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志愿提交的最后一刻。
我把第一志愿给改了。
“惠惠,你疯啦?!”闺蜜鹿鹿的尖叫快把手机震破了,“那可是陆宇的学校啊!”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志愿提交成功”的绿色提示框。
手有点抖。
可心里那股憋着的劲儿,堵得胸口发疼。
“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飘,可又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我知道。”
就选他那所大学。
就得让他瞧瞧,没他,我林惠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最好能天天在他跟前晃,让他浑身不得劲。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妈激动得直哭,抱着那个大红信封亲了又亲。
我爸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瞅着学校名和专业。
“惠惠,这学校…是不是有点远啊?专业也…”
“爸,”我打断他,小心地把通知书塞进书包夹层,“这是最好的选法。”
最好的,能让陆宇不自在的选法。
鹿鹿的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
“林惠!你真行啊!真填了?”
“姐妹,你这是给自己找事呢知道不?”
“陆宇那混蛋要是看见你,指不定多得意呢!”
“你就等着开学被他堵吧!”
我一条都没回。
得意?
手里攥着那张硬邦邦的录取通知书。
谁让谁不痛快,还不一定呢。
开学那天,到处都是人。
我拖着沉得要死的行李箱,站在这又气派又陌生的大学门口。
太阳晒得我头皮发麻。
空气里混着汗味、新书的墨香,还有四处飘来的年轻劲儿。
我踮着脚,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过每个迎新点。
计算机学院…经管学院…外国语学院…
都没有。
那张让我又爱又恨,偶尔梦里都看不清的脸。
没出现。
心在胸口里,一会儿往下沉,一会儿又往上提。
有点空落落的,又有点偷偷的庆幸。
“同学,哪个学院的?”一个穿志愿者马甲的男生热热闹闹地凑过来,笑得露出八颗牙。
“医学部。”我把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哦!医学部的新生啊!欢迎欢迎!”他眼睛亮了亮,更热乎了,“学妹你好,我叫陈凯,大三临床的。来,行李我帮你!”
他不由分说就接过我那沉箱子。
“医学部在另一边,有点远,我带你过去!”
陈凯特能说。
一路都在说学校的事,哪个食堂好吃,哪栋楼有空调,哪个老师点名最严。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
眼睛却跟装了雷达似的,扫过路边每个高个子男生的背影。
没有陆宇。
一个都没有。
“学妹,你…在找人?”陈凯试探着问。
“没。”我赶紧收回目光,扯出个笑,“看风景呢。”
医学部的新生接待处,乱糟糟的。
填表,领材料,拿宿舍钥匙。
手续办完,陈凯又主动帮我扛着箱子往宿舍楼走。
“谢谢学长,”我有点不好意思,“箱子太沉了,我自己来就行。”
“没事儿!”他笑得特阳光,额角还带着汗,“为学妹服务,应该的!”
刚走到宿舍楼门口。
身后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混着女生的低呼和兴奋的念叨。
“快看!是陆宇!”
“真的是他!本人比照片还帅!”
“他不是物理学院的吗?怎么跑到我们医学部这边来了?”
陆宇。
这俩字跟烧红的烙铁似的,烫得我后背一下子就绷紧了。
血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
我猛一转身。
人群好像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他正从那条道走过来。
白T恤,灰运动裤,清瘦又挺拔。
还是那个穿啥普通衣服都能穿出一股子冷淡疏远劲儿的陆宇。
只是…好像又高了点。
肩膀的线条更清楚了。
头发剪短了点,露出干净利落的额头和眉骨。
可那张脸,少了最后点少年气,轮廓更深了,下颌线崩着。
眼神…像蒙着层薄冰的深潭。
平平静静的,没一点波澜。
看不出一点情绪。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
目光,不偏不斜。
落在了我身上。
空气好像冻住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鹿鹿那句“他肯定得意死了!”在我脑子里来回转。
我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准备好了,不管他露出啥表情我都接着。
嘲讽?惊讶?还是得意?
他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停下了。
视线在我脸上停了大概…两秒。
然后。
平平静静地移开了。
扫过帮我扛着箱子、站在我旁边的陈凯。
没停一下。
就像看路边的消防栓似的。
接着,他侧过身,从我旁边走过去了。
带过一阵凉凉的风。
擦肩而过。
没停。
没回头。
好像我就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不值得他分一点点心思看。
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我僵在原地。
像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
拳头打在棉花上。
不,是打在空气里。
我憋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气,那些在深夜里反复排练的、要让他难堪的台词,那些想象中他或愤怒或得意的表情…
全都成了笑话。
陈凯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学妹?林惠学妹?你认识刚才那个陆宇?」
我猛地吸了口气,胸口那股憋闷的气差点把自己呛到。
「不认识。」声音有点哑,我清了清嗓子,「谁啊?不认识。」
陈凯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陆宇消失的方向。
「哦…他就是物理学院那个传奇人物,刚拿了全国物理竞赛金奖,听说保研名额稳了,牛得很。」他撇撇嘴,「不过人特傲,眼睛长头顶上,看谁都欠他钱似的。」
我拖着箱子往宿舍楼里走。
「是吗?」我听见自己没什么起伏的声音,「跟我没关系。」
宿舍是四人间。
另外三个女生都到了。
互相介绍,寒暄。
一个叫李然,本地人,活泼开朗。
一个叫王涵,南方姑娘,说话温温柔柔。
还有一个,叫赵菲,短发,挺酷,话不多。
收拾床铺,整理东西。
我尽量让自己忙起来。
可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叫嚣。
他为什么不理我?
他凭什么不理我?!
他以为他是谁?!
鹿鹿的微信又来了:「怎么样怎么样?见到那混蛋没?他什么表情?是不是下巴都惊掉了?」
我盯着屏幕。
手指悬空了半天。
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见到了。」
「他装不认识我。」
「当我是空气。」
鹿鹿的电话瞬间就飙了过来。
「我靠!林惠!他陆宇算个什么东西?!装不认识?他脑子被门夹了吧?当初是谁死乞白赖追的你?是谁天天在楼下等你?分手就分手,装不认识算哪门子英雄好汉?渣男!顶级渣男!」
鹿鹿的咆哮像机关枪,突突突地扫射着我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宿舍里新认识的姐妹都看了过来。
我有点狼狈地捂住手机,压低声音:「鹿鹿,小声点…」
「小声个屁!林惠我告诉你,这种渣男,你就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问他是不是眼瞎了?还是选择性失忆?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我喉咙发紧,「算了。」
「算什么算!不能算!」鹿鹿恨铁不成钢,「你这口气咽得下去?我告诉你,咽不下去!必须找他问清楚!不然你大老远跑去他学校图什么?图他给你添堵吗?」
挂了电话,宿舍里一片安静。
李然小心翼翼地问:「惠惠…你…还好吧?」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前男友,渣男一个。」
「啊?!」李然和王涵同时惊呼。
连一直低头看书的赵菲也抬起了头。
「开学第一天就遇到渣男前男友?还同校?」王涵一脸同情,「这也太…戏剧性了吧?」
「何止同校,」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还特意改了志愿,就为了考到他眼皮子底下来膈应他。」
三人集体沉默。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姐妹你牛逼」和「姐妹你何苦」的复杂情绪。
赵菲推了推眼镜,冷静开口:「战略意图暴露过早,且未评估敌方反应。开局不利。」
李然和王涵拼命点头。
我:「……」
很好。
开学第一天。
我在新同学眼里,大概就是个千里送人头的傻缺。
大学生活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军训,晒脱一层皮。
选课,抢得头破血流。
高数,听得云里雾里。
陈凯学长确实很「关照」我。
时不时微信问我习不习惯,需不需要学习资料。
军训送过几次冰饮料。
还邀请我加入他所在的篮球社。
「学妹,来嘛!运动运动,发泄一下,什么烦恼都没了!」他笑得阳光。
我婉拒了。
没心情。
唯一能让我肾上腺素飙升的,是寻找陆宇的身影。
像个变态跟踪狂。
食堂二楼靠窗的位置。
图书馆三楼自然科学阅览区。
物理学院那栋灰扑扑的实验楼门口。
甚至学校西区那个据说情侣扎堆的小树林外围。
我都「偶遇」过他。
每一次。
他都穿着简单的T恤或者衬衣,背着那个洗得有点发白的黑色双肩包。
身边偶尔有同学,男男女女。
但他总是独自一人,步履匆匆。
目不斜视。
每一次。
我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甩过去。
期待能抓住他一丝一毫的破绽。
哪怕一个余光。
一次不易察觉的停顿。
都好。
没有。
一次都没有。
他的视线,永远平视前方,或者落在手里的书本、手机屏幕上。
精准地避开我所在的任何方位。
仿佛我这个人,连同我辐射出的怨念气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真空隔离带。
挫败感。
像冰冷的潮水,一浪一浪拍打过来。
淹没头顶。
比挂科还让人喘不过气。
鹿鹿每天的灵魂拷问总是准时出现。
“今天那个渣男搭理你了吗?”
“没有。”
“那你们说话了吗?”
“也没有。”
“眼神交流呢?”
“……也没有。”
“林惠,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上去堵他!问他是不是眼睛被屎蒙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熄灭了。
映出我那张满脸沮丧的脸。
堵他?
问什么?
问他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问他为什么提分手?
问他是不是从没真心喜欢过我?
每个问题都像是亲手撕开自己愈合的伤疤。
然后等着他再撒上一把盐。
我退缩了。
我承认。
我林惠,就是个外表坚强内心软弱的胆小鬼。
憋着一口气想让人不舒服,结果自己却难受得要命。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我和宿舍的姐妹们混得很熟。
李然是个八卦达人,消息灵通。
王涵温柔细心,像个小妈妈。
赵菲……是个逻辑怪兼毒舌,但在关键时刻很可靠。
陈凯依旧热情,时不时约我去食堂,或者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学长,”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不用这么……关心我。”
“应该的,”他挠挠头,笑容有点傻,“我们是老乡嘛!再说,你一个女孩子,离家这么远不容易。”
老乡?
哦,对了。
报到那天好像提过,他和我来自同一个省,但不同市。
算是半个老乡。
“谢谢学长。”我礼貌地笑了笑。
心里的疑惑还没散去。
他的热情,似乎超出了老乡和学长的范围。
直到那天,在解剖楼。
医学院的基础课程,离不开这栋阴森森、福尔马林味浓重的建筑。
第一次上实验课,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跟着老师,穿过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廊。
两边是一排排紧闭的门,门上贴着标签。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味道无处不在。
终于到了我们班上课的大实验室。
推开门。
巨大的空间,冰冷的金属台,刺眼的白炽灯。
还有……
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台前,正低头整理器械的身影。
清瘦,挺拔。
侧脸的线条在冷光灯下,像被精心雕刻过。
陆宇。
他怎么在这里?!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门口。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跳动。
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物理学院过来交流学习的陆宇同学,参与我们学院一个交叉课题,今天来帮忙……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
陆宇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口拥挤的新生。
毫无意外地。
掠过我。
没有任何停顿。
仿佛我只是人群中面目模糊的一员。
“好了,分组,按学号来!”老师拍拍手。
我浑浑噩噩地被分到靠窗的一组。
实验台是冰冷的金属。
上面摆放着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标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呼吸。
可眼角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实验室另一端。
陆宇正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师低声交谈。
他微微垂着头,侧耳倾听,偶尔点头。
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
好像比开学时更瘦了些。
下颌线绷得更紧。
脸色在灯光下,有种不健康的苍白。
“喂,林惠!”旁边的李然用胳膊肘捅我,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看!物理学院那个陆宇!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白大褂?!”
“交流学习吧。”我盯着自己面前的标本瓶,手指冰凉。
“我的天,近看更帅啊!”李然激动地掐我,“就是太冷了……感觉生人勿近。”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
生人勿近?
呵。
我这个“熟人”,也勿近。
实验内容并不复杂,观察、记录。
但心理冲击巨大。
我强忍着不适,埋头记录数据。
尽量屏蔽掉那边传来的、他和老师讨论问题的低低嗓音。
冷静,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冷冽。
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调子。
现在听起来,却像冰锥子扎着耳膜。
好不容易熬到课间休息。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实验室,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脸。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有点红。
狼狈不堪。
“林惠,你真是……没出息透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
深吸几口气,调整好表情,准备回去。
刚走到洗手间门口。
就听到外面楼梯拐角传来几个女生压低的声音,带着兴奋的八卦。
“……就是物理学院那个陆宇啊!超帅的!”
“他怎么会来我们医学院的实验室?吓我一跳!”
“听说是跟着张教授做一个什么生物物理交叉项目,张教授特批他来的。”
“哇!这么厉害?”
“厉害是厉害……不过,听说他家好像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屏住呼吸。
“什么事什么事?”
“具体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爸,生意失败?欠了好多钱?还是惹上官司了?反正是突然破产了,房子车子都卖了还债……”
“啊?!”
“真的假的?”
“上学期末的事吧?就高考完那会儿。听说他本来都拿到国外一个顶级大学的offer了,全奖!结果家里出事,走不了,只能留在国内……好像还休学了一段时间处理家里的事?”
“天啊……怪不得这学期看他总是一个人,瘦了好多……”
“唉,从云端跌下来……想想也挺惨的。”
“所以啊,他转性了?以前虽然也冷,但没这么……这么生人勿近吧?感觉现在整个人都……阴沉沉的?”
“换谁经历这种打击不阴沉啊……”
声音渐渐远去。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手脚冰凉。
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生意失败……破产……欠债……官司……
国外offer……休学……
高考完那会儿……
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我混乱的记忆。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最初是甜蜜的。
我们像所有刚解脱的高三情侣,计划着旅行,憧憬着未来。
他搂着我说:“惠惠,等我出去站稳脚跟,就接你过去。”
后来……
联系突然就少了。
信息回得慢。
电话经常不接。
偶尔接通,也是疲惫而简短。
“惠惠,最近有点忙。”
“家里有点事。”
“别担心。”
我那时沉浸在高考结束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里,心思大条,以为他只是家里琐事烦心。
再后来……
就是那条石破天惊的分手信息。
只有冷冰冰的五个字。
“惠惠,我们完了。”
发送时间,凌晨三点。
我打过去,关机。
再打,关机。
发疯一样地发信息,打电话。
石沉大海。
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淹没了我。
紧接着就是填志愿。
赌着一口气。
填了他的学校。
原来如此?
心中的巨石似乎裂开了一道小缝。
涌上心头的,并非解脱之感。
而是更加尖锐的酸楚和……迷茫。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实验室。
接下来的半堂课,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老师讲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瘦削身影。
他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显微镜。
侧脸依旧毫无表情。
但那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嘴唇,以及白大褂下显得过分瘦弱的肩膀……
都像细小的针尖,密密麻麻地刺痛着我的心。
原来那些“装作不认识”、“视若无睹”,背后隐藏着如此沉重的负担。
下课铃响起。
人群涌向出口。
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
目光紧随着他。
他和张教授又交谈了几句,然后脱下白大褂,仔细叠好,放入柜子。
拿起他的黑色背包。
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步,两步……
他越走越近。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抬起头。
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见他浅褐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了我那有些慌乱的脸庞。
他的脚步。
几乎不可察觉地。
停顿了一下。
极其短暂。
短到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然后,那层薄冰般的平静重新覆盖了他的眼眸。
他移开目光。
仿佛绕过一根碍事的柱子。
从我身边。
擦肩而过。
带起微弱的气流。
还是没有。
即使知道了原因,他还是选择忽视我。
酸涩瞬间冲垮了刚才那点微不足道的同情。
我猛地转身。
对着他即将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
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
“陆宇!”
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委屈。
前面几个同学诧异地回头看我。
他的背影。
停住了。
停在拐角的阴影里。
一动不动。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慢慢转过身。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走廊的光线有些暗。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
沉沉的。
落在我身上。
没有温度。
“有事?”他开口。
声音是久违的熟悉。
却冷得像淬了冰。
两个字。
把我所有翻涌的情绪,所有冲到嘴边的质问、委屈、甚至……一丝丝心疼。
全都冻在了喉咙里。
“我……”
我张了张嘴。
“没事我走了。”他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等等!”我脑子一热,冲口而出,“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话一出口。
走廊里剩下不多的几个同学,脚步都顿住了。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充满了惊愕和看八卦的兴奋。
陆宇的脚步再次停住。
他没有回头。
背对着我。
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
沉默了几秒钟。
那几秒钟,空气都凝固了。
然后。
我听到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传来。
“林惠。”
他叫了我的名字。
却让我心底一寒。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我现在很忙。”
“别再来找我。”
说完。
他头也不回地。
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哇哦……”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看好戏的惊叹。
我僵在原地。
脸上火辣辣的。
像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巴掌。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
别再来找他?
陆宇,你混蛋!
解剖课事件后,我成了医学院新生里不大不小的一个“名人”。
走在路上,偶尔会接收到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李然她们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惠惠,那种渣男,不值得!”
“对,冷血动物!家里出事就拿女朋友撒气?什么毛病!”
“天涯何处无芳草,咱系草院草不香吗?”
陈凯也听说了。
他找到我,眉头皱得死紧。
“林惠,那个陆宇……他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很疲惫:“没有,学长,都过去了。”
“他要是敢骚扰你,你告诉我!”陈凯语气有点冲,“我最看不惯这种装腔作势、对女生冷暴力的男的!”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骚扰?
他巴不得我消失。
我确实想消失。
至少,消失在有关陆宇的视野里。
我注销了用了好几年的微博小号——那上面全是我当年暗恋他时发的各种矫情又隐秘的碎碎念。
把手机里仅存的几张合照,拖进了加密文件夹最深处。
甚至,把鹿鹿备注的“宇宙第一渣男陆狗”,改回了冷冰冰的“陆宇”。
眼不见为净。
我强迫自己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里。
高数听不懂?刷题!
解剖记不住?熬夜背!
有机化学像天书?问老师问学霸!
图书馆成了我的第二个宿舍。
熄灯最晚的那间通宵自习室,总有一个角落属于我。
陈凯说得对。
学习是最好的麻痹剂。
当你被颅骨神经、化学键和拉格朗日定理塞满脑子时。
确实没空去想一个叫陆宇的王八蛋。
偶尔,在去食堂的路上,或者图书馆的窗边。
还是会远远地看到他。
一个人。
背着那个旧背包。
步履匆匆。
脸色依旧苍白。
但眼神里,多了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我知道,他在拼命。
用学业,用那个听起来就很高深的交叉课题,去填补那个坍塌的世界。
我们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只是偶尔。
在深夜被噩梦惊醒的瞬间。
或者在解剖课,看到他那清瘦沉默的侧影时。
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会传来细密的、无法忽视的刺痛。
时间不紧不慢地滑到深秋。
校园里的银杏树黄得耀眼。
医学院和物理学院联合举办了一场篮球友谊赛。
海报贴得到处都是。
李然和王涵兴奋得不行。
“惠惠!去看吗去看吗?听说物理学院那边有陆宇!他打球超帅的!”
“对啊对啊!还有我们医学院的院队!陈凯学长也在!必须去给学长加油啊!”
听到“陆宇”两个字,我本能地想拒绝。
“不去了,”我晃了晃手里的《系统解剖学》,“后天小测。”
“哎呀!劳逸结合嘛!”李然一把抢过我的书,“走啦走啦!就去看半场!当放松!”
架不住她们生拉硬拽。
我被拖到了人声鼎沸的体育馆。
气氛热烈得像是要掀翻屋顶。
医学院的看台区一片白色海洋(白大褂当应援物?),口号喊得震天响。
“医学院!加油!”
物理学院那边则是深蓝色,气势也不弱。
“物理!必胜!”
比赛还没开始,火药味已经很浓。
我坐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球场边上正在热身的物理学院队伍。
陆宇穿着深蓝色的7号球衣。
露出的胳膊和小腿,线条流畅有力,不再是记忆中少年单薄的样子。
他正和一个队友低声说着什么,侧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专注。
哨响。
比赛开始。
激烈的对抗,快速的攻防转换。
欢呼声、尖叫声、加油声浪一样此起彼伏。
陆宇在场上很显眼。
技术好,速度快,突破犀利。
每一次漂亮的过人、精准的传球或者干脆利落的上篮得分,都会引来物理学院看台的一片尖叫。
尤其是女生。
“陆宇!好帅!”
“7号!加油!”
李然在我耳边激动地摇晃我的胳膊:“卧槽!惠惠你看!他打球这么厉害的吗?!以前怎么不知道?!”
我没说话。
眼睛紧紧盯着场上那个奔跑的深蓝色身影。
汗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跳跃,奔跑,防守,进攻……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压抑后爆发的力量感。
像一头沉默的困兽。
在球场上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医学院这边,陈凯是主力中锋。
体格健壮,拼抢凶狠。
上半场快结束时,比分胶着。
医学院落后两分。
球权在物理学院手里。
陆宇控球,快速推进。
陈凯死死盯防他。
两人在三分线附近激烈对抗。
陆宇一个急停变向,试图摆脱。
陈凯紧贴上去,防守动作很大。
肘部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向外顶的动作。
动作幅度很小,速度极快。
在激烈的身体对抗中,几乎难以察觉。
但我这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
下一秒。
陆宇像是被一股大力狠狠撞到。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整个人重重地侧摔在硬木地板上!
“砰!”
一声闷响。
盖过了全场的喧嚣。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立刻。
物理系的看台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和嘘声。
“犯规了!这是恶意犯规!”
“裁判,回放一下!”
“7号,你还好吗??”
陆宇蜷缩在地上。
双手紧紧护着左肋。
脸色苍白如纸。
额头上迅速布满了冷汗。
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出声,但身体因剧痛而轻轻抖动。
裁判吹哨暂停了比赛。
医学院的队员们围了上去,似乎在辩解。
物理系的学生们愤怒地围住了裁判和陈凯。
现场一片混乱。
我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
当我反应过来时。
我已经冲下了看台。
推开混乱的人群。
直奔球场中央。
扑到陆宇身边。
“陆宇!”我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他捂着肋下,痛得说不出话,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汗水如雨下。
浅褐色的瞳孔因为剧痛而有些失焦。
看到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
随即是更深的痛苦和…一丝尴尬。
他想推开我,自己站起来。
“别动!”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可能是肋骨受伤了!别乱动!”
我猛地抬头,对着混乱的人群和还在跟裁判争论的陈凯大喊。
声音中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愤怒。
“叫校医!快叫校医啊!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身上。
包括陈凯。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被公开指责的尴尬和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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