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会犯错?通常我们会认为道德缺陷或信息不足。
但苏格拉底提出了一个更深刻的视角:问题往往不出在道德败坏或信息不足,而在于一种更隐蔽的误区——概念性无知。即我们常常带着未经审视的概念去行动,却深信自己正确无误。
就像我们以为"勇敢就是无所畏惧,不怕任何事",结果暴雨天出门掉坑里了。
错误不是因为"坏"或"笨",而是我们以为毫无疑问的事情,往往不见得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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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绝大多数人作恶的原因是概念错误
如果仔细了解一下那些大家所认识的“坏人”,你会很意外的发现,他们可能比谁都委屈。他们觉得自己没错,错误的是别人。
有时候,越是不被大家喜爱的人,反而越容易产生一种错误的认知——是世界对他不好。
比如,“毒友谊”的操纵者经常对朋友进行情感勒索,见不得朋友好,总是传播负能量,却打着“为你好的名义”。
曾听到一位姑娘对朋友说:“你美颜一下就很漂亮,男朋友根本配不上你。”这话即便以玩笑说出,也透露出一种危险的认知:她在用“为你好”的名义,破坏你和他人的关系。
那些人的内心叙事是这样的:“我说话难听,是因为我把他当真正的朋友,对他坦诚。”、“我打压他是想帮他提升抗压能力,如果这点打击都受不了,那如何在社会上混呢。”、“我对她抱怨是因为我信任他,那些话我是从不向别人说的。”、“我经常找她的缺点,是想让她改进变得更好。”就像刚刚的那位姑娘,她也许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的为朋友好。
当朋友最终选择离开时,他们会坚信自己是那个被抛弃、被背叛的受害者,完全忽略了自己日复一日的消耗行为才是关系破裂的根源。
这些人并非天生邪恶,而是陷入了一种认知闭环:他们真诚地相信自己是在“帮助”对方,将控制等同于关心,将贬低误解为坦诚。这正是苏格拉底所说的“将恶误认为善”。
苏格拉底的反常识论断在于:德性即知识,恶行源于无知。
这不是说恶人没有是非观,而是他们的是非观本身建立在扭曲的概念基础上。
情感中的操纵者亦是如此,他们通过贬低、批评来控制伴侣,让对方失去自信。
他们的内心叙事:“我这么说你,是因为爱你,为你好”、“除了我,没有人会忍受你的这些缺点”、“你总是让我不放心,我对你发火是因为太在乎你。”
如果伴侣反抗或离开,他们会感到愤怒和“受伤”,认为对方不识好歹,辜负了自己的一片“深情”和“付出”。在感情中,一些没有边界感的纠缠常常会伪装成这种“痴情”的“受害者”的样子。
一般经常说“为你好”的人,多半不会真的为你好。
对此,苏格拉底认为认知决定行为:若人真正知晓何为“善”,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善;所谓“作恶”,是因错误认知将恶误认为善。
无知不可怕,自以为知道其实不知道才是最可怕的,如把控制理解成真爱。这种无知往往是很多错误产生的根源,是一种概念性的错误。
所以,人类最危险的无知,是对自身无知的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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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如何分辨自己的认知是否正确
诘问法是暴露概念混乱的一种好用的方法,“杠精”苏格拉底通过对话揭露概念性无知,以对勇气的辩论为例——
苏格拉底和朋友们在讨论“年轻人应接受怎样的教育”。有人提出练习格斗能培养勇气。于是,苏格拉底转向著名的勇士拉凯斯,问他:“拉凯斯,你认为什么是勇气?”
第一步:让对方提出一个初步的定义或观点(引出命题)。
拉凯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基于日常经验的、看似显而易见的答案。
“这太简单了!如果一个士兵愿意坚守阵地,迎击敌人而不逃跑,那他当然就是勇敢的。”
操作分析:苏格拉底成功地让对话者(专家)提出了一个关于“勇气”的初始命题——勇气就是坚守阵地,不畏敌人。
第二步:通过追问,从原命题中引出一个或多个相反的、荒谬的或矛盾的例子(揭示矛盾)。
苏格拉底没有反驳,并在此基础上继续提问,将讨论引向更广阔的场景,从而暴拉凯斯定义的局限性。
苏格拉底:“说得很好。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其他情况呢?据说斯巴达人在温泉关战役中,有时会佯装撤退,然后转身反击并战胜敌人。这种‘不坚守阵地’的行为,难道不勇敢吗?”
拉凯斯:“嗯……斯巴达人的行为当然是勇敢的,甚至更勇敢。”
苏格拉底:“那么,你的定义似乎需要修正。勇气不只存在于‘坚守’中,也存在于明智的‘撤退’中。我们再想想其他例子:一个骑兵在战斗中,通过灵活机动地与敌人周旋来取胜,他勇敢吗?一个在海上风暴中与大自然搏斗的水手,他面对的不是敌人,但他勇敢吗?”
拉凯斯:“是的,他们都是勇敢的。”
苏格拉底:“甚至不在战场上呢?一个人如果勇于忍受疾病或贫穷的折磨,勇于克制自己的欲望,或者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些人是否也体现了勇气?”
拉凯斯:“当然……我认为这些都是勇气。”
操作分析:苏格拉底通过一系列追问,列举了军事撤退、非战斗场景、面对非人为困难、道德层面的坚持等反例。拉凯斯不得不承认,勇气远不止他最初定义的“战场上坚守阵地”这一种形式。这就暴露了他初始定义的狭隘性和不充分性——它无法涵盖所有被公认为“勇敢”的行为。
第三步:引导对方承认自己的无知,并激发对问题更深入的思考。
此时,拉凯斯最初的自信定义已经被彻底瓦解,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清楚“勇气”的本质是什么。
拉凯斯:“苏格拉底,我必须承认,当我刚才说话时,我确信自己知道什么是勇气。但现在,我无法用一个统一的说法来概括它……我似乎对这件我自以为最了解的事情感到困惑了。”
苏格拉底:“这并非坏事。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是追求真知的开始。如果我们都同意勇气是一种美德,那么它是否有一种共同的本质,存在于你刚刚承认的所有那些行为——无论是战场、海上、疾病中还是欲望面前?让我们一起来寻找这个本质吧。”
操作分析:苏格拉底成功达到了目的。拉凯斯从自以为知的状态,过渡到了自知无知的状态。对话没有结束,而是导向了一个更深刻、更根本的问题:在所有被称为“勇敢”的行为背后,那个共同的、永恒不变的“勇气本身”到底是什么?
这种方法之所以是“暴露概念混乱的好用方法”,就是因为它让混乱自己显现出来,而不是由提问者强加。它迫使人们超越表象和惯例,去思考概念的核心本质。
这正是苏格拉底的目标:破除概念幻觉,唤醒对真知的渴求。
这种方法的关键不在于驳倒别人,而在于帮助我们自我审视:当我们坚信某个观念时,能否经得起多种情境的推敲?是否忽略了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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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澄清问题比仓促作答更为重要
苏格拉底强调澄清问题比仓促作答更重要,故自称“助产士”(助产思想而非生产真理),要求人首先审视自己的认知局限。
核心在于他并不直接向人们灌输真理,而是通过诘问帮助人们“分娩”出自己内在的思想,并检验其是否健全。
他坚持要先厘清问题本身。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首先审视我们赖以思考的概念工具是否清晰、可靠。
模糊的概念指导行动,如同持错误地图闯入迷宫。一个标注错误的地图,你研究得越认真,步伐越坚定,反而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越远,陷入更深的迷失。
因此,在面对重要决定或人际冲突时,苏格拉底式的停顿至关重要:先别急着行动或结论,问问自己——我赖以判断的核心概念(如“为你好”“勇敢”“真爱”)是否清晰?我是否在无意识中混淆了它们?
越努力,越迷失——正是苏格拉底要避免的悲剧。
宣称“我一无所知”的苏格拉底,却是被德尔斐神谕认为雅典最智慧的人,而苏格拉底将其归因于 “我至少知道我一无所知”。 因他清醒意识到无知,而他人在无知中自以为知。
人在无知中自以为知:这是一种“双重的无知”。它关闭了探究的大门,让人停留在模糊、未经审视的惯例和偏见中,却自以为掌握了真理。这是最危险的状态。
苏格拉底清醒意识到无知:这种“自知无知”是一种积极的、开放的求知状态。它是对认知边界的诚实,是驱使人进行严肃探索的最大动力。正因为意识到地图的模糊和可能存在错误,我们才会在出发前仔细勘验,在行进中保持警惕与修正。
关于人为什么会犯错,苏格拉底给我们留下的不是答案,而是一种永恒的警觉:
在行动前追问“这个概念究竟指什么?”
在确信前自问“我是否陷入了概念性无知?”
这种对思想根基的自我审查,正是自我清醒的起点。
真正的智慧始于承认认知的局限,成于对根本问题的耐心澄清,最终体现为在清晰思维导航下的审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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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图来自俄罗斯画家伊凡·康斯坦丁诺维奇·艾瓦佐夫斯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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