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唐朝公主,多数人会先想到太平公主的权欲、文成公主的大义,或是安乐公主的奢靡。这些名字在史书中被反复描摹,早已成了唐代女性的“符号化”代表。但有一位公主,她是唐太宗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女儿,一生两度嫁人,历经皇子谋反、皇权更迭、外戚专权,最终在偏远州郡猝然离世,连墓碑上的文字都透着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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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城阳公主。《旧唐书》为她立传,仅用六十余字;《新唐书》稍作增补,也不过百余言。可正是这些碎片化的记载,藏着一位皇室女性最真实的挣扎,她不是“叛逆者”,也不是“受害者”,只是在规矩与命运的夹缝里,试图守住自己的婚姻与尊严。
贞观二年,长安立政殿的牡丹开得正盛,长孙皇后诞下了她的第三个女儿。唐太宗李世民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看着她眉眼间酷似自己的妻子,当即给她取名“丽质”,这是城阳公主最初的名字,后来才按皇室礼制改封“城阳”。
此时的李世民,刚登基两年,内有长孙皇后打理后宫、外有房玄龄、杜如晦等名臣辅佐,正是开创“贞观之治”的开端。对于这位嫡女,他倾注了异于常人的宠爱。按唐朝《开元礼》记载,公主自五岁起需迁出正殿,入住专属的“公主院”,由奶娘与女官教养,每月仅能与父母见三次面。可城阳公主长到七岁,仍住在立政殿的偏阁里,李世民甚至下了一道特殊的敕令:“城阳公主性近诗书,留居禁中,便与皇后共学,不拘旧制。”
这道敕令让礼部尚书王珪犯了难。这位以直言敢谏闻名的老臣,特意在朝会结束后拦住李世民,躬身道:“陛下,《周礼》有云‘女子十年出就外傅’,公主虽幼,亦当守礼。今陛下破例留之,恐开后世‘废制’之端。”李世民当时正拿着城阳公主刚写的歪扭毛笔字,闻言只是笑着把纸递给王珪:“你看,朕的女儿才七岁,就能写‘孝悌’二字,留在皇后身边多学些道理,比守那些死板规矩强。”
王珪看着纸上稚嫩却工整的字迹,终究没再反驳。 城阳公主的童年,就这样浸在贞观年间的文治武功里。她常穿着小版的宫装,跟在李世民身后去弘文馆,看褚遂良临摹书法,听孔颖达讲解《左传》;长孙皇后教她刺绣时,会给她讲“汉之明德马后抑外戚”的故事,告诉她“女子虽处深宫,亦当知家国不易”。
这些细节,后来被记录在《唐会要·公主门》的注里,成为她不同于其他公主的底色,她不是只知珠宝华服的娇女,而是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中,早早懂了“规矩”与“情理”的边界。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病逝,时年八岁的城阳公主趴在灵柩前哭得撕心裂肺。李世民抱着女儿,看着妻子的灵位,突然明白:这份对女儿的偏爱,其实是对妻子的念想。
此后,他对城阳公主愈发上心,甚至亲自为她挑选老师,不是宫中女官,而是当时的大儒、太子李承乾的侍读孔颖达。 孔颖达初见城阳公主时,曾顾虑“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可当他看到公主捧着《诗经》,认真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不是说,好的婚姻要两心相悦”时,这位老儒彻底放下了顾虑。他后来在《孝经义疏》的序言里提过:“城阳公主问经,每及‘夫妇’章句,必细究‘敬慎’之义,非寻常贵主可比。”
这份“细究”,为城阳公主后来的人生埋下了伏笔。她从父亲那里看到了规矩的“弹性”,只要有足够的理由,规矩可以变通;从母亲和老师那里,她读懂了“婚姻”的重量,不是权力交换的工具,而是需要“敬慎”对待的归宿。可她没想到,当这两种认知碰撞在一起时,等待她的会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风暴。
贞观十五年,十三岁的城阳公主到了议亲的年纪。此时的李世民,早已不是只懂疼女儿的父亲,他要考虑的,是皇室与功臣集团的绑定。
杜如晦作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虽已去世十年,但其子杜荷仍在朝中担任尚乘奉御,年轻有为且家世显赫,将城阳公主嫁给杜荷,既能安抚杜氏家族,又能巩固太子李承乾的地位,堪称“一石二鸟”。
对于这桩婚事,城阳公主没有反对。她记得母亲说过“婚姻当遵父母之命”,也知道杜如晦是父亲最信任的大臣。婚礼定在当年十月,按照唐朝公主出嫁的最高规格筹备:陪嫁包括“绢五千匹、钱三十万、奴婢百人”,迎亲队伍从朱雀大街一路延伸到杜府,连长安的百姓都挤在街边看热闹。
新婚之夜,杜荷掀开城阳公主的盖头时,曾小声问她:“公主是不是觉得,这婚事只是父皇的安排?”城阳公主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想起孔颖达讲过的“夫妇相敬”,轻声回答:“既是安排,也是缘分,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便是。” 最初的日子,确实如她所愿。
杜荷虽出身功臣之家,却没有纨绔之气,他知道城阳公主喜欢读书,便在府中建了一座小书房,收集了许多孤本典籍;城阳公主也学着打理家事,甚至会亲手为杜荷缝制冬衣。那段时光,是城阳公主一生中最安稳的日子,她不用想朝堂纷争,不用管规矩束缚,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 可这份安稳,只维持了不到一年。
贞观十七年正月,太子李承乾因忌惮魏王李泰的宠信,暗中联络杜荷、侯君集等人,计划发动政变,逼迫李世民退位。杜荷作为核心参与者,曾向李承乾献策:“殿下可谎称患病,诱陛下前来探视,届时我们伏兵擒之,大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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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杜荷自始至终没告诉城阳公主。直到三月的一个深夜,杜府突然被禁军包围,城阳公主才从杜荷慌张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拉住丈夫的衣袖,声音发颤:“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杜荷看着妻子,终于说了实话:“我参与了太子的事,现在怕是凶多吉少了。” 城阳公主如遭雷击。她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宠爱,想起母亲教的“忠君”之道,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梦。禁军将杜荷带走时,他回头对城阳公主喊:“公主,是我对不起你!”
城阳公主站在庭院里,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直到天快亮时,才瘫坐在地上,泪水湿透了衣袍。 政变的结果很快出来:李承乾被废为庶人,流放黔州;杜荷、侯君集等参与者被判处“斩立决”。行刑那天,城阳公主想去刑场见杜荷最后一面,却被李世民派人拦在了府中。太监带来了李世民的话:“你是皇室嫡女,不必去看那逆臣,往后忘了他,好好过日子。” 那天下午,城阳公主在书房里待了整整一夜。
她翻开杜荷为她收集的《诗经》,看到扉页上丈夫写的“愿与公主,共守此经”,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不恨杜荷的隐瞒,可更多的是委屈,她从未想过卷入政治,却偏偏成了“罪臣之妻”。
李世民看着女儿日渐憔悴,心里也不好受。他特意下旨,免去城阳公主“罪臣遗孀”的罪名,仍保留其公主封号和俸禄。可他知道,这道圣旨无法抚平女儿的伤痛。贞观十八年春天,李世民为城阳公主挑选了第二任丈夫,河东薛氏的薛瓘。
薛瓘当时任左卫中郎将,虽家世不如杜家显赫,却是出了名的“温厚君子”。李世民特意找城阳公主谈过:“薛瓘为人正直,且无朝堂党附,你嫁给他,能安稳度日。”城阳公主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作为皇室公主,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与“安稳”绑定,而非“喜欢”。
第二次婚礼办得很低调,没有第一次的热闹,也没有太多的陪嫁。新婚之夜,薛瓘没有像杜荷那样追问,只是递给城阳公主一杯温酒:“公主若心里难受,便说出来,若不想说,我也陪着你。”城阳公主接过酒杯,看着眼前温和的男子,突然觉得,或许“安稳”真的比“喜欢”更重要。
贞观二十三年,李世民在终南山翠微宫病逝,太子李治即位,是为唐高宗。此时的城阳公主,作为皇帝的嫡姐,她的日子应该更加安稳,可她没想到,李治的登基,反而让她的生活陷入了新的困境。 李治性格懦弱,登基初期,朝政大权掌握在长孙无忌手中。
长孙无忌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大肆打压“非关陇集团”的官员,而薛瓘出身的河东薛氏,虽也是名门望族,却因与长孙无忌没有利益往来,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永徽二年正月,长孙无忌以“薛瓘督运粮草时延误工期”为由,弹劾其“失职”,请求李治将其贬为房州刺史。
房州在今天的湖北房县,当时属于偏远之地,远离长安,且气候潮湿,被视为“贬官之地”。消息传到城阳公主耳中时,她正在给小儿子薛绪缝衣服,手里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 第二天一早,城阳公主换上朝服,直奔皇宫。
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姑娘,五年的婚姻生活,让她学会了坚韧;父亲的去世,让她明白“规矩”背后的权力博弈。在太极殿上,她跪在李治面前,手里捧着薛瓘督运粮草的账本,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薛瓘督运的粮草,虽晚了三日,却是因途中遇暴雪,车马无法前行,并非失职。这是地方官的奏报,陛下可查验。”
李治拿起账本,翻了几页,脸色有些为难。他知道薛瓘是被冤枉的,可长孙无忌是他的舅舅,又是顾命大臣,他不敢轻易得罪。“姐姐,”李治放下账本,语气带着歉意,“此事是舅舅和朝臣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朕不好轻易更改。” “不好更改?”城阳公主猛地站起身,眼神里满是失望,“陛下还记得,先帝在位时,如何待我?先帝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薛瓘没有错,为何要被贬到偏远之地?难道就因为他不是舅舅的人吗?”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大臣们都没想到,这位平时低调的公主,竟敢当众顶撞皇帝,还牵扯到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却没敢开口,城阳公主是长孙皇后的女儿,是他的外甥女,他若反驳,反倒落个“欺负亲外甥女”的名声。 李治被城阳公主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说:“姐姐先回去,朕再想想。”
当天下午,李治私下召见了长孙无忌,试图为薛瓘求情。可长孙无忌态度坚决:“陛下,薛瓘虽无大错,但‘延误粮草’已是事实,若不惩处,恐难服众。不过,陛下若念及公主情面,可将其改贬苏州,苏州离长安较近,且富庶,公主也能随夫前往。” 李治听了,当即同意。他知道,这已经是长孙无忌最大的让步。
当天傍晚,太监传来圣旨:薛瓘贬为苏州刺史,允许城阳公主随夫赴任。城阳公主接到圣旨时,正在收拾行李,她早已做好了去房州的准备。薛瓘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委屈你了。”城阳公主摇摇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都不委屈。”
苏州虽不是长安,但物产丰富,风景秀丽。薛瓘到任后,勤政爱民,很快就赢得了百姓的爱戴;城阳公主也入乡随俗,学着种茶、养蚕,甚至会去寺庙里为百姓祈福。当地百姓都说,“城阳公主不像公主,倒像个普通的官夫人”。 可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太久。
永徽六年,李治力排众议,废黜王皇后,立武则天为皇后。武则天掌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压长孙无忌的关陇集团,她要建立自己的势力,而薛瓘这样“中立”的官员,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钉”。 显庆元年,武则天的亲信许敬宗弹劾薛瓘“与长孙无忌有旧交”,请求李治将其贬往更偏远的房州。
这一次,李治没有丝毫犹豫,他早已被武则天掌控,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圣旨下达时,薛瓘正在处理苏州的灾情,城阳公主看着丈夫疲惫的脸,心里满是无力。 她没有再去皇宫求情。她知道,现在的李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听她说话的弟弟;现在的朝堂,也早已不是父亲当年的“贞观朝堂”。
她只是默默地帮薛瓘收拾行李,把孩子们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把薛瓘喜欢的书籍装进木箱。 离开苏州那天,百姓们自发地站在路边,手里拿着茶叶、丝绸,要送给城阳公主。城阳公主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眼前的百姓,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房州的日子,比城阳公主想象的还要艰难。这里地处大巴山脉东段,气候潮湿多雨,每年有近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雨。
城阳公主从小在长安长大,适应不了这里的气候,到房州没多久,就患上了咳嗽的毛病,夜里常常咳得睡不着觉。 薛瓘看着妻子日渐憔悴,心里很是心疼。他派人去长安求医,可武则天掌权后,对房州的消息严加管控,太医根本无法前来。薛瓘只能自己上山采药,学着当地的郎中,给城阳公主熬药。
可这些草药,只能缓解她的症状,却治不好她的病根。 城阳公主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却从不在薛瓘面前抱怨。她依旧每天早起,帮薛瓘整理公文,给孩子们讲故事;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带着孩子们去河边散步,教他们认野菜、识飞鸟。她想在有限的时间里,给丈夫和孩子多留一些温暖的回忆。
显庆三年正月,房州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城阳公主的咳嗽突然加重,夜里咳得痰中带血。薛瓘抱着她,声音颤抖:“丽质,你挺住,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城阳公主看着丈夫的眼睛,轻声说:“别费力气了,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放心不下孩子们。” 她让薛瓘把孩子们叫到床边,拉着他们的小手,一一叮嘱:“顗儿,你是大哥,要照顾好弟弟;绪儿,要听父亲的话,好好读书……”孩子们还小,不知道母亲的话意味着什么,只是懵懂地点头。
后来,城阳公主在薛瓘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去世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李治正在和武则天一起赏花。太监禀报时,李治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酒洒在了龙袍上。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把姐姐的灵柩运回长安,陪葬昭陵。” 这是李治最后一次为城阳公主“破例”。按唐朝礼制,公主陪葬皇陵,需有“殊功”,而城阳公主一生从未参与过朝政,更无“殊功”可言。
可李治还是下了这道圣旨,或许,他是在弥补自己对姐姐的亏欠;或许,他是在怀念父亲当年的“贞观时光”。 城阳公主的灵柩运回长安时,百姓们自发地站在朱雀大街两侧,为她送行。他们还记得,这位公主曾在苏州为他们祈福,曾在房州与他们同甘共苦。
可皇宫里,武则天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一个公主而已,不必太过张扬。” 昭陵的陪葬墓中,城阳公主的墓位于长孙皇后墓的东侧,与李世民的陵墓遥遥相望。墓碑上的文字,是李治亲自撰写的,却没有生平,没有评价,仿佛她的一生,只是“皇帝之女”“皇帝之姐”这两个身份的叠加。
城阳公主去世后,薛瓘按制“起复”为右卫将军,返回长安任职。可他始终忘不了房州的岁月,忘不了妻子临终前的眼神。五年后,薛瓘在长安病逝,与城阳公主合葬于昭陵。 他们的儿子薛绍,后来娶了太平公主,李治与武则天的女儿,城阳公主的侄女。
垂拱元年,薛绍与太平公主的婚礼,是唐朝最盛大的婚礼之一,迎亲队伍甚至把万年县的城门都拆了。可谁能想到,十三年后,薛绍因卷入“越王李贞谋反案”,被武则天下令处死,时年二十九岁。
太平公主为薛绍求情时,武则天冷冷地说:“你是我的女儿,何必为一个‘罪臣’伤心?”太平公主看着母亲的眼睛,突然想起了姑姑城阳公主,那个一生试图守住婚姻与尊严,却最终在偏远州郡离世的公主。
她终于明白,无论她们是“皇帝之女”还是“皇帝之姐”,在皇权面前,都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城阳公主的故事,在史书中就这样被简化、被遗忘。人们记住了太平公主的权力游戏,记住了文成公主的家国大义,却很少有人记得,在贞观与永徽的交替之际,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她两度嫁人,两度随夫贬谪,在规矩与命运的夹缝里,试图做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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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叛逆者”,也不是“受害者”,只是一位在封建皇权下,努力守住自己婚姻与尊严的女性。她的故事,没有波澜壮阔的情节,却藏着唐代皇室女性最真实的困境,她们的身份是“公主”,可她们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这,或许就是城阳公主被低估的原因:她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像一位公主,却像每一个在命运里挣扎的普通人。而这份真实,恰恰是历史最动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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