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叫兰月琴,是姥姥和姥爷最小的闺女。
听俺娘说,小姨从小就聪明,而且家里姊妹三个,就数她最漂亮,三里五村有名。
姥爷是个老木匠,能挣点活便钱,家里日子过得算是不错,在村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一辈子严肃倔强,在家里有着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
我跟小姨差了十来岁,小时候她喜欢带着我玩,在我年幼的心里,觉得她是最漂亮的人。
我八岁时,小姨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我羡慕甚至是嫉妒。
所有人都认为,小姨一定会嫁个好男人,幸福度过一生。
但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小姨一生非常坎坷,年轻时就经历了两次莫名其妙的大事。
这两件事,都直接影响了小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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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舅舅,俺娘和二姨相继出嫁后,小姨不能再外嫁,姥爷让她招婿进家。
小姨倒是没有反对,由于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就算是倒插门,也是应者云集。
小姨十九岁那年腊月,一个名叫程志强的小伙子进入了姥爷家。
跟小姨聪明伶俐的脾气不一样,程志强是个憨厚老实人,话不多,可干活有眼力劲,做什么像什么。
完婚三年后,小姨就经历了人生第一个大坎。
那年冬天下雪早,地里的白菜都给雪闷住了。
雪停后,得赶紧把白菜出了拉到家,要不然会冻坏。
程志强赶着驴车出白菜,正好好的,驴突然惊了,发疯一样横冲直撞,连人带车掉进了路边的沟里。
白菜没事,驴没事,程志强当场就没了。
小姨坐在冰天雪地的沟里,哭得死去活来,那个顽石冻裂的冬天,她的心都碎了。
完婚三年,小姨并没有显怀,如今,程志强没了。
人家是倒插门进的家,出了这种事,当然得通知家人。
程志强家没有别人了,只有个小他两岁的弟弟,叫程志彬。
他也是个话不多的小伙子,拉着辆架子车过来,默默把程志强装上,拉着就走。
刚走几步,小伙子转头看着小姨。
“以后家里要是有啥重活,你就让人去找我。”
话是这样说,但姥爷怎么会喊人家来干活?要知道,他原本也是个倔强得出格的人。
程志强没的时候,小姨其实才二十二岁,有的是媒婆上门。
但小姨放出话,她要为程志强守三年,这三年里,不会考虑再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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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当时别说姥爷,就连俺娘和二姨也不赞成她的这个决定。
大家都认为,应该趁着年轻再找个小伙子,越往后年龄越大,对小姨不利。
小姨也有份倔强在身上,一旦决定,谁说也不管用。
大家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过去后,小姨二十五岁了。
虽然有媒婆不断上门,可小姨这次挑得很,一耽误就是两年,到她二十七岁时,还没有遇到个合适的。
姥爷因此闷闷不乐,俺娘和二姨也忧心忡忡,要知道,越耽误小姨的年龄就越大,再这么下去,她都要三十了。
而且她还不是外嫁,是需要人家倒插门,年龄越大,遇到合适的越不容易。
小姨倒是不着急,天天该干活就干活,该睡觉就睡觉。
那年夏天,天旱少雨。
往年收过麦子后,就会进入雨季,地里的秋苗大多都是玉米,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根本用不着浇。
可那一年也奇怪,五月收过麦子,连着一个多月没见雨星子,地里的玉米旱得叶子都卷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不浇不行。
过去的农村浇地比现在麻烦,那时候用的都是拖拉机,带上个电机。
拉着水泵,用辘轳把水泵下到井里,再发电,实现抽水浇地的目的。
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拖拉机,有这玩意儿的人家,安到井边上,浇地得排队等。
轮到姥爷家时,是个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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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农历六月二十七,姥爷去别村给人打家具,夜里没有回来。
二姨家村里有大戏,姥姥被二姨接走去看戏,也不在家。
浇地这种活,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
小姨要是懒,或者怕热不想浇,大可以找个半夜浇地会害怕的借口,或者让俺爹去,或者让二姨夫去,他们都不会拒绝。
可小姨谁也不找,轮到她浇后,自己半夜拿了把手电去了地里。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发生了一件谁都无法理解的怪事。
我们知道这件怪事,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那时候我挎着书包正准备去学校。
刚出家门,有个小伙子骑着自行车直冲过来,在门边扯着嗓子喊俺娘。
小姨昨天晚上在地里浇地,出事了。
我在一边傻了眼,俺娘很快从家出来。
她吓得脸色煞白,问小姨出了什么事,小伙子却说不清楚,但看他脸色,事情不能小。
爹从家里推出了自行车,没说别的,拍着自行车让娘赶紧上去。
他们刚要走,我拽住自行车,也要去。
小姨跟我最亲,她出事,我得去看看。
爹让我上了小伙子的自行车,急急忙忙奔姥爷家而去。
等我们赶到,二姨和二姨夫也被人通知后赶到。
但姥姥没跟着二姨来,估计是害怕她一着急出什么毛病。
姥爷当时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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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进屋,发现小姨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望着屋顶,两只拳头紧握,像是跟谁较劲一样,骨头节都泛白了。
娘和二姨面面相觑,伸手去摸小姨,发现她全身紧绷,显然是用着巨大力气。
“三妮儿你咋了?你看啥呢?”
娘对小姨喊,小姨却好像听不见一样,不回答,眼睛还是看着屋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村里开拖拉机的人说,昨天半夜,他帮着小姨合上闸,井里出水后,他就回家睡觉了。
他是个男人,小姨一个女人,深更半夜,肯定不能一直在地里。
天蒙蒙亮时,他觉得小姨应该浇完了,所以就去了地里。不料想,到了地里后,发现拖拉机停着,地只浇了几垄。
小姨则直挺挺躺在地里,喊也不答应。
他吓坏了,赶紧喊人过来,大家用架子车把小姨装上拉回了家,同时派人去通知俺娘和二姨。
他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小姨半夜在地里经历了什么,导致她成了这样,人家不知道。
另外有人说,他昨晚用另一口井浇地,浇完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他回来时,见小姨从家里打着手电出来,手里好像拿着两个菜窝窝,急匆匆往地里去了。
他说完后,姥爷也已经被人叫了回来。
一见小姨的样子,他那么严肃坚强的一个人,两手开始不自觉哆嗦,显然是吓坏了。
能不吓坏吗?那可是他最疼的女儿。
大家七嘴八舌商量怎么办,一些胆小的妇女根本不敢进屋,因为小姨的样子明显不对劲,好像在地里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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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个谁也不认识的孩子。
他穿得衣衫褴褛,脸上脏得看不出个原本的样子,站在门边探头探脑往里看,嘴里还嘟囔着不对劲,得赶紧救。
大家听得不明所以然又浑身直冒冷汗时,这孩子径直走向床边,对着躺在床上的小姨眉心,伸手就掐。
众人想拦已经来不及,他不仅是掐,嘴里同时还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清说的什么。
突然,小姨猛出一口长气,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迷惑看着大家。
“我不是在浇地吗?咋跑家里来了?”
娘和二姨大喜过望,姥爷更是一把拉住了那个孩子,想感谢却说不出来,只是不住摇晃。
大家一脸迷茫问小姨说昨晚发生了什么,小姨比大家还疑惑。
据小姨说,昨天晚上,她正浇着地,拖拉机突然灭了,还听到井口吭呲吭呲响,就像有东西顺着井壁往上爬似的。
她拿着手电过去看,井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响,吓得她转身就跑。
她想往地里躲,可刚跑进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在家里,屋里还有这么多人。
大家听得傻了眼,小姨所说太吓人了,井里会有什么?以至于她被吓破了胆。
今天要不是这孩子,小姨可就糟了。
姥爷要重重感谢那个孩子,二姨更是特意跑回家,把俺表弟的新衣裳拿来送给小孩子,他穿的衣裳实在太破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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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洗了洗脸,长得挺俊,看着大概有七八岁。
然后,他狼吞虎咽吃了姥爷给准备的饭,钱不要,衣裳不拿,起身就走。
不料,他刚走出门,小姨两眼一翻,又直挺挺躺了下去。
娘赶紧把孩子喊了回来,说也奇怪,孩子进家,小姨马上就好。
最后,姥爷跟俺爹和二姨夫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先让孩子留在家里,等小姨彻底好了再说。
此后多日,小姨一直病,天天萎靡不振,根本不能离开那个孩子,一离开就出毛病。
三个月后,小姨特意把俺全家,二姨全家叫了过去,说有事要说。
大家过去,小姨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这些天,每天晚上做噩梦,老感觉有东西在身上缠着。
只有那个孩子在身边时,她心里才会感觉放松。
她问了一下,想知道这孩子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可这孩子话不多,一问三不知。
因此,她想认孩子当儿子,在家里住下,要不然,她这样老是犯毛病,怕犯来犯去出大事。
她一个没嫁的女人,莫名其妙多了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能行?
问题是,她动不动就犯毛病,俺娘和二姨也犯嘀咕。
她们一起看向姥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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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最终得姥爷拍板,他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姥爷叹着气轻轻点头,算是许可。
就这样,小姨家多了个孩子,为了方便,小姨给孩子取了个兰建波的名字。
而且小姨对外放了话,兰建波是她儿子。媒婆要是来说亲,得把这件事说明白,不管是谁,如果想娶她,进了兰家,得把兰建波当儿子对待。
这简直就是奇闻一件,所幸的是,小姨在地里莫名其妙犯毛病的事人们也知道。
所以,对于她认兰建波当儿子的事,大家还没那么惊讶。按照他们的话说,这孩子是小姨的救命恩人。
这为小姨带来了两个麻烦。
首先,谁想娶小姨,就必须得接受兰建波。那时候他都七八岁了,很多人无法接受,导致小姨的婚事一直无法落地。
其次,由于兰建波出现时神神叨叨,又是掐又是嘟囔,给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所以,后面很多人来家里找过他。
找他的原因五花八门,可是,他没有去过,小姨也不让他去,为此,大家还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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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几年,兰建波上学之余,还跟着姥爷学木匠手艺,小小年纪,竟然做什么像什么。
小姨三十岁那年,有媒婆上门,说了个男人,是程志强的弟弟程志彬。
小姨对他不陌生,因为程志强没了后,他经常在农忙的时候过来帮忙。
这么些年,他也没娶媳妇,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嫌弃小姨身边有个十来岁的兰建波。
小姨最终同意,程志强走了十年后,程志彬又进入了姥爷家。
程志彬真是个爷们儿,他答应过小姨,肯定会把兰建波当成儿子对待。
婚后多年,他跟小姨先后有了两个孩子,也从来没有外待过兰建波。
男人的承诺,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多年过去,小姨的病早已经好了,兰建波成了个出色的木匠。
他头脑灵活,不在家耗着,去城里做木匠活,积攒下钱后开了家具店。
前些年,老家有事,兰建波带着媳妇从外面回来,进门先喊娘,又给了小姨一叠钱。
小姨用眼睛白他,让他把钱拿走干自己的事。
兰建波坐在小姨边上,拉着小姨的手,突然就红了眼眶。
小姨一看就瞪眼摇头,可是,兰建波像是没看到,拿着小姨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娘,建波从小没见过亲娘,五岁上又没了爹,没有你,建波活不成个人。”
小姨伸手帮他擦泪,越擦,兰建波的泪越多,后面更是啪啪往下掉。
“娘,那些年,我生怕你让我走,后来我明白是白担心,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我都那么大了,弟弟妹妹做新衣裳,你就也会给我做,我知道,你是怕我觉得受委屈。”
“要是没有你,建波该多凄惶?没爹没娘的孩子,没人理,没人管,没有吃的,没有穿的,要是没有你,我上哪儿再找个人对我这么好?”
我们听得感觉不对劲,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我给你点钱你都拒绝,再多的钱,能顶娘你当年救我吗?是娘让我知道了,这世上有像你这么好看又善良的人。”
“这么多年了,你不让我说,当年你先是给我菜窝窝,又温柔问我咋一个人乱跑。我哭着说了后,你让我不要怕,你会想办法收留我。”
“娘你都有白头发了,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再说,你还能听到吗?你养我这些年,我都没给你说过句暖心话,我算是个人吗?”
小姨轻轻帮兰建波擦着泪,小声呢喃。
“傻孩子,苦都过去了,看你现在过得好,娘高兴得很。当年,决定装病把你带回家时,娘可没想过你能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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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都明白了,俺娘和二姨潸然泪下。
当年,小姨半夜去地里浇地,遇到个半夜乱跑的孩子。
孩子饥饿难当,小姨跑家里给他拿了菜窝窝,又问他为啥乱跑。
孩子说自己没爹没娘,没人管。
小姨可怜他,想要收留他。
可是,她是个丧夫的女人,而且还要招婿进家。
这样去收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爹娘能答应吗?两个姐姐和姐夫能答应吗?
她左思右想,悄悄告诉了孩子一个计划,然后让孩子藏了起来。
天将亮时,她看到路上有人过来,马上两手紧握,直挺挺躺在了地里。
什么犯毛病,什么井里有声音,什么孩子突然出现,帮她治好了毛病。
都是她事先计划好的,小姨跟小小的兰建波,给我们演了一场戏,骗过了所有人。
我的感觉没错,小姨一直都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好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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