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把那张存折推到我爸面前时,屋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在走。
存折上是三十万,但大伯说,这里面有十万,是单独给我家的。
三叔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说:“我没意见,二哥二嫂这些年,该应的。”
我爸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像是不敢去碰那本薄薄的存折,那东西此刻分量千斤。
送走奶奶的那个下午,天一直阴着,雨丝跟牛毛似的,沾在脸上,凉飕飕的,钻进骨头缝里。我们几个小辈穿着黑衣服,站在新垒的坟前,感觉自己像是被水泡过的木头,沉甸甸的,失去了所有生气。大伯作为长子,烧完最后一沓纸钱,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声音沙哑地对我和堂弟们说:“都回去吧,让你们的爸爸们,再陪奶奶坐会儿。”
于是我们先走了,留下那三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都已两鬓斑白的兄弟,站在那片潮湿的黄土地上,对着一座新坟,沉默得像三座山。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说。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们这个家,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一根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空落落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奶奶走了,那个总是在饭点喊我们回家吃饭、冬天把手炉塞进我们被窝的老太太,不在了。那个用她微弱的身躯,将三个脾性各异的儿子和他们各自的家庭,勉强粘合在一起的核心,消失了。
分家产,是意料之中的事。奶奶名下就一套老房子,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存款。我们家早就料到,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按规矩来,三家平分,谁也别多说一句。我爸妈甚至提前跟我打过招呼,说不管大伯怎么分,都别吭声,亲兄弟,不能因为这点东西伤了和气。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多出来的十万块,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爸的手,也烫着我们全家的心。
第一章 最后一碗阳春面
奶奶是在一个初秋的早晨走的。
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前一天晚上,她还精神头不错,拉着我爸的手,说想吃他做的那碗阳春面。
我爸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去了厨房。我们家的厨房小,他那高大的身形在里面转个身都有些费劲。我听见他仔细地洗葱,切得细细的,葱白和葱绿分开放。然后是熬猪油,一小块肥膘在锅里慢慢化开,那股子香气,是奶奶最熟悉的味道。
面条是手擀的,我爸揉面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一块块贲起,那是常年跟机器打交道留下来的印记。他说,奶奶的牙口不好,手擀面软和,有嚼劲,但又不会太硬。
一碗面,工序不多,我爸却足足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汤是清的,上面飘着几滴金黄的猪油,翠绿的葱花撒在上面,卧着一个溏心的荷包蛋。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我妈端着面,我爸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扶着奶奶坐起来,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妈,慢点吃,烫。”我爸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奶奶眯着眼,笑了,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老菊花。她用筷子颤巍巍地夹起一小撮面,吹了又吹,才送进嘴里。她吃得很慢,很香,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味什么山珍海味。
“还是你做的这个味儿,正宗。”奶奶含糊不清地说。
我爸没说话,只是站在床边,看着她吃,眼神里有光。
那一晚,奶奶吃了小半碗面,喝了几口汤,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谁也没想到,这一睡,就再也没醒过来。
奶奶生命的最后五年,是在我们家度过的。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她还是那个精明干练的老太太,会拉着我的手,问我工作顺不顺心,有没有找对象。糊涂的时候,她会把我错认成我爸,嘴里念叨着:“建军,你又淘气了,快去把手洗干净,要开饭了。”
我爸叫陈建军,在兄弟里排行老二。老大是陈建华,我大伯,在一家国营厂里当个小领导,为人方正,有威严。老三是陈建民,我三叔,脑子活络,早年就下海经商,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家境是三兄弟里最好的。
我爸呢,是最普通的一个。他是个高级钳工,一辈子都在和冰冷的铁疙瘩打交道,手上全是老茧和伤疤。他不善言辞,性格有点闷,是我们家乡人说的那种“老实人”。
当初商量怎么照顾奶奶时,三兄弟也开过会。大伯工作忙,家里大娘身体也不太好。三叔生意上应酬多,天南海北地跑,三婶又是个爱干净到有点洁癖的人。
最后,是我爸,这个嘴最笨的“老实人”,默默地把奶奶接到了我们家。
“我家地方小点,但离我厂子近,中午都能回来一趟,方便照顾。”我爸当时是这么对兄弟们说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照顾,就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我妈辞掉了超市收银的工作,全心全意地在家陪着奶奶。我爸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奶奶的房间,看看她今天怎么样。
奶奶的病,最折磨人的不是身体,是精神。她会半夜突然大喊大叫,说家里有贼。她会把刚吃过的饭忘得一干二净,吵着说我们不给她饭吃。有一次,她甚至趁我妈不注意,自己跑了出去,全家人找了半个晚上,才在小区的花园里找到她。她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冻得瑟瑟发抖,嘴里还念叨着:“我要回家,这不是我的家。”
我爸背着她往回走,我跟在后面,看见我爸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奶奶花白的头发上。
这些辛苦,我爸我妈从来没跟大伯和三叔提过。每次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来看奶奶,我妈总是笑着说:“妈挺好的,能吃能睡,就是有点小孩脾气。”我爸就在一旁憨憨地笑,递烟,倒茶。
他们觉得,这是为人子女的本分,没什么好说的。
可兄弟们都看在眼里。大伯每次来,都会悄悄塞给我妈一个信封,说是给奶奶买点好吃的。三叔更直接,家里的水电煤气费,他全包了,还时不时地送来一些新奇的家电,说能让我妈省点力气。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尽着孝心。
但我们都知道,再多的钱,再好的东西,都比不上日复一日的陪伴和伺候。那是用时间和心血熬出来的。
奶奶走后,整理遗物时,我们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一个小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打开一看,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年轻时的奶奶,抱着三个光屁股的小男孩,笑得一脸灿烂。
照片的背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我的三个好儿子。
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最后一碗阳春面,奶奶只想吃我爸做的。
因为那碗面里,有她最熟悉的,家的味道,有儿子身上,那股子让她安心的烟火气。
第二章 那只旧工具箱
我爸那双手,不像是个会做阳春面的手。
那双手粗大,关节突出,掌心和指腹布满了又厚又硬的茧子,还有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像刻在树皮上的年轮。这是一双钳工的手,一双能把一块顽固的铁料,打磨成精度达到千分之一毫米的精密零件的手。
从小,我的记忆里就充满了机油和铁屑的味道。我爸的工厂离家不远,我时常会去他的车间玩。那是个巨大的,充满了轰鸣声的世界。阳光从高高的窗户里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我爸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戴着眼镜,专注地站在一台老旧的车床前。他的手稳得像磐石,眼神锐利得像鹰。
他很少说话,只是埋头干活。但车间里的老师傅们都服他,说整个厂,论手上的功夫,没人比得过陈建军。有些进口的高精尖设备出了毛病,外国专家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得请我爸出马。他能靠耳朵听,靠手摸,就判断出是哪个轴承、哪个齿轮出了问题。
这份手艺,是爷爷传下来的。爷爷也是厂里的八级钳工,是那个年代工人阶级的骄傲。
我爸的宝贝,是一个传了三代的旧工具箱。那是一个深绿色的铁皮箱子,边角都磨得露出了底漆,上面还有斑斑驳驳的锈迹。但打开箱子,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
一排排的锉刀、卡尺、扳手、榔头,被擦得锃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各自的位置上,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每一件工具,都被我爸保养得极好,泛着一层温润的光。
小时候,我最喜欢看我爸擦拭这些工具。他会用一块沾了机油的软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眼神专注而虔诚,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家伙什,就是手艺人的命根子。”他总是这么说,“你对它好,它才会在关键时候听你的话。”
奶奶对此是百分之百支持的。她常说:“人活一辈子,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建军这双手,就是咱老陈家的脸面。”
相比之下,大伯走的是另一条路。他脑子灵光,会来事,在厂里从技术员干起,一步步做到了车间主任,后来又进了管理层。他不用再下车间,穿上了白衬衫,办公室里也有了空调。
三叔则更进一步。他压根就没进厂,高中毕业就跟着南方来的老板跑生意。他总说:“这年头,光靠手艺吃饭,太慢了。得靠脑子,靠关系。”他倒腾过服装,卖过建材,最后开了家小小的物流公司,买了车,买了房,成了我们家族里第一个“老板”。
兄弟三个,走了三条完全不同的路。
小时候我不懂,觉得三叔最厉害,开着小轿车,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大伯也挺威风,厂里的人见了他都客客气气地喊“陈主任”。只有我爸,每天一身油污地回家,赚着不多的死工资,好像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我曾经也为此自卑过。同学们的爸爸,不是当官的,就是做生意的。只有我的爸爸,是个“工人”。
直到有一次,三叔公司里一台关键的进口设备坏了,德国的工程师飞过来,折腾了两天也没修好,说要换个核心部件,得从德国发货,一来一回至少半个月,公司得停产,损失巨大。
三叔急得满嘴起泡,最后没办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我爸背着他那个旧工具箱就去了。他在那台比他高大得多的机器面前,听了听,摸了摸,然后钻进机器底下,叮叮当当地忙活了一个下午。
傍晚的时候,他从机器底下爬出来,满脸油污,像个挖煤的。他对三叔说:“好了,你试试。”
三叔半信半疑地按下开关,机器发出一阵平稳而有力的轰鸣声,重新运转起来。
德国工程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围着我爸,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爸一句也听不懂。翻译告诉他,那个德国人问他是不是哪个大学的教授,说他的手法,比他们德国最顶尖的技师还要高明。
我爸憨厚地笑了笑,摆摆手,收拾起他的工具箱,说:“我就是个钳工。”
那天晚上,三叔在市里最好的酒店摆了一桌,非要给我爸庆功。酒桌上,三叔端着酒杯,眼睛红红地对我说:“小冬,你记住,你爸这双手,是咱们家的宝。你三叔我这点家当,差点就让一台机器给干趴下了。是你爸,用这双手,给救回来的。”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觉得我爸的工作有什么丢人的。
我开始理解,奶奶为什么总说,我爸的手艺是老陈家的脸面。那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一种谋生的手段,那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一种不依赖于任何人、任何关系的底气。
大伯的管理岗位,三叔的生意,都可能会因为市场的变化,人事的更迭而起起落落。唯有我爸这门手艺,是实实在在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是谁也拿不走的。
奶奶生病后,我爸的手,不仅能摆弄冰冷的机器,也能揉出最柔软的面团,能给奶奶梳头,能帮她擦洗身子。那双手,变得越来越有温度。
他用这双手,撑起了他的工作,也撑起了这个家,撑起了奶奶最后的晚年。
那只旧工具箱,和我爸那双手一样,沉默,却有着千钧之力。
第三章 门后的声音
奶奶的头七过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大伯和三叔来的次数更勤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坐下喝杯茶,聊几句就走。而是常常一坐就是半天,跟我爸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们聊过去的事,聊小时候怎么偷邻居家的地瓜,聊爷爷当年怎么教他们手艺。但聊着聊着,就会陷入长久的沉默。三个人,三杯茶,烟雾缭绕,谁也不说话,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知道,他们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来谈那件谁都无法回避,却又谁都不愿先开口的事——分家。
我妈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常常一个人在厨房里发呆。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人心隔肚皮,亲兄弟,明算账。钱这个东西,最容易伤感情。我们家照顾奶奶这几年,虽然大伯和三叔也出了钱,但真正搭进去的,是我妈的时间和精力,是我爸的日夜操劳。这些,是没办法用钱来衡量的。
可真要分起来,谁又会把这些算进去呢?规矩就是规矩,三兄弟,一人一份,天经地义。
那天晚上,我加班回来,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我爸妈压低了声音的对话。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手放在门把手上,没有推开。
是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建军,明天你大哥说要过来,估计就是为了那事。你看……咱们……”
“啥咱们咱们的。”我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该咋分就咋分,按老规矩来,三家平分。你别多想。”
“我不是多想。”我妈的声音急促了些,“我就是觉得……我不是图那点钱,建军,你晓得我的。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落底。妈这几年,吃喝拉撒都在咱家,我辞了工作,你天天厂里家里两头跑,人熬瘦了一圈。这些……这些就当白干了?”
屋里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我爸长长地叹了口气。
“秀芬,我知道你委屈。”我爸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可这话,咱不能说。说出来,就变味了。大哥和三弟心里有数,他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他们心里没数,咱也得认。那是咱妈,不是别人。给咱妈养老,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是生意,不能算账。”
“我晓得,我晓得不是生意……”我妈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就是……我就是替你不值。你这一辈子,就是个老实人,啥都让着他们。小时候让玩具,长大了让机会,现在……”
“别说了。”我爸打断了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不让的,都是兄弟。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门外的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我推开门,爸妈已经回了房间。客厅的灯还亮着,桌上摆着一杯凉透了的茶。
我默默地走过去,把那杯冷茶倒掉,换上热水。
我理解我妈的心情。她是个女人,过日子精打细算,她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付出和牺牲。她心疼我爸,觉得他的“老实”吃了亏。
我也更能理解我爸。在他心里,亲情和本分,是排在第一位的。他不是不会算账,而是不屑于去算这笔账。他守着自己的那份底线和原则,那份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过时了的“老实”。
这份“老实”,让他心安理得。
第二天,大伯果然来了。三叔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们没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而是直接进了我爸妈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假装看书,耳朵却一直竖着。我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词句,比如“老房子”、“存折”、“以后”……
他们的谈话持续了很久,大概有一个多小时。
门开的时候,我看到大伯的表情很严肃,三叔的眼圈有点红。
我爸送他们到门口,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
那天晚上,我爸破天荒地拿出了一瓶白酒,自己一个人,坐在小饭桌旁,就着一盘花生米,自斟自饮。
他没让我陪,也没让我妈劝。
我妈在厨房里洗碗,水声开得很大,但我知道,她在偷偷地抹眼泪。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我爸的背影。那是一个沉默的、有些佝偻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我不知道他们今天在房间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我能感觉到,我爸的心里,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他守住了他的原则,守住了兄弟间的情分,但那份委屈,那份不为人道的辛苦,只能和着这杯烈酒,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吞下去。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走过去,抱抱他。
但我没有。我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的,是理解。
第四章 一场家庭会议
正式的家庭会议,定在奶奶下葬后的第一个周末。
地点就在我们家。大伯说,这几年,这里就是老陈家的中心,事情在这里开始,也该在这里有个了结。
那天,大娘和三婶也来了,堂弟堂妹们也都到了。小小的客厅里,挤满了人,气氛却异常凝重。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连平时最闹腾的堂妹,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妈妈身边。
我妈给大家端茶倒水,忙前忙后,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但眼神里藏不住紧张。
我爸坐在他常坐的那个旧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大伯坐在主位,他清了清嗓子,屋里立刻鸦雀无声。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为了什么,我想大家心里都清楚。”大伯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分量,“妈走了,她留下来的这点东西,得有个章程。咱们陈家的规矩,向来是公开透明,不搞背后那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妈名下的东西,不多。就是住了一辈子的那套老房子,还有一张存折,里面是她这些年的积蓄和我们兄弟几个给的零花钱,一共二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我妈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下。这个数额,在她的预料之内。
“老房子,我和你三叔商量过了。”大伯看向三叔,三叔点了点头。
“我们俩的意思是,这房子,就留给建军家。”大伯一字一句地说。
这话一出,满屋哗然。
我妈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我也愣住了。
那套老房子虽然旧,但地段好,市价至少也值个七八十万。这……这怎么能全给我们家?
“大哥,这不行!”我爸第一个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这绝对不行!房子是爸妈留下的,就该三家平分。你们把房子给我,这算什么?让外人戳我的脊梁骨吗?”
“你坐下,建军。”大伯的语气不容置疑,“听我说完。”
我爸还想说什么,被我妈一把拉住了。
“这房子,不是白给你的。”大伯继续说,“这几年,妈住在你这儿,秀芬辞了工作,你天天操心。这份情,我和建民,记在心里。我们给钱,给东西,那都是虚的。只有你们,是实实在在地在妈身边,端屎端尿,一口饭一口水地伺候。这份辛苦,拿多少钱都换不来。”
“大哥说得对。”三叔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二哥,二嫂,这些年,你们受累了。我生意忙,常年不着家,对妈的照顾,实在是有亏。大哥呢,大嫂身体不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家,全靠你们撑着。要是最后分东西,还跟我们平分,那我和大哥,成什么人了?我们自己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三婶在一旁也红着眼睛说:“是啊,二嫂,这都是你们该得的。我们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大伯,又看看三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至于那二十万存款,”大伯从随身的包里,又拿出了一个存折,放在了桌上,“我和建民商量了,我们俩,每人再出五万,凑够三十万。这三十万,你们家拿二十万,我们两家,一家五万。”
他把其中一本写着二十万的存折,推到我爸面前。
然后,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大伯说:“这多出来的十万,不是补偿,也不是施舍。这是我们做兄弟的一点心意。拿着这钱,给秀芬买点好东西,给自己换身像样的衣服。也让小冬,以后结婚买房,能轻松点。你这辈子,为这个家付出的够多了,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屋里静得可怕。
我看到我爸的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一颗一颗地滚了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个能用双手驯服钢铁的硬汉,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是因为钱。
他是因为,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老实”,在这一刻,都被看见了,被理解了,被肯定了。
没有什么比家人的理解,更让他感到慰藉。
我妈也捂着嘴,无声地哭泣。她这些年的辛苦和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三叔站起身,走到我爸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二哥,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和大哥。”
我爸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他看着桌上的存折,又看了看眼前的兄弟,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场家庭会议,没有争吵,没有算计,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
它以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结束了。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人,加上大伯和三叔两家,就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家里,吃了一顿团圆饭。那是我记忆中,很多年来,最齐整,也最温馨的一顿饭。
饭桌上,三个白发苍苍的兄弟,频频举杯,说着过去,也说着未来。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所谓的家产,房子也好,存款也罢,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情,是那份在漫长岁月里沉淀下来的,彼此的理解和体谅。
这,才是老陈家最宝贵的,谁也分不走的家产。
第五章 无声的敬酒
那晚的饭局散去后,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又有些不一样。
空气里,少了一丝紧绷和压抑,多了一些松弛和暖意。我妈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收拾着碗筷,脸上的笑容,是从心底里漾出来的。
那本存折,被她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包好,锁进了床头的柜子里,像是安放了一件神圣的信物。
我爸喝了点酒,脸颊微红。他没像往常一样,喝完酒就去看电视或者倒头就睡,而是把我叫到了阳台上。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晚风吹过,带着桂花的香气。
我爸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支。这是我们父子之间,少有的默契。平时他管我抽烟管得严,但今天,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借助这缭缭的烟雾。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也没说话,看着楼下小区里昏黄的路灯,和偶尔经过的车辆。
烟抽到一半,我爸突然开口了,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小冬,你觉得……你大伯和三叔,他们人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都挺好的。大伯有担当,三叔讲义气。都是好人。”
我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烟圈在夜色中散开。
“是啊。”他轻声说,“我们是亲兄弟。”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说得无比郑重。
“你小的时候,家里穷。有一年冬天,你半夜发高烧,外面下着大雪,路都封了。我急得没办法,是你大伯,二话不说,背着你就往镇上的卫生院跑。十几里路,雪没过膝盖,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硬是把你给背到了。到医院的时候,他自己都快冻僵了。”
“还有你三叔。他刚开始做生意那会儿,被人骗了,赔得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过年的时候,债主追到家里来。是我和你大伯,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才帮他还清了债。你三叔当时就跪下了,说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我们。”
这些陈年旧事,我爸从来没跟我提过。
他今晚,像是要把积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都说出来。
“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账好算。”他掐灭了烟头,看着远方的夜空,“我照顾咱妈,是我做儿子的本分。他们心里记着我的好,是他们做兄弟的情分。本分和情分,不能混为一谈。今天他们把房子和钱给我,我收下了。不是我贪财,是我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百感交集。
我一直以为我爸是个木讷、不懂变通的“老实人”。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他不是不懂,而是看得比谁都通透。
他心里有一杆秤,清清楚楚地称量着人情、道义、亲情的分量。这些东西,远比金钱和房子,来得重要。
“小冬啊。”我爸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以后,你也要记住。做人,可以老实,但不能糊涂。对你好的人,你要记在心里,加倍地还回去。别人有难处,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钱是好东西,但不能为了钱,把人心给丢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爸,我记住了。”
他欣慰地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那天晚上,我爸又从柜子里,拿出了那瓶没喝完的白酒。他给我,也给他自己,各倒了一杯。
他端起酒杯,没有看我,而是朝着客厅里,奶奶那张黑白遗像的方向,举了举。
“妈,您放心吧。”他喃喃自语,“我们兄弟几个,好着呢。”
说完,他一饮而尽。
我也端起酒杯,学着他的样子,朝着奶奶的遗像,无声地敬了一下,然后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滚烫的暖意。
第六章 手上的疤
事情尘埃落定后,生活很快回到了正轨。
我依旧每天去厂里上班,和那些冰冷的机器打交道。我爸也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只是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我妈开始琢磨着怎么用那笔钱,她拉着我,一会儿说要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一会儿又说要给我存着娶媳妇用,兴奋得像个小女孩。
我看着他们,觉得心里很踏实。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小屋里画一张零件图纸,我爸走了进来。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我身后,看我画图。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是刚洗完澡。
我画的是一个结构很复杂的传动轴,需要极高的同心度。我用铅笔在图纸上标注着各种数据,计算着公差。
“这个倒角,R0.5就够了,你画的太大了,会影响强度。”我爸突然在我身后开口。
我回头,有些惊讶。这张图纸是厂里最新的设计,他怎么会懂?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指着图纸上的一个部分说:“这个结构,和你爷爷当年修的那台苏联车床的变速箱,原理是一样的。万变不离其宗。”
他拿起我的铅笔,在草稿纸上,三两下就勾勒出了一个更优化的结构图。线条流畅,比例精准,比我用电脑画的还要标准。
我看着他画的图,再看看他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双手,能握住最精密的卡尺,也能画出最精准的图纸。这双手,能做出最柔软的阳春面,也能撑起一个家的重量。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像一条蜈蚣,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
“爸,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我忍不住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笑,像是陷入了回忆。
“这个啊,有些年头了。”他说,“那时候你才刚上小学。厂里接了个急活,一批出口的零件,交货时间很紧。我连着加了三天三夜的班,最后一道工序的时候,人太累了,精神有点恍惚,手一滑,就被铣刀给带了一下。”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我能想象到当时的惊心动魄。
“当时血流得跟什么似的,把车间主任都吓坏了,赶紧把我送医院。缝了二十多针。”他摸了摸那道疤,“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不然这只手可能就废了。”
我心里一紧:“那后来呢?那批零件呢?”
“后来啊,”我爸说,“我在医院躺了两天,心里总惦记着那活儿。不干完,我睡不着。我就跟医生请了假,一只手打着绷带,回了厂里。用另一只手,硬是把那批活给赶出来了。最后交货的时候,一个都没差。”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小冬,你记住。咱手艺人,活儿就是脸。活儿干砸了,比打自己的脸还难受。这手上的疤,是疼,但也是个记号。它提醒我,什么时候,都不能对不起自己手里的活儿。”
我看着他手上的那道疤,又看看自己手上,因为常年操作机器而磨出的薄茧,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不仅仅是伤疤和老茧。
这是一种传承。
是从爷爷,到我爸,再到我,一脉相承的,对技术的敬畏,对职业的坚守,和那份深入骨髓的责任感。
大伯的管理才能,三叔的商业头脑,都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但我们家这种看似“过时”的手艺和坚守,又何尝不是这个社会最坚实的底座?
高楼大厦,需要一砖一瓦地砌。精密仪器,需要一分一毫地磨。
我爸他们这一代手艺人,或许不善言辞,不懂资本运作,但他们用自己的双手,用日复一日的枯燥劳作,撑起了这个国家的工业脊梁。
他们身上的那种质朴、专注和“一根筋”的劲头,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加动人,也更加高贵。
我拿起桌上的卡尺,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
我对我爸说:“爸,你放心。老陈家的手艺,到我这儿,丢不了。”
他欣慰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力道很重。
“好小子,有出息。”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我们父子俩的身上,也洒在那张画了一半的图纸上。
我感觉,自己手里的铅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分量。
第七章 一张新图纸
那笔钱,在我家放了小半个月,我妈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用。
她一会儿说存成定期,给我当老婆本。一会儿又说,干脆买套小点的二手房,写我的名字,算是提前投资。她每天拿着计算器算来算去,嘴里念念有词,比当年高考查分还紧张。
我爸对这些始终不发表意见,只是由着她去折腾。
直到那天,我爸厂里的一个老同事,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我爸去医院探望,回来后,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饭桌上,他突然对我妈说:“秀芬,那笔钱,我想动一下。”
我妈愣了:“你想怎么用?”
“我想给小冬,开个自己的工作室。”我爸看着我,眼神坚定。
我和我妈都惊呆了。
“开工作室?”我妈第一个反对,“那得多少钱啊?买设备,租场地,哪样不要钱?咱们这点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再说,小冬在厂里干得好好的,铁饭碗,多稳定。”
“稳定?”我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今天住院的老李,就是咱们厂的技术科长。干了一辈子,技术比谁都好。可现在呢?厂里效益不好,准备裁员,第一个就拿他们这些年纪大的老师傅开刀。他说,他躺在病床上,心里都发慌,不知道出院以后,还能去哪儿。”
我爸的话,像一块石头,砸在我们心上。
“时代变了。”我爸说,“铁饭碗,早就靠不住了。手艺,才是真正的铁饭碗。但光有手艺还不行,得有自己的东西。”
他转向我:“小冬,你在厂里,干的都是别人设计好的活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设计,自己加工,做点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我当然想过。
我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车间,里面有最先进的数控机床,有最精密的测量仪器。我可以不用再受制于那些条条框框,可以尽情地去实现自己的想法,去挑战那些更高难度的工艺。
但我从来没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因为我知道,那需要一大笔钱,是我们家根本无法负担的。
“爸……”我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
“我算过了。”我爸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那二十万,再加上咱们家这些年的积蓄,凑一凑,买几台二手的数控设备,再租个小点的厂房,启动资金,应该够了。”
“那……那要是赔了呢?”我妈还是不放心。
“赔了,就当给我这把老骨头买个教训。”我爸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觉得,我儿子的手艺,不会赔。”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鼓励。
“你不用辞职,可以先利用业余时间干。慢慢来,不着急。爸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可以帮你。咱们父子俩,一起干。”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爸给我的,不仅仅是启动资金,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个让我可以去追逐梦想的机会。
这件事,我爸也跟大伯和三叔通了气。
没想到,他们都异常支持。
大伯说:“这是好事!建军你想得对,年轻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需要什么手续上的事,我帮你去问。”
三叔更直接,他开着车,拉着我跑了好几个工业区,帮我物色合适的厂房。他还动用自己的人脉,帮我联系到了一批价格很实惠的二手设备。
“小冬,你放手去干。”三叔拍着我的肩膀说,“钱不够,跟三叔说。你爸这辈子,就指望你了。你得给他争口气。”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我的工作室,很快就筹备了起来。
我爸把他那个宝贝工具箱也搬了过来,他说,这是咱们工作室的“镇店之宝”。
开工前的那天晚上,我没有画零件图,而是铺开了一张崭新的图纸。
我在图纸的标题栏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四个字:
“陈氏精工”。
这不是一张零件图,这是我们家的,一张新的蓝图。
它承载着爷爷的期盼,父亲的梦想,和我对未来的所有向往。
我仿佛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小小的,甚至有些简陋的工作室,会因为我们父子俩的这双手,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第八章 冬日暖阳
工作室开起来的第一个冬天,格外的冷。
但我的心里,却像揣着一个小火炉。
每天下班后,我都会一头扎进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我爸也总是准时出现,他脱下外套,换上工作服,熟练地操作着那些他从未接触过的数控机床。他学得很快,比厂里任何一个年轻人都快。
我们常常一忙就到深夜。车间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和我们父子俩偶尔的交流声。
“这个转速,再降一点。”
“好了,尺寸刚刚好。”
有时候,我妈会提着保温桶,给我们送来热腾騰的夜宵。她会站在门口,看着灯火通明的车间,看着我们父子俩忙碌的身影,脸上带着心疼,也带着骄傲。
第一个订单,是三叔介绍的。一个很小的活儿,加工一批非标的螺母,利润微薄。
但我跟爸,却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我们花了三天时间,反复调试,确保每一个产品的精度都达到了客户的要求。
交货的时候,对方公司的技术员拿着游标卡尺,一个一个地验,验完后,他惊讶地对我说:“小伙子,你们这活儿,干得比我们之前的德国供应商还好。”
那一刻,我爸站在我身后,脸上露出了比谈成几百万大生意还要开心的笑容。
口碑,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做起来的。
后来,订单渐渐多了起来。有些是三叔介绍的,有些是慕名找来的。我们的工作室,虽然小,但在附近一带,已经小有名气。大家都知道,城东有个“陈氏精工”,活儿干得漂亮,人也实在。
奶奶下葬一周年的那天,我们全家人,又一起回了老家。
大伯、三叔他们也都来了。
坟前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我们摆上水果和点心,烧了纸钱。
三个兄弟,并排站着,像一年前一样,沉默地看着那座小小的坟茔。
但这一次,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悲伤,而是一种释然和平静。
回来的路上,大伯的车,和三叔的车,一前一后。我们家的那辆旧面包车,跟在最后。
车里,我爸开着车,我妈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
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我妈絮絮叨叨地跟我们说着工作室的账目,说这个月又赚了多少钱,说下个月是不是该添一台新设备了。
我爸握着方向盘,偶尔“嗯”一声,嘴角一直挂着笑。
我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好像又多了几根。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有神。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奶奶葬礼后,那个沉闷压抑的家庭会议。想起我爸在阳台上,跟我说过的那些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对你好的人,你要记在心里,加倍地还回去。”
这一年来,我们家,正是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他的这些话。
我们用那笔饱含着亲情的钱,开创了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我们用自己的努力和手艺,去回报家人的信任和支持。
我们没有辜负任何人。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城的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一片安宁。
我知道,奶奶走了,但她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家产,我们一样都没有丢。
那份手艺人的坚守,那份兄弟间的情义,那份家人间的理解和包容,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骨子里,成为我们这个家,最坚固的基石。
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我们老陈家,就散不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们一家人,会像现在这样,迎着冬日的暖阳,一直,一直走下去。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