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教育人｜孙老师的遗憾

大象新闻记者 李书恒/文 受访者供图

孙晶晶老师

太阳拨开窗棂一样的云朵，挣脱出来的几道阳光突然铺满了操场，正在陪学生们在塑胶跑道散步打羽毛球的孙晶晶老师心情像枝头喜鹊的叫声令人舒畅起来。

作为郑州市第八十二中学九(15)班的班主任，每天傍晚把学生们赶出教室，让他们在操场上运动运动，是孙老师必做的日常。同龄人有同龄人的话题，十几岁的孩子要有自己的同伴，需要给他们创造机会，或散步或运动，在这当中就拉近了同学们的关系。

另外，郑州断断续续下了近一个月的雨，每个人都像要变馊的毛巾，需要用阳光给校园生活增加点佐料。

一次终身难忘的遗憾

“孙老师下午好，这是我在潮洲刚下播遇见的一只小猫，像缎子一样，你看多可爱!想您了……”

这位说“想您了”的同学是孙老师十年前的学生，名叫宋盈盈，是位特别感恩的姑娘。大学毕业做了一名美妆博主，天南海北的跑，悠哉悠哉。

在运动场放松的学生

但是，不知道咋回事，每次盈盈同学给她发送问候短信，孙老师都会想起盈盈的同班小闺蜜黄娟，要是黄娟如期完成学业，估计也会像她一样开心快乐，过她想要的生活。

一种痛恨加惋惜的刺痛让她很是难受。2005年大学毕业，这是孙老师从教20年唯一的遗憾。那种无力感，那种内疚，说不出来的难受。

“老师，你的眼睛红了，别难受了!”石一依同学看到孙老师流泪了，轻轻挽着孙老师，顺着塑胶跑道一直向前走去。孙老师的眼前，十年前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样涌现在眼前。

“老师，我准备退学去广东打工了。”推门而进的黄娟同学把孙晶晶老师惊呆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打什么工呀，何况你学习这么好，考上一个大三甲高中是不成问题的!”

孙老师写满不相信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名叫黄娟的女生，身材苗条，眼睛里写着聪慧，一条马尾辫在脑后晃来晃去。

令人尴尬的沉默，看着强装坚强的黄娟故意不看她，孙老师让她先回班去。晚上放学，她走进了黄娟的家里。

这是一个城中村的出租房，两间卧室，一个小小的客厅，黄娟妈妈的脸略显浮肿，整个人看起来不是很精神。

“我们全家就靠黄娟爸爸一人挣钱，我的身体又不好，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在南阳老家上学。黄娟前天告诉我，自己想去找广东打工的小姑，她想通过打工，让爸爸妈妈把老家上学的妹妹接到郑州来!”

“她才十三四的小姑娘，出去能干个啥?何况她学习不差!”

“家里就这个样子，我也不挣钱，我管不了呀!”黄娟妈妈无奈地说。

家访无果而终。孙晶晶实在想象不出一个辍学的初中生能干点啥，这样的起点，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凭借黄娟是班里前几名的成绩，随便走个重点高中，前途不可限量。

“孩子也许是心血来潮。再说，她那么小，怎么买车票呀?”想到这，孙老师紧绷着的心才算放松下来。她希望这个事，就是黄娟随便说说的玩笑。

周一上课，黄娟的位置是空的，孙老师的内心咯噔一声。中午匆匆忙忙赶到黄娟家里，才知道黄娟已经拖着行李坐火车去了广东。孙老师当即眼泪就下来了。

后来她才知道，黄娟去火车站时，盈盈去送了她。黄娟和盈盈订立攻守同盟，坚决不能把消息透露给孙老师。否则俩人恩断义绝。

“怪我呀，如果我当时再有点经验，如果我当时采取决绝的措施，一株好苗子不至于中途折断了!”

每每说起这件事，都成了孙晶晶心口难言的痛，她为自己没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懊恼;她为黄娟同学放弃自己美好的前途遗憾。她内心暗暗发誓，要做一名好老师，要做一名专业的老师，一名让孩子们不留遗憾的老师。她要用自己的专业和辅导，让更多的学生迈出最坚实的步子。

管的“宽”的孙老师

初中生，日趋自我的思想刚被唤醒，想要当家作主，想要成为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大人”。但，初中生也恰恰是最容易受外界因素干扰的年龄。

孙老师在用一双专业的眼睛巡视着自己所带的班级。

很快一个端倪被她发现。学校不让带电子产品，回到家里就成了孩子们放松的借口，不少女同学“听着音乐写作业”。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工作，学习需要专心致志，需要集中注意力;听音乐是种放松的行为，二者兼而有之，只能是事倍功半的行为。

孩子们专注地盯着航拍画面，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兴奋的光芒

要“管”。她在班里讲学习和听音乐的关系，讲学习的状态。让家长了解孩子喜欢的歌曲，下载下来，在接送孩子上下学的路上播放。写作业时只能专心致志。

男生喜欢打游戏，玩手机，要“管”。孙老师布置作业，基本不通过微信群，提交作业也基本不用钉钉。尽可能减少男生接触手机等电子产品的机会。不接触手机等电子产品，出现拿到手机就管不住自己的现象明显减少了。

不让女生“听着音乐写作业”，不让男生借提交作业之际玩游戏，总要找一个出口给孩子。孙老师建了班级阅读角，每人每学期要从家里带四本图书，同学们交换着看，每周阅读课学生们集体阅读。当然，从家里带来的图书“四”不要，不要言情小说，不要动物小说，不要悬疑小说，不要恐怖小说。

孩子们手中的布料正晕开斑斓的想象

这样下来，一座高品质的班级图书馆就成立了。学生学习时高效率学习，不学习时大家静心阅读;下午自由活动，她又把学生们赶到了操场，能跑步就跑步，能打羽毛球就打羽毛球，最差也是三五同学边散步边天南海北神侃一通，或者窃窃私语交流自己的内心。她只要有空就会和同学们玩在一起。

孙老师带着两个班型的语文课，那些程度好的班级，老师不用强调，孩子们比着学习的风气蔚然成风，家长的认知也是令人惊讶，配合度随时在线。而基础一般的班级里的孩子，往往是那种听着音乐写作业，拿到手机夺不走的类型。

冬至日暖，孩子们巧手翻飞，将五彩斑斓的饺子皮裹住欢声笑语

针对这些，孙老师就从大声朗读入手，从背诵一篇多文本阅读中的诗词入手。基础一般有很多种造成，做不了高阶思维的事情，就先从简单的事情做起。“请全体起立，我们一起大声朗读朱自清先生写的《背影》……”在大声朗读中，逼迫着爱开小差的学生注意力集中，日积跬步，每个学生都能上好一节课。

在这件事的推进中，孙老师推出了“连坐”制度。她深知这个阶段的学生爱面子，不忍心拖后腿。四张桌子对一块，前排学生向后一转就变成了一个小组织。8名同学中，只要有一个同学某篇课文读的不熟，某一篇古诗词不会背，这组就登不上荣誉墙。

“啥，连坐!”学生们心有余悸，都不愿意影响小组的荣誉，被逼无奈也要把课文读熟，也要把需要背诵的段落背熟。其实同学们不知道，在不断的输入输出中，同学们的语感强了，阅读能力强了，作文素材变多了，在语文压分很难考高分的的年代，孙老师的语文课逆势上扬，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打游戏?没有时间呀，不背会就被同组队员“鄙视”了!”一个同学半开玩笑地说。

一个管的“宽”，成了孙老师的一个代名词。就是这种管得宽，让同学专心致志，让暂时落后的同学有事可干，日积月累，牵着蜗牛也能走到胜利的彼岸。

会帮忙的孙指导

郑州第八十二中学2005年建校，中间只经历了两任校长，“尊重教育”得到了很好的贯彻，以人为本，尊重每一个人，谋求人的和谐、全面发展。尤其是近几年在何守刚校长的带领下，学校更是取得了长足发展。家长愿意把学生送到82中就读，那些胸怀远大理想的学生也愿意在这里起飞，展翅翱翔。

“孙老师，我的学生总成绩在这个层次，他要是能再多2分，就能达到郑州外国语学校的分数。”

这是一位刚入学孩子的爸爸给她发的一个信息，通过信息可以看出，这位家长几乎把郑州高中都研究透了。每个学校的特点，通过什么竞赛可以给孩子加分，他门清。

更有甚者，孙老师班里一位学生地理成绩不好，家长竟然买来地理学科的全部教材，在家里亲自给孩子辅导。专业和决心都深刻地震撼着孙老师。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只能更专业，对学生更有指导性，才能镇得住场，才能给学生未来的成长助上力。”

15班学子笑对未来、自信昂扬的青春风采

受到强烈刺激的孙老师白天是老师，晚上自己又变成了学生。这个1981年出生的郑州土著拿出了考大学的劲头，不但把语文课讲得妙趣横生，学生的生涯规划、郑州每所高中的录取分数线、哪些竞赛对学生考取心仪高中有帮助，中国的大学都有哪些特色专业?这些都是孙老师要学习。为此她还考取了一个又一个的证，希望对孩子们的成长有帮助。

“孙老师，你真的太专业，孩子跟着你上学是孩子的荣幸!”家长面对知识渊博的孙老师，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指导，能指导，善指导，家长敬佩，学生信服，亲其师，信其道，成绩自然水涨船高。

花朵变美小树伟岸的秘密

在孙老师的教育词典中，她信奉至圣先师孔子所说“”因材施教”这一理念，她认为“吾道，一以贯之”“的重要性。

每一个独立的生命都有自己的使命，让花朵绽放美丽，让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而孙老师眼中的花朵就是她的女生，小树就是她的男生。

每一位学生，她都会细细观察，认真测评，哪个学生需要给什么样的鼓励，哪个学生要给什么样的平台。针对这些，她就因材施教，绽放起光芒。

“孩子们的某种天赋，不是老师给的，而是家长给的，我只是让花朵更美丽，而不是把参天大树当小草来培土。”

孙老师新接手的这届学生，一位“忧郁王子”找她报到。小树一般挺拔的身姿，端正的五官，但是男生眼中那份淡淡的哀愁，让孙老师心头很是心酸。

很快孙老师就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男生六年级爸爸意外离世，这在他的内心留下巨大的心理创伤。也就是从那始，这份淡淡的哀伤就刻在了他的脸上。妈妈强装笑颜，做了很多努力，但失去父亲的打击，怎么可能从一个男孩儿心头轻易抹去?最后无奈作罢。

孙老师远远地观察着，终于，在一次小组讨论中，针对小组的slogan(口号)设计中，男孩棋高一筹，创新性、针对性和实用性与众不同。

学生们设计的slogan(口号)

孙老师把所有需要设计的任务都交给他，他也不负众望，每次都能先声夺人，每次都能给班级争得荣誉。同学们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演练中，从不过如此，最后心服口服。“忧郁王子”成了班级的灵魂人物。笑容也少有的爬上了他的面庞。一次班级外出研学，上车的地方刚好有一滩泥，男孩站在上车口，耐心提醒同学“注意脚下”。男孩终于放过了自己，孙老师特别开心。

还有吴子墨同学，还有很多同学都在孙老师的鼓励下，亮出自己的绝活，在给班级服务中，让自己的特殊才能独树一帜。

少年诗集

他们班集体创作的《鲲鹏集》已经连出三集。从信天游仿写，到《诗经》仿写，再到《诗经》创写……少年扬志，古韵流芳。

写给未来

郑州市第八十二中学的教学楼是一个椭圆形的建筑，学过建筑设计的人知道，椭圆的核心寓意是和谐圆满的动态平衡。它没有棱角，象征着温和包容;椭圆代表着永恒，代表着生生不息，更代表着无限可能;椭圆和正圆的“完美”不同，还暗喻着接纳不完美，在差异中达成平衡。

孙晶晶老师边走边介绍，她信奉“为超卓之心，开自由之境，启挑战之程。”

站在教学楼椭圆形的天井正中，看着从不同方向喷出的水线落在假山上。

我问：孙老师，这个遗憾会因您取得这么多的成绩而冲淡吗?

孙晶晶：不会，我忘不掉黄娟，我希望她变得更好，有一天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