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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济河畔的捣衣声,每日寅时便会准时响起。
林晚娘将最后一件麻布衫拧干,额角的汗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河对岸的柳树后,那道青衫身影已徘徊了半月。她认得那是镇上薛秀才,二十出头,眉眼清俊,却总在她洗衣时躲在树后偷看。
这日黄昏,晚娘端着木盆正要回家,薛秀才竟拦在了巷口。
“娘子留步。”他作揖道,“小生薛明远,有一事相求。”
晚娘侧身避开他的礼:“秀才公若有吩咐,直说便是。”
薛明远从袖中取出一件破损的长衫:“这衣裳...烦请娘子帮忙缝补。”
晚娘接过一看,是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肘部撕裂了三寸长的口子。她抬头看了看薛明远闪烁的眼神,轻轻点头:“明日此时,来此取衣。”
次日,薛明远来得比约定时辰早了一个时辰。他见晚娘正在院中晾衣,竟直接推门而入。
“薛秀才这是做什么?”晚娘后退两步,握紧了手中的洗衣槌。
薛明远一反往日温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自那日集市见你卖绣品,我便茶饭不思。今日若不成好事,我便说你勾引读书人,看你如何在镇上立足!”
晚娘挣扎两下,忽然停下动作,直视着他:“你若真有意,何不正经提亲?这般用强,岂是读书人所为?”
薛明远愣住,手上的力道稍松。
“我要嫁给你。”晚娘语气平静,“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薛明远踉跄后退,面色由红转白:“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给你。”晚娘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襟,“你既对我有意,我又恰是寡居之身,有何不可?”
薛明远仓皇离去,连那件补好的长衫都忘了拿。
三日后,薛家竟真派了媒婆上门。镇上哗然——薛家虽非大富大贵,却是书香门第,怎会娶个浣衣为生的寡妇?
婚事办得仓促却体面。花轿临门那日,晚娘将洗衣槌仔细包好,放进了嫁妆箱。
薛家宅院三进三出,晚娘过门后住在最偏的东厢。薛明远自洞房夜便宿在书房,对晚娘避而不见。下人们窃窃私语,都说新奶奶不得少爷欢心。
这日深夜,晚娘路过书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
“...必须找到那东西...”是个陌生老者的声音。
“再给我些时日...”薛明远的声音带着恳求。
晚娘悄声退开,次日却注意到薛明远指尖有新伤。
一月后的中元节,薛家祠堂灯火通明。晚娘按例去给婆婆送参汤,却见薛明远跪在祖宗牌位前,脊背挺得笔直。
“逆子!三个月了,还没得手?”薛老爷手持家法,怒目而视。
薛明远抬头:“爹,晚娘毕竟是儿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糊涂!”薛老爷跺脚,“要不是为那浣衣秘方,我薛家岂会容她进门?你当初既答应使美男计,如今心软什么?”
晚娘手中的托盘微微一斜。原来那日河边的强戏,竟是早有预谋。
薛家以染布起家,近年却被对头抢去不少生意。传闻晚娘亡夫曾得异人传授浣衣秘术,能令布匹颜色鲜亮如新。她亡故的丈夫,正是薛家染坊曾经的掌事。
晚娘不动声色地退回厨房。当夜,她取出那根洗衣槌,在灯下细细摩挲。
三更时分,薛明远推门进来,面色憔悴。
“我知道你听见了。”他坐在床沿,“我...对不起你。”
晚娘不语,只是看着他。
“薛家染坊三个月后若再交不出新样,就要破产了。”薛明远苦笑,“那日我在你院里看见晾着的布,颜色比新染的还鲜亮...”
“所以你就设计娶我?”晚娘终于开口。
薛明远垂首:“起初是的。可现在...”他忽然抬头,“明日我就送你走,再给你足够的银两...”
“不必。”晚娘微笑,“既然嫁了你,便是薛家的人。染坊的难题,我或许能解。”
薛明远怔住。
次日,晚娘来到染坊。工人们见她取出洗衣槌,在染缸中轻轻搅动,无不愕然。可当第一批布匹出炉,所有人都惊呆了——那蓝色如同雨后天晴,明澈透亮。
薛老爷大喜过望,当即让晚娘掌管染坊。晚娘却推说秘术需循序渐进,每日只肯染三缸。
这夜,晚娘在染坊角落的旧染缸里,发现了一道刻痕——那是她亡夫的习惯,每缸布都要标记日期。这口缸的标记,正是他暴毙那日所用。
她悄悄取了些缸壁的残留,包进手帕。
三更时分,一道黑影溜进染坊,在那口旧染缸前摸索。晚娘从梁上跃下,洗衣槌直指对方后心。
“果然是你。”晚娘看着转身的薛老爷。
薛老爷冷笑:“既然被你发现,就别怪我心狠。你那短命丈夫不识抬举,你倒是比他聪明。”
“他在染缸里动了手脚,对不对?”晚娘握紧洗衣槌,“所以你毒杀了他。”
薛老爷正要扑来,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薛明远带着衙役冲进来,原来他早怀疑父亲,一直在暗中调查。
薛老爷被押走时死死盯着晚娘:“你以为赢了?薛家完了,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事情却出乎意料。薛明远交出父亲多年做假账、贿赂官员的证据,将功折罪,保住了薛家基业。只是染坊需要重整,夫妻二人搬到了城西小院。
这日,晚娘在整理旧物时,发现洗衣槌的槌头可以旋开。里面藏着一卷绢布,正是完整的浣衣秘术——还有她亡夫的一封绝笔。
原来他早就发现薛老爷在染料中掺假,以此降低成本,却会使布匹在半年后褪色。他本想告发,却恐牵连整个薛家,最终选择自尽,希望以此警醒东家。
晚娘泪如雨下。薛明远轻轻揽住她的肩:“让我帮你,一起重振薛家染坊的名声。”
三年后的清明,晚娘与薛明远给前夫扫墓。新生的女儿咿呀学语,小手抓着一把野花。
“你说,他会不会怪我?”晚娘轻声问。
薛明远握紧她的手:“他留那封信,就是希望有人继续他未竟的事。你做到了。”
夕阳西下,夫妻二人携手归家。永济河畔的捣衣声依旧,只是那根藏着秘密的洗衣槌,已被供在薛家新堂屋的正中,见证着新的开始。
薛明远忽然道:“那日在你家院外,我本是去偷秘方,却看见你对着件破衣裳发呆。那时我想,这女子眼中为何有如此深的哀愁...”
晚娘微笑:“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嫁你?”
“为查真相?”
“是,也不全是。”晚娘望向远处的染坊,“那日你假装用强,手却在发抖。我想,这书生或许,还不算太坏。”
二人相视而笑。河面上,新染的布匹如霞光流淌,映照着他们交握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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