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艺国际】杨明坤（云南）|| 秋雨中的时光絮语（散文）

▼ 秋雨中的时光絮语（散文）

作者/杨明坤

【作家/诗人风采】

★杨明坤，男，汉族，云南楚雄武定县人。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专业，中学高中语文教师。青年文学家作家理事会理事、黄果树文学会会员、云南省南社研究会会员、云南.南丹诗社会员、楚雄州诗词学会会员、青莲诗社会员、武定县诗词学会会员。从小酷爱文学，长期坚持原创写作，作品多以真名发表。多数作品立足于扎根乡村生活，善于用质朴的文字记录乡土变迁与农家故事。其聚焦山野间的生存智慧与时代发展的碰撞，字间饱含对土地的热爱与对乡村振兴的真切感悟，于平实叙事中展现乡土生活的鲜活与力量。

【作家/诗人作品】

秋雨中的时光絮语（散文）

文/杨明坤（云南武定）

秋总爱踩着一场雨来。从傍晚淅淅沥沥到后半夜，雨丝细得像被扯长的棉线，裹着点凉丝丝的潮气，把整个院子都笼进了软乎乎的愁里。我搬了张竹椅靠在窗边，听雨点砸在梧桐叶上——“沙沙”两声，叶子就打着旋儿飘下来，铺在台阶上，像一封封没拆的信，字里行间都是秋的悄悄话。恍惚间竟想起1988年那个国庆，我们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女同学，挤在老式东风大货车的车斗里往武定县猫街镇百子村委会去。车斗没遮没挡，风裹着秋凉往衣领里钻，有人把外套脱下来裹住两个人，有人扶着车帮防止摔下去，说话声、笑声混着发动机的“突突”声，一点都不觉得冷。那时候哪懂什么叫珍贵，只知道身边这群人热热闹闹的，就够开心了，却没成想，这趟颠簸的路，竟载着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情分。

池塘里的荷早没了夏天的热闹劲儿，只剩几片残叶在水里晃悠。雨珠落在叶面上，顺着筋脉慢慢滚，像没人看见的眼泪。前阵子还不是这样呢，满池的绿挤挤挨挨，风一吹就飘来荷香，蝉在岸边的柳树上叫得欢。现在倒好，安安静静的，只有风掠过水面时，才带起一圈圈小波纹，裹着点若有若无的荷香——那是残荷最后的客气，就算谢了，也不肯把香味全带走。倒是篱笆边的菊还精神，雨雾里透着点嫩黄，香味清清爽爽的，像寒夜里揣着的暖手宝，悄悄把秋的凉压下去几分。就像那年在百子村委会，我们住在村民的土坯房里，夜里冷得缩脖子，女生把带来的薄毯凑在一起盖，男生则在院子里生起篝火，几支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照得一张张年轻的脸亮堂堂的。有人说冷，立刻就有好几件外套递过去；有人讲笑话讲岔了嘴，大家笑作一团，连风里都裹着热乎的、贴心得很的笑声。

天越来越黑，我摸出一支手电筒揣在手里。光柱从指缝漏出去，落在台阶的雨丝上，把雨都染成了银闪闪的线。光柱下我的影子拉得老长，陪着我一起往远处望。天上的云灰蒙蒙的，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连个模糊的轮廓都看不见。忽然就想起在外头漂泊的日子，也是这样的秋夜，也是这样的雨，我趴在异乡的栏杆上，望啊望，怎么也望不见回家的路。现在总算回了老家，可看着这没完没了的秋雨，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的——时光就跟这雨似的，落下去就没影了，那些过去的日子，没见着的人，都跟着雨丝，钻进了记忆最里头。尤其想起百子村委会的那个国庆，我们跟着村民去山上摘野果，男生爬树时摔得满身泥，女生不是笑他，而是赶紧递纸巾、帮他拍土；傍晚一起在田埂上散步，有人偷偷哼起当时流行的歌，跑调了也没人笑，反而跟着一起哼。那时候的我们，眼里没有隔阂，心里没有算计，只知道对着彼此好，就算后来各奔东西，想起这些，心里还是暖得发颤。

不知道什么时候，台阶的雨声里混进了雁叫。抬头一看，一群雁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在灰扑扑的天上飞，翅膀划开雨雾，留下几道淡淡的印子。雁是要回家的，它们往暖和的南边飞，可我的念想却往反方向跑，飞到了那些藏在心里的老日子里。小时候，外婆总在这样的秋夜，坐在桌边给我缝衣裳。她戴着老花镜，线穿不进针孔时，就把线头放在嘴里抿抿，再凑到手电筒的光前眯着眼穿；缝到袖口时，会特意多缝两道线，嘴里念叨着“小孩子爱蹭，缝结实点能多穿些日子”。手电筒的光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手指捏着针线轻轻动，连带着影子也软乎乎的，像幅会动的画。有时候我凑过去捣乱，把线团滚得满地都是，她也不恼，只是笑着拍掉我手上的线毛，说“慢些跑，别摔着”。而1988年的那个国庆夜，我们也是这样围着几支手电筒，有人写日记，有人讲故事，有人偷偷把剥好的野核桃塞给喜欢的人，也有人把自己的干粮分给没带够的同学。手电筒的光晃啊晃，把那些青涩的心事、纯粹的惦记都照得暖融融的。现在才明白，那时候的好，不是一时兴起，是能放在心里一辈子的真。

前几日整理衣柜最底层，竟翻出了那件小棉袄。藏青色的布面早洗得发浅，袖口处外婆多缝的那两道线还清晰着，针脚密密麻麻，像她当年没说尽的叮嘱。我把棉袄贴在脸上，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皂角香——是外婆当年常用的牌子，洗过的衣服总带着股干净的暖意。那一刻突然就想起，那年秋天我穿着这件棉袄跑出门，回来时棉袄沾了泥，外婆没骂我，只是坐在桌边，就着手电筒的光，用温水一点一点把泥渍搓掉，手指冻得通红也没停下。现在外婆不在了，只有这支手电筒、这件旧棉袄还在，陪着我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天。就像百子村委会的那段时光，如今同学大多断了联系，可我还留着当时捡的野栗子壳，夹在旧日记本里，壳上的纹路还清晰；还有人当时送我的小石子，说像星星，我也一直收着。就算多年没见，想起那天谁的笑声最响，谁总把干粮让给别人，心里还是会软得一塌糊涂——那些日子不是过了就没了，是成了藏在心里的宝。

雨还在下，滴滴答答落在窗户上、叶子上，也落在我心上。我伸出手，接住一滴雨，凉丝丝的，顺着指尖滑进手心，像颗小泪珠。其实我知道，秋的愁里不只有难过，还有对日子的稀罕。就像这残荷，就算谢了，也把最后一点香留在水里；就像这秋菊，就算风再凉，也拼命开着。人过日子不也这样吗？总有走散的时候，总有遗憾的事儿，但也总有暖乎乎的回忆，在日子里闪着光。就像1988年的那个国庆，我们坐东风大货车颠了大半天，只待了短短几天，可那些一起疯、一起笑、互相惦记的时光，却成了后来每次想起秋天，都会冒出来的甜。后来也认识过很多人，却再也没有那样纯粹的好，所以才更明白，那段青春里的友情，是一辈子都要珍藏的。

后半夜雨悄悄停了。清晨推开窗时，台阶上的梧桐叶积了薄薄一层，叶尖挂着的露珠亮晶晶的，风一吹就滚落到青砖缝里，没了踪影。篱笆边的菊更精神了，花瓣上沾着的露珠像撒了把碎钻，凑近了闻，清冽的香里还裹着点潮气。天边透出点浅蓝，云也淡了些，阳光正慢慢爬过墙头，把院子里的影子都晒得暖融融的。我转身进了屋，从柜里翻出外婆留下的粗陶茶壶，抓了把去年的陈茶放进去，倒进刚烧好的热水。壶口立刻冒出白花花的热气，裹着淡淡的茶香飘到窗边，和窗外的秋光缠在一起——热气落在窗玻璃上，晕出一片模糊的雾，我用手指轻轻划开，正好能看见篱笆边那丛菊，在阳光里透着温柔的黄。原来秋雨不是只有愁绪，就像回忆里不只有想念——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暖，会像这清晨的茶香与阳光一样，悄悄把凉都焐热。就像想起百子村委会的那个国庆，想起坐东风大货车时大家互相拽着衣角防摔，有人晕车，立刻就有同学递水、帮着拍背，就算过去这么多年，想起这些细节，心里还是会满得快要溢出来。

午后的太阳更暖了些，我搬了张小凳坐在院子里的桂树下。桂花经了夜雨，落得满院都是，踩在脚下软乎乎的，还带着甜香。我从屋里端出竹筛子，蹲下来慢慢捡桂花——要挑那些花瓣完整、没沾泥的，捡满一捧就放进筛子里晃一晃，把细小的杂质抖掉。指尖沾着的桂花香怎么也散不去，想起外婆以前也爱这时节腌糖桂花，她总说“秋桂最甜，腌在糖里能香一整年”。那时我总蹲在她身边，趁她不注意就抓一把鲜桂花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她就笑着拍我的手：“小馋猫，等腌好了再吃，更甜。”现在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捡好的桂花铺在筛子里晾着，阳光透过桂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筛子上，把桂花照得金灿灿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暖融融的味道。就像1988年在百子村委会，我们跟着村民摘桂花，有人把桂花插在女生的发间，有人把桂花装进玻璃瓶，说要带回去做纪念，谁都想把这段日子留住。那时的桂香，好像比现在更浓些，因为身边有一群真心对彼此的人，那份香，也跟着刻进了心里。

傍晚时，我把晾得半干的桂花装进玻璃罐，一层桂花一层白糖码得整整齐齐，像小时候看外婆做的那样，最后再淋上一勺蜂蜜封层。刚盖好盖子，就忍不住用干净的小勺挖了一点尝——桂花的甜混着蜂蜜的润，在嘴里慢慢化开，那股子熟悉的香味一下子就撞进了心里。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刚腌好糖桂花就先挖一勺给我，笑着看我吃得嘴角沾着糖渣。原来有些味道真的能留住时光，就像这罐糖桂花，把外婆的温度和秋天的甜，都好好地藏在了里面。也像1988年的那个国庆，虽然没有糖桂花，可一起分享的野苹果、一起唱过的歌、一起看过的星空，还有坐东风大货车时那股子颠簸的热闹、互相照顾的心意，都成了时光里的“糖”，甜了这么多年。就算现在老了，这些回忆也像陈酒一样，越品越香。

夜深了，我又想起昨夜的雨、今早的茶、午后的桂花与傍晚的糖香，还有1988年那个国庆，坐老式东风大货车去武定县猫街镇百子村委会的日日夜夜。靠在窗户上，手里攥着那支旧手电筒，仿佛还能听见雨点落在叶上的声音，闻到粗陶壶里的陈香、竹筛里的桂甜与玻璃罐里的蜜意，甚至能听见当年坐在货车斗里的笑声、田埂上的歌声。秋天的雨，是跟夏天温柔地道别，也是安安静静地怀念。它把日子里的那些悄悄话，把青春里那些青涩的、热烈的、没说出口的心事，还有一辈子都要珍藏的真心友情，都裹进这绵长的雨里。让我们每回在夜里听着雨，都能想起藏在心底的那些暖，那些感动，想起十七八岁时，一群人挤在货车斗里、并肩看过的秋天，想起那份能暖一辈子的、纯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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