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吸阳术

河北沧州有个叫柳志远的秀才，年方二十，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家境贫寒，住在城南的破庙里，靠着抄书度日。

庙后有片荒坟，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每到夜里，总有人听见坟堆里传出女子的哭声，凄凄切切，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年冬天格外冷，柳志远抄书到深夜，冻得手脚发麻。他裹紧单薄的棉袄，刚要吹灯睡觉，就听见庙门被轻轻敲响。

“公子，能让我避避风雪吗？”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柔得像棉花糖，却带着点说不出的寒意。

柳志远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门口站着个穿绿袄的姑娘，梳着双环髻，脸蛋白得像涂了粉，笑起来眼角有颗痣，瞧着格外动人。

“小女子名叫翠娥，家在城外，遇上大雪迷了路。”姑娘说着，往庙里缩了缩脖子，双手冻得通红。柳志远心一软，让她进了屋，还生火给她烤手。

翠娥盯着火盆里的火星，忽然说：“公子一个人住，不孤单吗？”柳志远苦笑：“穷书生一个，哪敢想别的。”她却凑近了些，气息拂过他的耳朵：“我来陪你好不好？”

柳志远脸一红，刚要说话，就见翠娥的眼睛在火光下泛着绿光，像猫一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往后退了半步：“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翠娥没再纠缠，蜷在角落的草堆里睡了。柳志远却一夜没合眼，总觉得这姑娘身上不对劲——大冷天的，她穿那么薄，竟一点不发抖。

天亮时雪停了，翠娥说要走，临走前塞给他个香囊：“公子若想我，就把这香囊放在枕边。”柳志远接过一看，香囊是用绿绸子做的，里面装着些碎末，闻着有股甜腥气。

他本想把香囊丢了，可夜里抄书时，总想起翠娥眼角的痣。到了第三晚，实在忍不住，把香囊放在了枕边。刚吹灯，就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翠娥笑着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公子舍不得我。”她挨着柳志远坐下，手指冰凉，摸得他脖子发麻。那天夜里，两人说了半宿话，翠娥没做别的，天不亮就走了。

从那以后，翠娥每晚都来。有时陪他抄书，有时给他缝补衣裳，只是从不提自己的家，也不让他送出门。柳志远渐渐放下戒心，甚至觉得有她在，破庙里都暖和了不少。

过了月余，柳志远发现自己不对劲。白天总犯困，脸色白得像纸，抄书时握笔的手直打颤。有次去街上买米，卖米的王婆拉住他：“柳相公，你这是咋了？瞧着像丢了魂儿。”

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浑身乏力。夜里翠娥再来时，他忍不住说：“我是不是病了？”翠娥却笑，往他怀里钻：“公子是累着了，我给你按按就好。”

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凉丝丝的很舒服。柳志远迷迷糊糊闭上眼，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头顶往她手里钻，像被抽走了骨髓，却又说不出的舒坦。

等他醒来，天已大亮，翠娥早没了踪影。他摸了摸头，竟真的精神了些，只是脖子后面多了个红印，像被蚊子叮过。

这事儿没瞒多久。柳志远的表哥张大胆来看他，见他这模样，当下就急了：“你这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张大胆在衙门当捕快，见过些邪门事，拉起他就往城外的青云观跑。

观里的王道长眯着眼打量柳志远，又闻了闻他身上的味，脸色沉得像锅底：“你招惹的是吸阳精的妖物！再拖下去，不出三月就得没命！”

柳志远吓得腿一软：“道长救救我！”王道长掏出张黄符：“今晚她再来，你就把这符贴在她背上。”又塞给他包糯米：“若符镇不住，就用这糯米撒她。”

柳志远揣着符和糯米往回走，心里七上八下。他既怕翠娥害他，又想起这些日子的陪伴，竟有些舍不得。

夜里翠娥果然来了，还是笑着坐在他身边。柳志远看着她眼角的痣，手心里的符都被汗湿透了。“公子今天怎么了？”翠娥伸手摸他的脸，冰凉的手指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猛地把符贴在她背上。翠娥惨叫一声，身上冒出绿烟，衣服底下像是有鳞片在动。“你竟信外人的话！”她瞪着柳志远，眼睛里的绿光更亮了，嘴角露出尖尖的牙。

柳志远吓得往后躲，抓起糯米就撒。翠娥被糯米烫得直跳，骂道：“没良心的！我何曾害过你？”说着，竟穿墙跑了，留下股焦糊味。

他瘫在地上直喘气，却发现桌上的油灯突然变绿了，灯芯上爬着只绿虫子，正往油里钻。柳志远想起王道长的话，用火钳把虫子夹起来烧死，虫子一灭，油灯就恢复了正常。

本以为这事就完了，可过了几日，柳志远的身子更虚了，咳嗽时还带血丝。张大胆又拉他去找王道长，道长掐着指头算，眉头皱得更紧：“那妖物没走，她在你身上下了引子！”

说着，道长拿起桃木剑，在柳志远胳膊上划了道小口，挤出来的血竟是黑的。“你看，她每晚来，都在偷偷吸你的阳气，那香囊就是引子！”

柳志远这才明白，难怪自己越来越弱。他哭着求道长救命，道长叹口气：“这妖物修行不易，本不想伤她，可她害人性命，留不得。”

道长给了他三张符，让他贴在门窗上，又教他个法子：“若她还来，你就咬破舌尖，用血水喷她，定能伤她根基。”

柳志远回家后，把符贴得牢牢的。可到了夜里，翠娥还是来了，只是站在门外进不来，哭得肝肠寸断：“志远，我真的没害你心，那阳气是帮你炼体的！”

他趴在门缝上看，见翠娥的绿袄上沾着血，头发乱糟糟的，哪还有半分先前的模样。柳志远心一软，刚要开门，想起王道长的话，又死死抵住了门。

“你若不信，就去坟后的老槐树下看看！”翠娥在门外喊，声音越来越弱，“那里有具女尸，是我生前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柳志远揣着桃木剑，往庙后的荒坟走。果然在老槐树下看见座新坟，没立碑，坟头压着块绿绸子，和翠娥穿的袄一个色。他壮着胆子挖了挖，竟真挖出具女尸，穿着绿袄，眼角有颗痣，只是脸色青黑，瞧着死了有些日子了。

正看得发愣，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拄拐杖的老太太，头发白得像雪，盯着他骂：“好个没良心的！我孙女救了你，你倒来掘她的坟！”

柳志远急忙解释：“老人家，这姑娘是妖物，吸我阳气……”老太太却哭了：“她是被人害死的！不吸阳气，连魂魄都保不住！”

原来翠娥是邻村的姑娘，半年前被地主家的少爷抢去做妾，不堪受辱，吊死在老槐树下。地主怕事，把她的尸身扔到荒坟，还请了个邪道，用符咒封了她的魂魄，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那邪道说，她要想活命，就得吸足七七四十九个男人的阳气，才能冲破符咒。”老太太抹着泪，“可她心善，见你老实，只敢吸一点点，还想着帮你炼体……”

柳志远听得目瞪口呆，想起翠娥夜里的温柔，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刚要问什么，就见老太太突然倒在地上，化成了一缕青烟，坟头的绿绸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他这才明白，老太太是翠娥变的，是来告诉他真相的。柳志远抱着头蹲在地上，不知该信谁——是王道长说的妖物害人，还是翠娥说的另有隐情？

回到破庙，见张大胆带着王道长在等他。道长一见他就骂：“你怎么去碰那邪物的坟？她是想引你上钩！”柳志远把老太太的话一说，道长却冷笑：“妖物的话也能信？她这是想骗你解符！”

正说着，门外刮起一阵阴风，翠娥飘了进来，身上的绿袄全是破洞，头发里缠着草。“王道长，你敢说你没收地主的银子？”她瞪着道长，声音尖利，“你帮他封我魂魄，还想斩草除根，就为了那五十两白银！”

道长脸色一变，拔剑就刺：“胡说八道！”翠娥侧身躲过，往柳志远身边靠：“志远，你看他心虚了！”柳志远看看道长，又看看翠娥，一时没了主意。

“别信她！”道长一剑劈向翠娥，却被她用绿绸子缠住了剑。两人打在一处，破庙里的东西乱飞，柳志远缩在角落，看见道长的道袍底下，露出个银元宝的角——那是地主家特有的记号。

他瞬间明白了，是道长收了钱，故意要害翠娥。柳志远抓起桌上的油灯，朝着道长扔过去。油灯砸在道长背上，火一下子烧了起来，他惨叫着滚在地上，露出了原形——竟是只三尺长的绿蜥蜴，身上还沾着符纸。

翠娥看着地上的蜥蜴，叹了口气：“这邪道修了百年，专帮人害人，吸的就是阴德。”她转头看向柳志远，眼角的痣红得像血：“现在你信我了？”

柳志远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觉得头晕眼花，栽倒在地。迷迷糊糊中，听见翠娥在哭：“都怪我，吸了你太多阳气……”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张大胆家，身上盖着厚棉被。张大胆告诉他，他晕了三天三夜，是翠娥把他送过来的，还留下个药丸，说能补他的阳气。

“那姑娘呢？”柳志远急忙问。张大胆叹口气：“她走了，说自己害了你，没脸再见你。临走前还说，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

柳志远摸了摸枕头，底下压着个东西，拿出来一看，是那只绿绸香囊，只是里面的碎末变成了颗珠子，莹润透亮，放在手里暖乎乎的。

他把珠子戴在身上，身子竟一天天好起来，半年后参加乡试，还中了举人。张大胆说他是沾了仙气，柳志远却知道，是翠娥用自己的修为，换了他的安康。

后来柳志远搬到了城里，娶了妻生了子，只是再也没见过翠娥。有年清明，他带着妻儿去坟后祭拜，见老槐树下长出丛绿藤，开着细碎的花，闻着有股淡淡的甜腥气，像极了当年香囊里的味道。

儿子指着藤上的露珠问：“爹，那珠子怎么会发光？”柳志远抬头看去，露珠里映着个绿衣姑娘的影子，眼角的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在对他笑。

他突然想起翠娥临走前的话：“草木有灵，只要你心里念着，我就永远陪着你。”柳志远摸了摸胸口的珠子，对着老槐树深深作揖，风穿过树叶，沙沙的响，像极了当年她柔柔软软的声音。

从那以后，每年清明，柳家都会去老槐树下浇水。那丛绿藤一年比一年茂盛，只是再也没人见过绿衣姑娘，只有夜里路过的人，偶尔会听见槐树下传来读书声，男的清朗，女的柔婉，缠缠绵绵，像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