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陪女儿搭积木。电话那头,是三叔,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粗糙又无力:“小军,你……能不能先借我十万?就半年,最多半年,我那批货回款了,马上就还你。”
我握着手机,看着女儿把一块红色的积木小心翼翼地放在塔顶,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世界安详得像一幅画,而三叔的电话,像一颗石子,要砸碎这片宁静。
“三叔,出什么事了?”我心里一沉。三叔是我爸最小的弟弟,从小对我极好,我上大学的学费,有一半都是他偷偷塞给我的。
“没事,就是周转一下,你放心,三叔还能坑你吗?”他信誓旦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亲近。
挂了电话,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妻子端着水果走过来,看我脸色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我把情况一说,她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小军,你忘了我爸的事了?当初他给他的亲外甥担保了二十万,现在呢?人跑了,我爸的养老金每个月都被划走一半,天天在家唉声叹气。三叔他……”
“不一样,”我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固执,“三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有恩。”
妻子没再说话,只是把那盘切好的苹果推到我面前,眼神里满是担忧。我拿起一块,却觉得索然无味。我想起了小时候,三叔用他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整个县城去买冰棍;想起了他把我扛在肩头,在集市上看花灯,他的肩膀那么宽,那么稳。那样的恩情,能用十万块衡量吗?如果我不借,我还是个人吗?
第二天,我还是把钱转了过去。三叔的电话立刻就回了,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好侄子!好侄子!三叔记你一辈子大恩!放心,就半年!”
半年,这个词像一颗定心丸。然而,半年后,当我因为要给女儿报早教班,手头有点紧,试探性地给三叔发了条微信时,石沉大海。
我打电话过去,他先是支支吾吾,说货款还没结清。又过了一个月,再打,他语气就不耐烦了:“催什么催?我还能赖你账不成?现在市场不好,谁不难?”那感觉,仿佛我才是那个不通情理的恶人。
再到后来,他的电话直接就关机了。我去找三婶,她一见我,眼圈就红了,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军,你别怪你三叔。他那哪是做生意,是被人骗去搞什么传销,把家底都赔进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你那十万……唉,他没脸见你。”
我站在三叔家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掉漆的木门,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有等到一句道歉,只等到了“没脸见你”。那笔钱,仿佛不是借给了亲人,而是扔进了一个无底洞,连回声都没有。
更让我心寒的是,过年家庭聚会,三叔也来了。他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然后像没看见一样,转头和别人大声划拳喝酒,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十万块的纠葛。饭桌上,他谈笑风生,吹嘘着自己的人脉和未来的“大项目”,那副嘴脸,陌生得让我脊背发凉。
我坐在角落,看着这个我曾经无比敬重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钱没了,可以再赚;但那份被我视若珍宝的亲情,那份“有恩必报”的信念,也跟着那十万块一起,被摔得粉碎。
回家的路上,妻子一直握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向后掠去,模糊成一片光海。我终于明白,有些人的“好”,是有额度的。当你触及他的利益,那份“好”就会瞬间蒸发,甚至反噬成仇。
我没有去闹,也没有去撕破脸。我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和那个曾经骑着车载我买冰棍的三叔,做了最后的告别。那十万块,就当是我为这份天真的信任,支付的最昂贵的一笔学费。从此以后,我的善良,必须带点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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