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八年的应天府,六月天闷得像个蒸笼。更夫老周头提着灯笼走在青石板路上,梆子敲到三更时,突然觉得后脖颈一凉,像是被蚊子叮了口。他伸手去拍,却摸到根细如发丝的线头。
"怪事..."老周头嘟囔着扯了扯,突然全身僵直,手里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火光映出张扭曲的脸——那嘴角竟像木偶似的,硬生生扯到耳根,露出个不像活人能摆出的笑脸。
第二天清晨,卖豆腐的王婆子尖叫着撞开了衙门鼓。知府大人带着仵作赶到时,老周头的尸体还直挺挺靠在槐树上,四肢关节以诡异的角度反折着,活脱脱像个被孩子玩坏的提线木偶。
"第三起了!"围观的人群里,卖炊饼的赵二缩着脖子,"前儿个是打更的张麻子,昨儿个是巡夜的李铁柱,今儿又轮到老周头..."
仵作掰开老周头的嘴,"咦"了一声:"大人,您看这舌头!"只见那舌面上密密麻麻刻着符咒,像是用绣花针一下下扎出来的。
知府冷汗直流,这要报到朝廷,他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正发愁呢,忽听远处铜锣开道,一顶青布小轿停在衙门口。轿帘一掀,下来个清瘦老者,灰布长衫洗得发白,唯有腰间玉佩温润如水。
"刘...刘大人!"知府腿一软就要跪。来人正是告老还乡的诚意伯刘基,当年辅佐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再世诸葛亮"。
刘伯温摆摆手:"老朽奉皇命来看看。"说着走到尸体前,枯瘦的手指在死者后颈一按,竟捻出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尾还连着半截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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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义庄。"刘伯温突然咳嗽起来,书童阿毛连忙递上帕子,雪白的绢子上赫然沾着血丝。
义庄里,三具尸体并排躺着。刘伯温让阿毛举着蜡烛,自己用银针挑开死者衣领。烛光下,每具尸体后颈都有个针眼大小的红点。
"师父,这针眼怎么还发绿光?"阿毛突然叫道。刘伯温凑近一看,果然,针眼周围泛着萤火虫似的幽绿。
老人家从袖中取出个瓷瓶,往针眼滴了滴透明液体。霎时间,三具尸体的皮下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线,像是有看不见的丝线在血肉里穿梭。
"傀儡术。"刘伯温叹气,"《鲁班书》里的邪法,用生辰八字下咒,活人也能变提线木偶。"
阿毛吓得手直抖:"那...那凶手..."
"查查这三个更夫最近都见过谁。"刘伯温收起瓷瓶,"特别是共同见过的人。"
这一查可不得了。张麻子死前跟人吹牛,说在城南槐树巷听见仙女唱曲;李铁柱的寡妇婆娘哭诉,丈夫那晚说要听盲女弹琵琶;老周头的酒友作证,老头喝醉时念叨过,槐树下来了个"会说话的瓷娃娃"。
"盲女?"刘伯温眉头一皱。
槐树巷是应天府最穷的角落,歪脖子老槐树下搭着个茅草棚。刘伯温到时,棚子里传出"叮叮咚咚"的琵琶声,调子凄厉得像夜猫子哭。
草帘一掀,阿毛倒吸凉气——破草席上跪着个白衣女子,长发垂地,十指血淋淋地拨着弦。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明明睁着,却像蒙了层灰雾。
"姑娘..."刘伯温刚开口,琵琶声戛然而止。
盲女抬起头,明明看不见,却准确地面向刘伯温:"大人终于来了。"声音清冷得像井水,"民女等这公道,等了整整五年。"
原来这盲女姓苏,原是苏州绣庄的巧手姑娘。五年前,苏州知府的儿子看中她要强娶,苏姑娘宁死不从,被毒瞎双眼。她爹去衙门告状,反被安了个"谋反"的罪名,活活打死在狱中。
"那三个更夫..."阿毛突然想到什么。
盲女惨笑:"张麻子当年是狱卒,我爹断气时,他正用烧红的烙铁烫老人家脚心;李铁柱是刽子手,我表哥就是被他凌迟处死的;老周头最该死,我娘悬梁那晚,他在门外说了句'吊死鬼最晦气'..."
刘伯温闭了闭眼:"姑娘跟谁学的傀儡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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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记得五年前苏州大旱?"盲女摸索着从席子下取出个木偶,那木偶穿着官服,心口钉着七根针,"有个游方道人饿晕在我家门前,我给了他一碗粥。他临走时说,姑娘心善,我教你个自保的法子..."正说着,外头突然喧哗。知府带着衙役把草棚围得水泄不通:"妖女!快出来受死!"
盲女却不慌不忙,对着木偶轻声道:"爹,女儿给您报仇了。"说罢猛地扯断木偶头上一根红线。
远处衙门方向突然传来惨叫。后来阿毛听说,那天知府大人正在审案,突然手舞足蹈地跳起来,最后竟自己把头往惊堂木上撞,活活撞出了脑浆子。
等刘伯温再回头,盲女嘴角已渗出黑血。"民女用傀儡术害人,该偿命。"她摸索着捧出个布包,"这是那道人留的《鲁班书》残卷,请大人...烧了它..."
布包落入火盆的刹那,盲女突然挺直身子,四肢"咔咔"作响,竟像木偶般自己站了起来。她对着刘伯温的方向盈盈下拜,然后直挺挺倒进火堆。
奇怪的是,那火焰窜起三尺高,却半点不烫人。待火光熄灭,地上只余一截焦黑的槐树枝,形状恰似个跪拜的人偶。
回京复命那日,太祖问刘伯温:"先生以为,此案真凶是谁?"
老人家望着宫墙外的流云,轻声道:"是那碗没喝上的喜酒,是狱里没送到的棉衣,是百姓有冤无处诉的世道啊。"
不久后,应天府流传起一首童谣:"槐树娘,泪两行,红线牵着冤魂长。莫道傀儡无情物,人间多少活木偶..."有老人说,夜深人静时,歪脖子槐树下还能听见琵琶声,调子哀怨得能让过路人掉泪。
只有刘伯温书房里多了个乌木匣子,里头放着三根红线和半截银针。阿毛每次打扫时都小心翼翼,生怕碰了那匣子——据说有天夜里,他亲眼看见那三根红线自己动了动,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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