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寅时,寒露还没全散呢,酒肆后院的土堆已经有点鼓起来了,就跟刚埋好的坟似的。
阿蕈在坑边跪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指上沾着湿泥和碎陶片,小声地说:“陶俑啊、破布啊、半截断簪子啥的,都按照您说的放好了。就连尸布裂口的位置,也朝着东南呢,那可是秦人下葬忌讳的方向。”
吴声在三步开外站着,披着个黑袍子,脸白得跟透明似的。
他看都没看那假坟,就抬手把鼻子下面干了的血痕擦掉了。
昨天晚上啊,他的灵觉回溯了三次,一回比一回深入,也一回比一回疼得厉害。
到第三次的时候,他瞧见自己蹲在坑边,这可不是幻觉,是真的记忆呢。
可他是个现代人啊,从来就没见过那样的土坑,还有那样的尸体。
那具尸体睁眼的时候,那无声的嘴型就像一把钝刀似的,不停地割着他的意识,好像在说:“你也是……被推下去的。”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也不明白为啥会出现在自己灵觉深处。
不过有一点他很肯定,这个女尸,秦蒻,肯定不是普通的殉职渠工。
她临死前护住的玉璜,上面刻着“郑渠”两个字,字写得挺古朴的,但是和兰姬七次签名里“姬”字最后一笔的弧度,是一模一样的。他把那张已经泛黄的笔迹比对纸拿了出来,指尖很轻很轻地在“姬”字最后那道微微弯曲的收笔处摩挲着。
这时候,他的心跳像是突然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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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啊,秦蒻和兰姬是师徒关系呢。郑国呢,他可是兰姬的父亲,而且还是“疲秦计”的主笔之人。
三代匠人啊,两代人都死了,还有一代失忆了。那些藏在陶瓮刻痕里的“丙七”水文数据,可不是偷来的,那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她们用自己的身体还有记忆,把那份足以把秦国东出这个大计给颠覆了的密录给封存起来了。
可是“乙三”呢?老仵作喝醉倒下之前念叨的“莫问渠,莫问女”,青奴临死之前用带血的簪子写的“她说了……一半”,还有在灵觉里听到的那句不完整的话:“乙三……在……她……”
这个“她”到底是谁啊?是兰姬吗?还是早就沉到水里的秦蒻呢?
风从东苑那边吹过来了,带着焚香的味道,可是这风不再是那种温和的了,就好像是一缕丝线缠在脖子上似的。
远远的地方,焚香阁又冒起黑烟了,那黑烟就像魂索一样,袅袅地升起来,一直指向天空。
祭祀的时间到了——他们可不是在祭祀死者,而是在封口呢。
吴声把眼睛闭上了一会儿,灵觉还在嗡嗡响着,耳朵里就好像有水流的声音不停地回荡。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巷八。”他突然张嘴说话了,声音又哑又冷。
那少年从屋檐下的阴影里慢慢爬出来,全身又湿又冷,就跟刚从臭水沟里捞出来似的。
他递过来一块烧焦的木片,木片上“香位”这俩字被烟熏得模模糊糊的,不过笔迹还能看得出来。
巷八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我混进东苑打扫卫生的队伍里了。焚香阁每天中午的时候会烧三炷香。第一炷香点着的时候,守卫就开始在走廊巡逻;第二炷香烧了一半的时候,婢女就会去添香;等到第三炷香烧完了,东西角门的守卫就换岗,中间会有半刻钟的空当,这时间足够一个人从后面的楼梯爬上阁楼的地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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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声听了点点头,眼睛就落在玉璜上了。
突然,他把玉璜贴到了额头上,闭上眼睛,又一次发动了灵觉。
这时候,水流声“轰”的一下就冲进了他的脑袋里。
女尸沉在水里,头发散开了,嘴唇微微动着。
这一回,他紧紧盯着她的嘴,想把那一点点残留的声音多留一会儿。
一秒……两秒……三秒……
到第四秒的时候,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就像生锈的针在刮骨头一样:“……乙三……在……舞……”
话还没说完呢,灵觉突然就断了。
吴声一下子睁开眼睛,鼻血又流出来了,顺着手腕往下流,滴到玉璜上,就像一滴凝固了的朱砂。
他喘着粗气,手指头都在发抖,不过却笑了。
“舞影中”?
他突然就想起郑国修渠的工人之间传唱的一首踏勘曲——《洛水引》。那是渠工们勘测水势的时候,一步一步踩点走出来的,就像一种特别的舞步呢。每一步啊,都和一段暗流的走向有关系,每一次转身呢,都藏着一个秘密记录的坐标。
只有那些亲自走过渠线全程的匠人,才能把这个“舞步”走对喽。
兰姬呢,打小就跟着她爹去勘渠,她可是唯一一个跳过完整版本这个“舞步”的人。
他转身进了密室,阿蕈已经按照老仵作画的草图,用竹篾子和铜丝做出了相国书房机关的模型。
有三个暗格,其中那个叫“丙七”的暗格在书架第三格的夹层里,得用特制的铜钥匙反过来转三圈,然后轻轻敲两下才行。
吴声就问:“你能做出那钥匙吗?”
阿蕈点点头说:“今天晚上就能做好。”
“行。”吴声从怀里拿出一个锡管,那锡管跟手指关节差不多粗细,密封得好好的。
他拿笔蘸了蘸墨,在锡管内壁刻了八个字:“丙七在渠监簿,乙三在舞影中。”
接着又写了一句:“要是你醒了,就跳《洛水引》。”
这可就是在赌啊。
赌兰姬还剩下的那些记忆能被唤醒,赌她身体里匠人的那种本能还没消失,赌她就算失忆了,也能在某个瞬间,被这个舞带回到过去。
然后他就带着这个锡管,大半夜的偷偷潜入慈恩寺。
秦蒻活着的时候,经常在这儿烧香祭渠呢。
你看那蒲团都旧了,香灰也积得厚厚的了。吴声轻轻把那东西掀开,把锡管埋到地底下,再用灰把土盖上,就好像她从来都没走似的。
“你拼命护住的玉璜,我已经解读出半句了。”他压着嗓子说,就像是在跟死去的人许下承诺一样,“剩下的部分,就由我来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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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酒肆的时候,天边都开始泛出青白的颜色了。他就站在院子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东苑那个方向,老半天都没动一下。
阿蕈挖的那个假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角落里待着,就像一场已经演完的戏。
但是他心里明白,真正的大戏啊,这才刚刚拉开帷幕呢。
他抬手把最后一点血迹给擦掉,眼神变得像铁一样冰冷。
“你烧你的香,我挖我的坟,咱们各干各的。”
风呼呼地吹起来,把他的衣角卷起来了,那衣角就像一面马上就要展开的战旗一样。到了午时三刻,东苑的焚香阁里。
那青烟就像蛇一样,一圈一圈地盘旋着往上冒,在大中午的太阳光底下,透着一种很诡异的灰白色。
三炷香已经烧到第二炷过了一半了,婢女低眉顺眼地添上新香,那火苗轻轻一跳,香灰就簌簌地往下落。
守卫靠着廊柱在那儿打盹呢,刀鞘都有点歪了。
突然之间,原本跪坐在蒲团上的兰姬一下子把头抬起来了。
她的眼睛里空空茫茫的,可是又好像被一种很古老的力量给拉扯着,嘴角微微地抖动着,就好像听到了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鼓点声一样。
紧接着,她居然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光着脚踩在地上,脚尖轻轻一点地,身子就像风一样旋转起来。
这么一来,一支舞就这么开场了。这《洛水引》啊,既不是宫宴上那种高雅的乐舞,也不是身姿柔美、楚腰纤细的那种舞蹈。它是一种特别的舞蹈,跳起来感觉很沉重,一顿一挫的,每一步就好像是在山石和水流之间小心翼翼地勘探似的。
守卫们先是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就哄堂大笑起来,还大声说:“这个疯女人又开始发癫了!”甚至还有人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打趣,“她这个样子,就像是修水渠的工人喝醉了酒在跳傩舞呢!”
但是啊,这笑声还没停呢,相国韩诠就从偏殿慢慢地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为啥呢?因为他认识这个舞蹈啊。
这个舞蹈可是郑国修渠的工匠们一代一代秘密传下来的“步水诀”呢。只有那些参与过郑国渠全程勘测的核心工匠才有机会学会这个舞蹈。这个舞蹈啊,看起来动作好像很随意,但实际上每一步都和洛水支流的坡度、弯道,还有暗涌的节点是对应的,就像是一个活的水文图谱一样。外人啊,哪怕是听说过这个舞的名字,也绝对不可能跳出一招半式的。
可是你看兰姬,她可是一个失忆了三年,整天就知道焚香的弱女子啊。但是她从这个舞蹈的第一折“引溪望月”开始,就跳得一点差错都没有。
韩诠看到这个情况,他的瞳孔一下子就缩紧了,手里拿着的玉笏“啪”的一声就掉到地上了。他大声喊道:“住口!赶紧给她灌药,马上就灌药!”
然后就有两个侍婢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去,一个人按住兰姬的肩膀,另一个人捧着药碗。
就在这两个侍婢快要靠近兰姬的时候,兰姬跳到了“三弯折腰”这个动作。这可是《洛水引》里面最危险、最困难的一段了,这个动作象征着湍急的水流穿过峡谷,河道弯弯曲曲的,就像人的肠子一样九转十八弯呢。就在这个时候,兰姬的腰突然猛地弯下去,然后嘴里“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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