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那地方,半夜,雨下个不停,范纪曼,那时候没人晓得他叫白桦,枪决的令都下来了,人就在死囚牢里,手里攥着那张纸,门一响,狱警打着哈欠,他说肚子疼要去厕所,那话说的,跟真的一样,没人怀疑,门开了,走道,一堵墙,墙也就两米多高,一般人看着都发愁,他早就看好了,墙头上光秃秃的,没碎玻璃,也没铁丝网,厕所旁边有根木条,安马桶剩下的,又脏又烂,他给藏起来了,夜里假装蹲下解腰带,其实是把木板搭成个斜坡,往上爬,第一下没抓住,滑了,第二下胳膊肘就磕破了,血都出来了,第三下,人就过去了,下面是个泥塘,一脚下去,膝盖直接脱臼,小腿划了个大口子,雨水混着血,糊了一腿,火车站就在不远,后头狗叫声,哨兵的喊声,他都听见了,就是不回头,找了个废弃的扳道房躲进去,撕了衬衫,把伤口勒住,顺着铁轨就往江边摸。
老江口的鱼行灯还亮着,他去敲门,里头开门的交通员,脸一下就白了,说你不是明天才…他笑了笑,说阎王爷觉得他话太多,给退回来了。
这人就是范纪曼,四川来的,从小就爱看书,《滕王阁序》张口就来,十五岁那年非要出去看世界,觉得外头不一样,后来去了黄埔,真刀真枪干过,还会三门外语,画画也不错,在莫斯科的时候,还给那些老干部画过像,后来搞情报,在上海特科,公开身份是翻译,背地里送的可都是密码,什么日文版的三民主义,俄语歌,唱出来都有门道,档案上名字都写错了,叫饭继满,查了好多年也没对上号,十几年,送出去两百多份情报,真正知道他底细的没几个,就是藏,就是忍,这是规矩。
一九四九年,也是个雨夜,上海外滩,他穿着呢子大衣,皮包里是兵力部署图,还有蒋介石要去台北的消息,路边的小贩是假的,是交通员,东西刚递过去一分钟,军统的人就从三个方向围上来了,他把衣服一扔就跑,跳上电车又换黄包车,最后躲进大新百货的后门,门一开,枪口就顶在脸上了,没跑成,人给押到铁皮桶里,天天用刑,老虎凳,辣椒水,电棍,膝盖弄脱臼,鼻子打出血,他嘴里就一句话,自己是翻译,什么情报都不知道,毛人凤亲自来审,说只要你把人交出来,就给你个官当,他就是摇头,案子送到南京,蒋介石亲手批的枪决。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完了,结果没完,他越狱了,组织上把他藏了起来,南京一解放,就把他接回上海,在公安局当侦察处的顾问,专门识别特务,见了不少老熟人,那些国民党军官一被带进来,他眼睛扫一下,拿笔画个圈,人就走了,一句话也不多说,别人都管他叫影子,他自己也说,干的就是影子的活。
一九九六年,人在瑞金医院走的,九十岁了,家里人收拾东西,翻出来一幅没画完的油画,画的是黑夜,大雨,一块斜搭着的木板,一只带血的手刚翻过去,画的角落里写着几个字,白桦,1949.4.11,这画不是给谁看的,是怕他自己忘了。
南京雨花台西边,那个老看守所后来改成了铁路博物馆,那堵墙还在,只是上头加了玻璃碴子,墙根下的月季花开得正好,那块木板早没了,再也没人能从那儿翻过去了。
他这一辈子,没当过大官,没拿过奖金,没人给他写传,也没人给他立个像,就是靠着一块烂木板,一股子劲,一次又一次把命从黑夜里拽出来,今天我们过着好日子,谁还记得这些事。
人啊,就是这样,书本里翻不到,可能就在哪个黑夜的拐角擦肩而过,叫什么名字不打紧,事儿过去了,人也走了,能记得那晚上的雨,那面墙,那条狗,还有那摊泥水,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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