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渔场，还是选欧盟

近期，冰岛再次发出申请加入欧盟的信号。在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访问冰岛期间，冰岛外长贡纳尔斯多蒂尔高调宣称，相信冰岛人民会决定加入欧盟，如果公众投票支持重启入盟谈判，她希望“加快进程”，并将其置于“至关重要”的地缘战略高度。

冰岛早在《申根公约》生效次年，也即1996年，就加入了申根自由旅行区。其同时也是欧洲经济区的成员，与欧盟有着长期密切的关系。但直至今天，冰岛仍未加入欧盟，且此前两次入盟尝试均告失败。究其原因，恐怕和鱼脱不了干系。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当前稳坐全球人均收入排名前列的冰岛，直到20世纪中期还是欧洲最穷的国家之一。1944年刚独立时，冰岛的工业化程度还非常低，全国主要靠打鱼为生，而且，还不是那种开着大型渔船跑到深海的机械化打鱼，而是用鱼叉插鱼，真可谓“开局一鱼叉，资源全靠打”。

不过好在冰岛人手里有张王牌——北大西洋渔场。这里冷暖流交汇，浮游生物丰富，吸引了大量鱼群特别是鳕鱼群。依托这一优势，冰岛人硬是把鳕鱼捕捞变成了国家支柱产业，渔业一度占到出口的90%以上。这也使他们逐渐形成一个执念：谁也不能动我们的鱼。

最经典的案例就是“鳕鱼战争”。从1958年到1976年，连常备军都没有的冰岛，为了保护鳕鱼资源，单方面宣布扩大领海范围，并由此和英国皇家海军军舰在北大西洋上演了三次对峙。冰岛人甚至还发明了一种“护渔神器”——渔网切割器，专门用来割断英国拖网渔船的渔网。在打打停停吵吵闹闹近20年后，英国人最终妥协了，同意冰岛划设200海里专属经济区。

时间进入20世纪70年代初，当冰岛政府第一次申请加入欧共体（欧盟前身）时，冰岛人的“护渔思维”又一次因欧共体的共同渔业政策“血脉觉醒”了。

资料显示，共同渔业政策要求成员国共享并统一管理渔业资源。这意味着，西班牙、法国等成员国的渔船均可以合法进入冰岛海域捕鱼。于是，冰岛人不出意外地“破防”了，冰岛加入欧共体的申请也很快被撤回。

不过，总是游离在欧洲经济体系之外，显然也不是个事儿。冰岛人仔细算了算账后决定，只加入申根区和欧洲经济区，但不加入欧盟。

不加入欧盟对于当时的冰岛人来说是个超级划算的选择：通过加入申根区和欧洲经济区，冰岛可以分享欧盟经济发展的红利，渔业产品出口到欧盟可以享受零关税，金融服务业可以跨境经营，本国公民能在欧洲自由旅行工作，还可以吸引大量欧洲劳动力。而作为“外围成员”，其每年向欧盟缴纳的会费不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0.1%，远低于欧盟正式成员国的1%。当然，关键是还不需要共享自家的渔业资源。对于此，多家欧洲媒体均公开表达了不满，直斥冰岛“账算得太精”，还有媒体“阴阳”其“只薅羊毛不养羊”。

转折点发生在2008年。当年，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导致冰岛三大银行全部崩溃，国家濒临破产。此时，欧盟的政治支持与欧元区的稳定货币，成为冰岛政府的重要考量。

正是基于这个背景，冰岛政府在2009年开始了第二次入盟尝试。2010年7月，冰岛正式开启入盟谈判。最初的进展相当顺利，到2013年，35个谈判章节中已开启33个，涉及自贸规则、社会政策协调等多个领域。但当涉及渔业资源时，谈判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每一届冰岛政府都知道，渔业控制权是不可谈判的，谁敢动让渡的心思，冰岛人就会掀他的桌子。因此，冰岛方面坚持“完全掌控其专属经济区内的渔业资源”，特别是宝贵的鳕鱼配额，还提出设立超长过渡期，甚至一度要求将自身排除在欧盟共同渔业政策之外。而欧盟方面也坚持原则，要求“包括渔业资源在内的单一市场规则均统一应用”。双方的矛盾大到无法调和，冰岛方面只得宣布暂停入盟谈判以便实施全民公决。结果不出意外，哪怕面对国家破产的可能，冰岛人也坚决不妥协。

2015年3月，冰岛政府正式致函欧盟，撤回了入盟申请，一场为期6年的入盟博弈就此落幕。

时隔10年之后的今天，冰岛为何又动了加入欧盟的心思？

一方面，当前全球经贸形势并不乐观，特别是本届美国政府引发的全球关税风暴持续发酵，作为小国的冰岛亟需寻求更多稳定性和话语权。但由于未加入欧盟，现阶段的冰岛根本无法在关税及贸易协定、气候政策等重大国际事务中投票或提出修正条款，只能“照单全收”。

另一方面，当前地缘政治格局的不可预测性正在增长。美国已公开表示意图控制格陵兰岛，紧贴冰岛北端的北极圈正成为大国争夺的新战场。孤悬于北大西洋、人口仅39万人、虽为北约成员国却没有军队的冰岛，迫切需要在这个威胁倍增的地缘政治棋局中找到支点。

有分析指出，正是地缘政治的不确定性，使冰岛民众对重启入盟谈判的支持率迅速上升。根据今年早些时候的一项民意调查，58%的冰岛人支持就重启入盟谈判举行全民公投，但直接支持加入欧盟的民众占比略低，有45%的人赞成，35%的人反对，20%的人尚未决定。马克西纳民调中心的另一项民调显示，截至今年上半年，有超过54%的冰岛受访者支持加入欧盟。

随着民意基础发生变化，冰岛政府也开始加速推进入盟事宜，计划将在全民公投前成立独立专家组，以评估改用欧元的利弊。近期，冰岛还与欧盟签署了新的渔业合作备忘录，这也为双方在敏感领域加强对话与合作奠定了基础。

不少专家预计，随着谈判议题从安全防务逐步扩展至货币、贸易、渔业等领域，冰岛与欧盟的对话将进入“实质攻坚”阶段。贡纳尔斯多蒂尔也承认，渔业、农业和能源等“敏感且容易引发情绪”的议题将成为谈判的难点所在。

一边是多年的坚守，一边是时代的变局，鱼与欧盟可否兼得尚不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冰岛入盟之路充满荆棘，所有踏身其中的人，不仅需要勇气加持，也需要智慧傍身，此外怕是还得有一颗很强的“大心脏”，抹得开面子、耐得住煎熬。（作者：杨啸林 来源：经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