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试婚纱那天,我坐在沙发上看她转圈。白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她笑得眼睛弯弯的,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其实我没怎么看,脑子里在算账——酒席差不多要补三万,喜糖盒子还没买,她爸的西装得去改。
婆婆突然来了电话,说要过来坐坐。
我跟婆婆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差。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婆媳关系,她管她的儿子,我管我的女儿,谁也不越界。二十多年了,客客气气的,从来没红过脸,但也从来没掏过心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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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的时候拎着个帆布袋,里面装了些自己腌的萝卜干。我接过来放冰箱,给她倒茶,两个人坐下来也没什么话说。女儿在房间里继续折腾她的婚纱照,我们就这么干坐着,电视里放着什么养生节目,声音开得很小。
"小雨下个月就出嫁了。"婆婆忽然开口。
"是啊,日子定了,酒店也订好了。"我应着,心想她该不会是来提钱的事吧。男方家条件不错,彩礼给得也大方,但总归是女儿嫁人,我这当妈的不能让人家看轻了去。
婆婆没接话,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儿,她从那个旧帆布袋里摸出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个存折,递给我。
我愣了一下,没接。
"这是什么意思?"
"你打开看看。"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点慌。
我接过来,翻开第一页。户名是我的名字。我看着那一栏数字,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
十八万。
我记得很清楚,二十三年前,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查出胎盘前置。医生说要住院保胎,可能得剖腹产,准备十几万。那时候我们刚结婚,手里根本没什么钱,到处借。婆婆当时正好卖了老家的房子,拿出十八万给了我们。后来女儿平安生下来,我们说好了慢慢还,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了五年才还了一半。
再后来我老公查出肝癌晚期,治了一年多,人还是走了。那笔债就这么搁下了,谁也没再提过。
"这是当年那笔钱。"婆婆说,"我算过利息,你也不用还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带小雨,不容易。"
我捏着那个存折,手在抖。不是因为钱,是因为我突然想起很多事。
女儿三岁那年冬天,我加班到半夜,婆婆一个人在我家守着孩子。那时候她还没退休,第二天还要上早班。我回家的时候,她坐在沙发上打盹,女儿睡得很熟。我说您回去吧,她摆摆手说不急,你先洗漱。
女儿上小学,我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星期,婆婆二话不说就搬过来住。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给孩子做早饭,晚上辅导作业。我回来的时候,她瘦了一圈,说是最近消化不好,其实我知道她是累的。
我老公走的那年,婆婆哭得比我还厉害。出殡那天她晕倒了两次,醒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别怕,我们还有小雨。后来她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们,带些吃的用的,从来不空手。有时候我们母女俩吵架,她总是站在我这边,说小雨你不能跟妈妈顶嘴。
可这些年,我从来没主动给她打过电话。逢年过节包个红包,她的生日我甚至记不清是哪天。我总觉得,儿子没了,我们就是两家人了,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您怎么突然..."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婆婆看着窗外,声音很轻:"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去医院查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我自己心里有数。趁着还清醒,该了的事就了了吧。"
"什么叫还清醒,您才七十岁,身体好着呢。"我急了。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疲惫:"人老了就是这样,总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这钱你收着,给小雨添置嫁妆也好,自己留着养老也好。我儿子没了,但小雨还在,你也还在。"
她站起来要走,我拉住她:"您别走,我给您做饭。"
"不了,家里还炖着汤。"她拍拍我的手,"小雨出嫁那天,我会去的。"
送她到门口,她忽然回过头来:"这些年我知道你不容易,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我也知道你对我客气,是怕我多管闲事。其实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你嫁给我儿子那天起,你就是我女儿。只是我这人嘴笨,不会说。"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哭了。这二十多年的客套,二十多年的小心翼翼,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我哭得很丢人,像个孩子一样。婆婆拍着我的背,也在哭,她说:"傻孩子,傻孩子。"
晚上女儿回来,看见我红肿的眼睛,问我怎么了。我把存折递给她,什么都没说。她看了一眼,愣住了,然后眼泪就下来了。
"妈,我们明天去看奶奶吧。"她说。
"好。"
第二天一早,我们去了婆婆家。她正在阳台上浇花,看见我们来了,有些意外。女儿扑过去抱住她,说奶奶我爱你。婆婆笑了,说这孩子,都要当新娘子了,还这么没正形。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俩,心里忽然很踏实。这个世界上,有些感情不需要说出口,它就在那里,像空气一样,你看不见,但一直都在。
那天我们在婆婆家吃了午饭,她做了女儿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聊女儿小时候的事,聊我老公年轻时的样子,聊以后的日子。婆婆说,小雨结婚后,你一个人住也没意思,搬过来跟我作伴吧。
我说好。
女儿偷偷看我,眼睛亮亮的。
出嫁那天,婆婆穿了件红色的唐装,精神很好。她坐在前排,看着女儿挽着新郎走进来,眼眶红红的,但一直在笑。仪式结束后,她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小盒子。
我打开,是一对玉镯子。
"传给小雨的,本来该早给的,一直忘了。"她说。
我握着那对镯子,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把一个小盒子塞给我。那时候我刚嫁进门,她说这是传家的,以后传给你女儿。我当时觉得,这不过是老人家的客套话。现在我才明白,她是认真的。
她把我当女儿,从头到尾,从来没变过。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把存折锁进柜子。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动那笔钱,因为它不是钱,它是一个老人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告诉我的一句话:你不是一个人。
有些爱,来得很轻,轻到你以为它不存在。但它一直都在,在那些你看不见的地方,撑着你,护着你,等着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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