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也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他戏剧创作的成就和影响丝毫不亚于他的短篇小说。契诃夫最重要的剧作有《普拉东诺夫》《海鸥》《三姐妹》和《樱桃园》等等,我在这里就简单地介绍一下《海鸥》和《三姐妹》这两部剧作。1896年,契诃夫精心创作的剧作《海鸥》在彼得堡首演。剧中的女主角尼娜向往艺术,向往着理想的艺术家生活。她怀着想当演员的愿望,置身在乡间的农庄,面对一汪湖水,与身边的两个青年艺术家交往和对话。她说:“我被这片湖水牢牢地吸引着,就像一只海鸥。”《海鸥》全剧没有什么激烈的冲突,情节发展很缓慢,几个准艺术家在台上走来走去,说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相互缺乏关联的抒情的独白。当时的观众看不懂这样的戏,这次演出以失败收场,演出现场哄笑声不断。在现场观看的契诃夫半途退场,心情十分沮丧。演出结束之后,报纸上登出了这样的剧评,说:“这不是海鸥,而是一只野鸭!”但是两年过后,联手创建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丹琴科却苦苦哀求契诃夫,让他们重新排演此剧。因为这出戏剧的“情绪剧”的实质被这两位大导演敏锐地捕捉到了,也就是说,让人物的情绪取代传统的戏剧冲突,成为舞台上的主角。1898年12月,《海鸥》在莫斯科艺术剧院的上演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从《海鸥》开始,人们对“舞台真实”产生了新的理解。舞台上的真实并不意味着生活中的真实,人的内在世界成为戏剧的主要再现对象,所谓“情绪的潜流”彻底改变了戏剧的面貌。在今天的莫斯科艺术剧院老剧场入口处的门楣上,有一个巨大的海鸥雕像,一只飞翔在海浪之上的海鸥图案也成了莫斯科艺术剧院的院徽,被绣在舞台的幕布上,印在每次演出的节目单上。人们在用这样的方式昭示契诃夫和他的《海鸥》一剧的不朽。一部戏造就了一座剧院、一个戏剧流派,甚至一种戏剧美学,这就是契诃夫对于莫斯科艺术剧院、对于俄国戏剧,乃至对于整个世界戏剧作出的奉献。
《三姐妹》一剧写三位流落到外省去的姐妹,在无聊的生活和失败的爱情中,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莫斯科。“到莫斯科去!”这就成为了她们的心声和时刻挂在嘴边的台词,成为全剧的“主旋律”,“莫斯科”似乎就等于《等待戈多》中的“戈多”。对于有理想的生活,契诃夫表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态度。一方面,他认为人不能过没有任何理想的生活;另一方面,理想的生活究竟是否可能,也往往是令人怀疑的。因此,他在剧中给了我们一种既哀婉又明朗、既悲观又乐观的调性。就像他的短篇小说《出诊》中的主人公科罗廖夫说过的一段话,说:“过了50年,生活一定会美好;可惜我们又活不到那个时候。要是能够知道一点那个时候的生活,那才有意思呢。”在小说《在故乡》中也有一段抒情的独白,契诃夫是这样写的:“要知道,更好的生活是没有的!美丽的大自然、幻想、音乐告诉我们的是一回事,现实生活告诉我们的却是另一回事。显然,幸福和真理存在于生活之外的某个地方。”幸福在明天,但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却并不十分牢靠,也不十分确定,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如果连希望也不具有,岂不是更糟糕?这是生活永恒的难题,每个有意识、有思想的人在一生当中或迟或早、或多或少都会遇到过。契诃夫不过以一种更为直接、更为尖锐,也更为艺术、更为美学的方式把它摆到了我们面前。在《三姐妹》的剧终,三位姐妹轮流独白,她们的话无疑是这部剧作的主题,乃至契诃夫整个世界观的集中体现。在这出戏的最后,三姐妹中的大姐奥尔嘉说道:
音乐演奏得多么欢乐,多么振奋,真想生活!哦,我的上帝!总有一天,我们会永远地离去,人们会忘记我们,忘记我们的脸庞、声音和我们的年纪。但是,我们的痛苦却会转化为后代人的欢乐,幸福和安宁将降临大地,如今生活着的人们将获得祝福。哦,亲爱的妹妹,我们的生活还没有结束。我们将生活下去!音乐演奏得多么欢乐,多么欢快,似乎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知道,我们因为什么而生活,因为什么而痛苦……如果能知道的话,如果能知道的话!
俄国文学史家米尔斯基把契诃夫的戏剧定义为“非戏剧化的戏剧”。这种“非戏剧化”,其实就可以理解为对当时传统戏剧的一系列创新。契诃夫戏剧的“非戏剧化”,主要体现在这样几个方面:首先,是把“情绪及其流动”当成戏剧的主要表现对象,用平淡的现实生活场景来屏蔽激烈的戏剧冲突,与生活拉近距离。用契诃夫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舞台上的一切应该像生活中的一切一样复杂,一样简单。人们吃饭,就是吃饭。但与此同时,要么他们的幸福正在形成,要么他们的生活正在断裂。”在契诃夫的戏剧中没有传统的戏剧冲突,比如决斗、错杀、揭开谜底、抖落包袱等奇情剧的元素,人物的心理、心境、内心生活、内心世界成为舞台上的主角。其次,为了服务于这样的戏剧表现对象,契诃夫有意地打破了若干戏剧定式。比如,他喜欢写四幕剧,故意打破奇数幕的划分,目的就是淡化戏剧的高潮。因为如果是三幕剧或者是五幕剧,戏剧情节的起伏就会显得更强烈一些,就更方便把戏剧高潮设计在剧中或者剧末。而两幕剧、四幕剧就结构自身而言就会显得平淡一些,稳重一些。比如,契诃夫从来不愿意界定他的戏剧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他自称是“悲喜剧”,也就是悲剧和喜剧的相互融合。看到有导演把他的戏当成了悲剧,他就说他的戏是喜剧;但是在导演们把他的戏处理成纯粹的喜剧的时候,他又心有不甘,又说他的戏是悲剧。一个大学生在看了契诃夫的戏之后,写信给契诃夫,说他是“流着泪看完的”。契诃夫在回信中间不以为然地说:“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们,看看你们的生活,你们的生活多么糟糕呀,我们生活得多么糟糕呀!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再比如,契诃夫有意凸显剧中人物对话的独白性,不让剧中人物的交流过于流畅,让剧中的人物常常是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是词不达意、言不由衷。契诃夫以此来表达人的交流障碍和理解困难,以此来构成戏剧中的复调效果。这样的戏剧设置是服务于剧作者独特的主观立场的,契诃夫把戏剧的冲突从人与人之间的冲突转变成人与环境之间的冲突,他的戏剧也由此成为一种体现人类存在荒诞性的哲理剧。契诃夫是世界范围内剧作上演频率最高的现代剧作家,与莎士比亚并列;莎士比亚是被上演频率最高的古典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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