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鲁迅的祭日。每到这一天,人们总会从尘封的记忆里再次唤出那张清瘦的面孔——冷峻、洞察、愤怒,又饱含悲悯。鲁迅似乎从未远去,他只是暂时离开了喧嚣,等待后人重新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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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新翻出萧军所著的回忆文集《如果现在他还活着》。那是2000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回望鲁迅丛书》之一。书中收录胡风、萧军、聂绀弩等三十余位亲历者的纪念文字,从不同侧面追忆鲁迅的精神特质与人格风貌。读来如在旧影重重的年代中穿行,看见一位思想者如何在压抑与黑暗之间燃起火光——照亮别人,也灼伤自己。书中不仅有《悲痛的告别》《鲁迅研究会成立经过》这样的回忆文章,还有《论民族形式问题底提出》等思想文献,呈现出二十世纪鲁迅研究中少有的多维度声音。
三年后,文汇出版社又出版了陈明远编著的《假如鲁迅活着》。这本书提出一个世纪性的设问:“如果鲁迅还在世,他会怎样?”书中汇集周海婴、茅盾、黄宗英等四十余位文化名人的思考,有人说他会继续战斗,有人说他会被沉默,也有人说他会被误读得体无完肤。那种对鲁迅“再生”的想象,本身就是对现实的反思——当我们想象鲁迅的处境时,其实也在描摹我们所身处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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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1957年,罗稷南先生曾在一次谈话中问毛泽东:“如果鲁迅先生活到现在会怎样?”
毛泽东沉思片刻,回答说:“我认为就两种可能,要么继续写,要么沉默。”
六十八年过去,这句话仍令人心惊。继续写,意味着与体制、与潮流、与众声喧哗为敌;而沉默,则是另一种被迫的忠诚——对真理、对良知、对语言自身的忠诚。
假如鲁迅真的活到今天呢?他会怎样?
我想,他的笔锋不会变。他依然会写下那些刺耳却诚实的文字:揭穿伪善,讥笑麻木,怜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他可能依旧在冷眼中观察人性的滑稽剧,在沉痛中写下“铁屋子”里的吶喊。只是如今的铁屋更坚固,窗外的喧嚣更繁复。也许,他的文章刚发表,就会被“限流”;也许,他的社交媒体账号会被举报为“负能量”;也许,他会被贴上“挑动情绪”“不合时宜”的标签;甚至,他的名字,也会被算法悄然降权。
但鲁迅不会因此噤声。沉默,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屈服,而是一种讽刺的姿态——当语言被剥夺,沉默本身也能成为最锋利的呐喊。他在《且介亭杂文》中早已说过:“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句话像一面镜子,照见每一个不愿说话的灵魂。
鲁迅的文字从来不是为“时代的掌声”而写,而是为“人的觉醒”而写。他不属于某个政党,也不属于某种意识形态,他属于一切尚未麻木的心灵。他笔下的“阿Q”“孔乙己”“闰土”,其实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换了衣着与话语。他讽刺的愚昧、奴性与残酷,并未随时代消失,只是换了更精致的形式。
所以,当我们再次纪念鲁迅时,我们纪念的不只是一个作家,而是一种仍然稀缺的精神:那种在绝望中依然要揭露的勇气,在寒夜中依然要发声的决心。鲁迅早在一百年前就提醒我们:“倘若还有不平的人在,这世界就不会太平。”他的话今天读来依旧锋利,因为“不平”的人越来越少,而“太平”的表象越来越多。
也许,这正是鲁迅永远不会“活到现在”的原因——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现实的挑战。
在这个纪念的日子里,与其说我们在悼念鲁迅,不如说我们在追问自己:当现实再次呼唤“鲁迅式的声音”时,我们是否还有勇气去发出那一声不合时宜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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