉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思绪飘忽。
这条路曾经是条繁华的商业街,如今已经没落。
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卷帘门上贴着招租广告。
只有一家老式理发店还亮着灯,红色的旋转灯箱缓缓转动。
玻璃门内,老师傅正在给一位老人理发。
电动推子的嗡嗡声隔着玻璃传来,带着生活的温度。
他停下脚步,看着这温馨的一幕。
平凡的生活,原来如此动人。
可惜他再也无法拥有了。
继续向前,街道变得越来越安静。
路灯间隔很远,在暮色中投下昏暗的光圈。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巷口踉跄着冲出。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那人已经倒在他的车前。
其实车速很慢,几乎是在蠕行。
但老人确实倒下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明辉猛地踩下刹车,心脏狂跳。
虽然已经不在乎生死,但这样的事还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走下去。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头发花白。
此刻正蜷缩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您没事吧?"
他蹲下身,轻声问道。
老人微微睁开眼,眼神闪烁不定。
"撞人啦......我的腰......动不了啦......"
声音虚弱,但中气尚足。
陈明辉皱了皱眉,意识到这可能是个骗局。
这条路很僻静,几乎没有监控。
是典型的碰瓷地点。
若在平时,他一定会报警处理。
但今天,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
连死亡都不怕的人,还会怕碰瓷吗?
"老人家,要送您去医院吗?"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
老人似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
"去医院......你得赔钱......"
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陈明辉打量着老人,发现他手指粗糙,指甲缝里有污垢。
这是个真正干过体力活的老人,不像职业碰瓷的。
而且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不是为了钱,更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着急。
"您需要多少钱?"
他直接问道,想看看老人的反应。
老人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不定。
"五千......不,三千就够了......"
语气很没底气,连价格都说不准。
陈明辉突然笑了,不是开心,而是觉得荒诞。
在他决定结束生命的这一天,遇到这样的事。
这是命运开的玩笑吗?
"上车吧,我带您去取钱。"
他伸出手,想要扶起老人。
老人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弹。
"你放心,我不会跑。"
他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毕竟,这可能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插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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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老人迟疑地看着陈明辉伸出的手,眼神闪烁。
夕阳的余晖落在年轻人平静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
这不像是个会耍花招的人,但世事难料。
"你要带我去哪?"
老人的声音带着警惕,手指紧紧抓住衣角。
陈明辉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语气温和。
"前面有家银行,我带您去取钱。"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真是场普通的交通事故。
老人慢慢坐起身,揉着其实并不疼的腰。
这个年轻人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人不安。
正常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除非......
除非他根本不在乎钱,或者另有所图。
"要不......还是算了吧。"
老人试图站起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陈明辉伸手扶住他,动作很轻却不容拒绝。
"撞了人就要负责,这是应该的。"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人偷瞄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面色苍白,眼底有浓重的黑影,像是很久没睡好。
但眼神很清澈,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就像......就像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种认知让老人打了个寒颤。
"其实......我没事。"
老人想要挣脱,却被轻轻按回车上。
陈明辉关好车门,绕到驾驶座。
车内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品。
就像车主的心情,一片空白。
"您住哪?取了钱我送您回去。"
他系好安全带,语气平常得像在聊天气。
老人报了个地址,在城北的老旧小区。
那里是待拆迁区域,住的都是低收入人群。
陈明辉点点头,发动了车子。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轻微声响。
老人不安地挪动着身子,时不时偷看驾驶座。
这个年轻人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发毛。
"那个......你真的要给我钱?"
老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陈明辉从后视镜里看了老人一眼,微微一笑。
"您不是需要钱吗?"
这句话问得随意,却让老人变了脸色。
像是被看穿了什么,老人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
车子驶过繁华的商业街,霓虹灯闪烁。
路边的行人说说笑笑,充满了生活气息。
但这些都与车内的两个人无关。
他们各怀心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一个红灯前,陈明辉突然开口。
"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老人浑身一僵,没有回答。
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行。
沉默在车内蔓延,比争吵更令人窒息。
老人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眼神迷茫。
这个年轻人太敏锐了,敏锐得可怕。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
反而有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毕竟,有些秘密背负太久,会压垮一个人。
06
车子在河边停下,远处望江桥的轮廓若隐若现。
陈明辉关掉引擎,却没有立即下车。
河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岸边的灯光。
"为什么来这里?"
老人警惕地看着窗外,手指紧紧抓着车门把手。
陈明辉转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这里安静,适合聊天。"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得让人不安。
老人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这个年轻人太奇怪了,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对劲。
正常人被碰瓷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或惊慌。
而不是像这样,平静地带着人来河边"聊天"。
"钱......钱我不要了,让我下车。"
老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陈明辉却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别怕,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推开车门,晚风立即灌了进来。
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吹动他单薄的衣领。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下了车。
或许是年轻人的眼神太寂寞,让人不忍拒绝。
河堤上的长椅空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过去。
陈明辉先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老人迟疑地坐下,保持着安全距离。
"您是不是需要钱救急?"
陈明辉望着河面,突然问道。
老人浑身一震,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声音干涩,明显在撒谎。
陈明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所有的现金。
大概有两千多块,整齐地叠在一起。
"这些先给您,不够的话我再去取。"
他把钱递过去,动作随意得像在递一张纸巾。
老人盯着那叠钱,眼睛睁得很大。
喉咙滚动了几下,却没有伸手去接。
"为什么?"
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陈明辉把钱放在长椅上,转头看向老人。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的语气轻松,眼神却深不见底。
远处有船只鸣笛,声音在河面上回荡。
老人看着长椅上的钱,手指微微发抖。
这太不正常了,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您知道望江桥吗?"
陈明辉突然指向远处的大桥。
桥上的灯光连成一条线,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老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那桥......那桥跳下去会死的。"
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声淹没。
陈明辉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啊,所以很多人选择在那里结束生命。"
他说得如此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
老人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他。
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眼睛里有震惊和恐惧。
"你......你该不会是想......"
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太沉重了。
陈明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大桥。
夜色中的桥梁很美,像一道虹横跨江面。
但对他而言,那是通往终点的最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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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长椅上的钞票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赵家兴盯着那些钱,像是在看烫手的山芋。
他这辈子从来没做过这种亏心事。
要不是为了老伴的医药费,他死也不会出来讹人。
可现在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叫陈明辉的年轻人,冷静得让人害怕。
尤其是刚才提到望江桥时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年轻人,有什么事想开点。"
赵家兴小心翼翼地开口,手心全是汗。
陈明辉转头看他,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想开?有些事情不是想开就能解决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碎在风里。
赵家兴注意到他握着栏杆的手指关节发白。
这个年轻人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看得出来。
"我年轻时也遇到过难处,挺一挺就过去了。"
他试图安慰,却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苍白。
陈明辉摇了摇头,眼神飘向远方的黑暗。
"不一样的,有些坎永远过不去。"
这话里的绝望让赵家兴心里发紧。
他突然很后悔今天出来碰瓷。
如果因为这个让一个年轻人想不开,他死不瞑目。
"那个......其实我没被撞到。"
赵家兴终于鼓起勇气承认,脸上火辣辣的。
陈明辉似乎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看出来了,从开始就知道。"
他的平静让赵家兴更加愧疚。
"我是迫不得已的,我老伴她......"
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家丑不可外扬。
陈明辉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有一丝好奇。
"您老伴怎么了?"
问得很随意,却让赵家兴鼻子一酸。
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的处境了?
自从老伴生病后,亲戚朋友都躲得远远的。
生怕他们开口借钱,连电话都不怎么接。
"尿毒症,每周要做三次透析。"
赵家兴低下头,声音哽咽。
陈明辉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像是被触动了什么。
"所以您需要钱支付医药费?"
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疏离。
赵家兴重重点头,老泪纵横。
"医保报销后每个月还要自费三千多,我退休金才两千......"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人说过,太丢人了。
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一个退休教师怎么会做这种事。
陈明辉沉默了很久,久到赵家以为他生气了。
"真巧。"
最后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赵家兴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陈明辉从内衣口袋掏出折叠整齐的纸。
诊断书展开在昏暗的光线下,"晚期"两个字格外刺眼。
赵家兴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了所有异常。
这个年轻人不是不在乎,是已经绝望了。
"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三个月。"
陈明辉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赵家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却让人更加难过。
08
诊断书在风中微微颤动,像一只垂死的蝴蝶。
赵家兴盯着那张纸,眼睛瞪得很大。
他想起自己刚才还在为老伴的病发愁,觉得天要塌了。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连发愁的时间都不剩多少。
"治疗......治疗还有希望吗?"
他声音沙哑地问,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陈明辉轻轻折起诊断书,动作缓慢而郑重。
"化疗做过两个疗程,没什么效果。"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别人的病情。
"医生建议试试靶向药,但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而且一个月的药费要两万多,他负担不起。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没必要让老人更难受。
赵家兴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老泪纵横。
"孩子,你还这么年轻......"
话说不下去了,哽咽堵住了喉咙。
陈明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年轻也好,年老也罢,该死的时候都得死。"
他说得太过通透,反而让人心疼。
河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带走落叶和时光。
两个陌生人坐在长椅上,分享着生命中最沉重的秘密。
"我老伴才六十五,医生说控制得好还能活很多年。"
赵家兴抹着眼泪,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陈明辉点点头,"那很好,至少还有希望。"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没有焦距。
希望,多么奢侈的词。
一个月前他也曾满怀希望,直到医生拿出那份报告。
"其实我今天本来想去望江桥的。"
他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小秘密。
赵家兴浑身一僵,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
"别做傻事!你还年轻,说不定有转机!"
老人的手很有力,抓得他有些疼。
陈明辉低头看着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
青筋突起,微微颤抖,却传递着真实的温度。
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紧张过他了?
自从生病后,大家都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他。
像是怕话说重了,会加速他的死亡。
"转机?"
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泛起苦笑。
"我家条件不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为了给我治病,他们已经借遍了亲戚。"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人说过,此刻却自然流淌而出。
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陌生人,反而更容易坦诚。
赵家兴的手握得更紧了,像是在传递力量。
"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老人突然说,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助。
陈明辉转头看他,等着下文。
"他几年前炒股欠了一屁股债,跑得无影无踪。"
"留下我们老两口,还要帮他还债。"
这些家丑赵家兴从没对外人说过,太丢人了。
但今晚,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他突然很想倾诉。
或许是因为对方也坦诚相待,或许是夜色让人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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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河面上的风越来越大,带着水汽的凉意。
陈明辉把外套脱下来,披在老人肩上。
"您穿着吧,别着凉了。"
他的动作很自然,像是照顾自己的长辈。
赵家兴愣了一下,眼眶又湿了。
自从儿子离家后,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
"孩子,你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动年轻人的伤心事。
陈明辉摇了摇头,眼神暗淡。
"没告诉他们,就说工作忙最近回不去。"
他勉强笑了笑,"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赵家兴的心揪紧了,多懂事的孩子啊。
自己那个混账儿子要是有这一半好,他就知足了。
"我今天出来......是因为透析的钱不够了。"
老人终于说出实话,声音里满是羞愧。
医院已经催了好几次,说再拖欠就要停药。
他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想出这个馊主意。
陈明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夜色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您需要多少?我卡里还有一些。"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赵家兴猛地抬头,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更何况是这个年轻人的救命钱。
陈明辉望着流淌的河水,语气平静。
"对我来说,钱已经没意义了。"
这话里的绝望让赵家兴鼻子发酸。
"别说傻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抓住年轻人的手,急切地说。
陈明辉低头看着交握的手,轻轻笑了笑。
"您刚才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望江桥吗?"
他故意曲解了老人之前的话,带着几分调侃。
赵家兴急得直跺脚,"那是气话!作不得数!"
他现在恨不得把年轻人拴在身边,生怕他想不开。
远处有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两人同时转头,看到一辆警车在路边停下。
"怎么回事?"
陈明辉皱了皱眉,看向老人。
赵家兴也一脸茫然,"不是我报的警。"
一个警察从车上下来,朝他们走来。
"刚才有群众举报,说看到可疑行为。"
警察打量着他们,眼神警惕。
赵家兴连忙站起身,"警察同志,我们就是聊聊天。"
他下意识把陈明辉挡在身后,像是保护自己的孩子。
警察看了看长椅上的钞票,又看了看两人。
"这钱是怎么回事?"
语气严肃,带着职业性的怀疑。
陈明辉正要开口,赵家兴抢着回答。
"是我侄子给我送钱来的,我老伴生病住院了。"
他撒谎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但眼神很坚定。
警察将信将疑,转向陈明辉。
"是这样吗?"
陈明辉看着老人紧张的表情,轻轻点头。
"对,我来看望大伯。"
这个谎言让两个陌生人的关系突然变得亲密。
警察记录了下他们的身份证信息。
"早点回家,夜里河边不安全。"
临走前,警察嘱咐道,眼神柔和了许多。
警车开走后,两人相视无言。
良久,赵家兴突然笑了,笑中带泪。
"我差点成了害你的罪人。"
他指的是碰瓷的事,语气里满是后怕。
陈明辉也笑了,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
"幸好您出现了,不然我现在已经在江里了。"
这句话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夜色深沉,河面上的灯光轻轻晃动。
10
警车的尾灯消失在街道转角,四周重归寂静。
赵家兴还保持着护在陈明辉身前的姿势,像个警惕的老母鸡。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陈明辉心里涌起暖流。
很久没有人这样保护过他了,自从长大以后。
"警察走了。"
他轻声提醒,免得老人一直紧绷着神经。
赵家兴这才放松下来,抹了把额头的汗。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进局子。"
他嘀咕着,突然觉得这话很好笑。
一个碰瓷的担心进警察局,确实很讽刺。
陈明辉也被逗笑了,笑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
这是确诊以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现在可以告诉我实情了吗?"
他看着老人,眼神温和。
赵家兴叹了口气,在长椅上重新坐下。
"我老伴在人民医院透析,已经欠费两周了。"
"昨天医院说再不交钱就要停药。"
老人的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无助。
"你刚才说卡里还有钱......是真的吗?"
赵家兴问得小心翼翼,像是怕伤到他的自尊。
陈明辉点点头,"治疗花的都是父母的积蓄,我自己的钱没动。"
大概还有三万块,原本是留着办后事用的。
现在想想,用来救人比办葬礼有意义得多。
赵家兴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
"不行,这是你的救命钱。"
他坚决摇头,尽管心里极度渴望。
陈明辉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问道。
"您老伴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赵家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啊,是个特别要强的人。"
"当年是纺织厂的劳模,做事雷厉风行。"
"生病后脾气变差了,但心地还是很好。"
说起老伴,老人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陈明辉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
从这些琐碎的叙述中,他看到了相濡以沫的爱情。
"您真幸福。"
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真诚的羡慕。
赵家兴叹了口气,"要是没这个病就更好了。"
是啊,要是没有病痛,生活该多美好。
陈明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走吧。"
他朝老人伸出手,眼神清澈。
赵家兴疑惑地看着他,"去哪?"
"去医院啊,不是要交费吗?"
陈明辉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早就决定的事。
老人僵在原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可是......可是你的病......"
"我的病不着急。"
陈明辉打断他,笑容坦然。
"至少今晚,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弯腰捡起长椅上的钞票,细心叠好放回老人手心。
这个动作让赵家兴的眼泪终于决堤。
"孩子,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老人泣不成声,紧紧握住他的手。
陈明辉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回握。
夜色中,望江桥的灯光依然明亮。
但此刻,它看起来不再像终点,而只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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