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城记1899》的主理人@温泉的家 最近在日本淘到一本旧杂志,是《读卖新闻》旗下的摄影师1978年夏秋之际来华采访后发表的东北旅游推介特刊。他把有关沈阳的照片发来,都是市井和城郊日常生活的景象,一下子打开了我的记忆之门。
1978年,我4岁,已经记事了。我清晰地记着,妈骑着二八车,大梁上放着一个小鞍座,我坐在上面,双手按着车把,东张西望。突然,前边一个穿白上衣戴大盖帽的警察把我们拦下,自行车被没收了。跟我同龄的沈阳人是不是都有这样的记忆?它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心下难平,挥之不散。而这一组彩色照片,如临其境,让那些记忆活生生映在眼前。
![]()
原图说明文字翻译:北陵公园里见到的“吉他小伙”。吉他像手表、收音机一样是奢侈品,但年轻人拼命攒钱也能买得起。百货商店的乐器销售处是他们聚集的地方。
在我家的院门口,也有这样一个小伙子。每次妈带我回家,都能看见他坐在路边,戴着墨镜,留着小胡子,抱着吉他唱歌。后来好长时间看不到了,听说喝了敌敌畏。大人们管这种叫“盲流子”,不念书,也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将来可不能像他那样!”
等上了中学,发现会弹吉他的男生很受女生青睐,心目中对那个喝敌敌畏的不禁生出一点敬意。沈阳是个有辽歌、辽芭、前进歌舞团的大城市,基层群众的文艺活动也极其丰富。等我也开始迷上音乐的时候,跟同学到中街大舞台旁边的胡同,真没想到沈阳除了有五爱市场,还有那么热闹的乐器市场。
![]()
原 图说明文字 翻译:小巷里人头攒动,走近一看,一伙人在树荫下打牌。在沈阳路边的树下,一到节假日,随处可见劳动者打牌、下象棋的身影。
在街边打扑克、下象棋,现在也是沈阳人的娱乐常态,我要回忆的是打牌这五个人的帽子。那是摘了红五星的军帽,地方上的半大小子都时兴戴,就像当下年轻人爱穿耐克鞋。军帽是稀罕物,军队家属能弄到,花钱也难买。想要怎么办?只能抢。我记得一个冬天大晚上,下班的老姑匆匆进了家门,说在胡同口遇见抢军帽的,骑个车,一把给搂走了,“吓得我心直突突。”
军事化装扮就是那时候的审美倾向和时尚标准,有对军人的羡慕和对英雄的崇敬。但是,我印象里,有军帽的大孩子都是歪戴着,跟电影里的伪军差不多,完全没有军人的英姿。抢军帽更不是什么英雄行为,几年后就成了严打的对象,等着挨枪子儿了。
![]()
原 图说明文字 翻译:全家一起过节的中国人。比起外出旅行,他们更喜欢逛街,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冰果是孩子们的最爱,一直到深夜都有售卖。
那时候是真没钱旅行,只能到城里逛街。每到礼拜天,我最盼望的就是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爸带我去逛中街。寒暑假期间,大人都上班,也没有机会旅行,我们都是在街上或野地里疯跑。过年休息时间长,天天都得串门、拜年、吃喝。所以,我们不是喜欢逛街,是只能逛街。
吃冰果,确实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有三分一串的,五分一串的,普通家庭都能消费得起。在奶奶家的老院子里有几个小伙伴,进门头一家是个比我大的姐姐,叫小月姐;往里头第四家是个比我小的弟弟,叫大金平,我们仨总在一起玩。月姐她爸每天中午回家吃饭,有时候给我们仨带冰果吃,可高兴了。有一天,月姐指着她手腕上的五彩绳说,“今天我爸还给我们带冰果,我想要粉色的,你们要啥色的?”我说,“要黄色的。”金平说,“要绿色的。”月姐爸拎着兜子回来了,朝我们笑笑进屋了,我们都站在门口等着。一会儿,他出来,在门口剥蒜,还看着我们笑。我合计,他是不是在屋里做冰果呢?做冰果用蒜吗?后来知道他是吃饺子呐,冰果的事他给忘了。看我们快急哭了, 月姐爸 才反应过来,赶紧到街上给我们买了冰果。果然是粉红色的,山楂味的,我们高兴死了。
沈阳是个大城市,有中街和太原街两条极富盛名的商业街,街上各有一个著名的冷食店。在那里冰果都上不了台面,人家供应的是雪糕、冰激凌、冰点。一个月能去一趟冷食店,吃上一个奶油雪球,那真是开了洋荤了。
![]()
原 图说明文字 翻译:中间的这位老奶奶退休后帮助年轻的夫妇做家务,照顾两个孙子,还要侍弄自留地。她每月领取相当于20元的养老金(一般初中毕业参加工作的底薪相当于33元)。五三人民公社
看到这张照片就想起奶奶家的老房子,在惠工广场边上,是城里,但跟乡下没什么区别,都是这种青砖黑瓦的硬山房和简易的偏厦。到八十年代,沈阳市内还有大片大片这样的老旧居民区,水井旱厕,根本就没有大都市的气象。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中街、太原街、三经街、南京街、黄河大街上有像样的房子。
看见照片中的那辆手推车了吗?那也是城里家庭必备,要入冬了,推白菜,运煤坯,样样少不了。我还算比较幸运的,5岁那年搬进了爸单位的苏式楼,有煤气、暖气、自来水。很多同学到三年级才从大杂院逃出来,跟我一起背书包上学校,一起晚上筒子楼里胡闹。
![]()
原 图说明文字 翻译:婚礼后,新婚夫妇在装饰华丽的婚房内,窗户上贴着喜字。五三人民公社
我爸妈结婚的时候可没他们幸福,没有房子,爷爷奶奶家还有叔叔、姑姑一大堆人,根本挤不下。好心的邻居借了一个偏厦,算是度了蜜月。婚后爸拿着结婚证到厂里申请,就分到一间工厂后院铁道边上的工棚,一扇门、两扇窗、一铺火炕。虽然简陋,但那可是名副其实独立温馨的小家。我在小屋子里长大,慢慢熟悉了身边的陈设,大致和照片里差不多,大立柜、大镜面、大挂钟……都是小家庭起步阶段的标配。
![]()
原 图说明文字 翻译:走在小巷里,可以看到很多用砖建造的房子,用来填满砖缝的水泥也是在路边一点点搅拌出来的。这算是自助建房。
改革开放后,中国各大城市都出现了住房紧张问题。我身边的情况是家里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还有就是知青返城,待业赋闲。这问题难不倒勤劳智慧的中国百姓,没房子,自己盖呗!于是,大杂院里的建筑工程纷纷拔地而起,背靠老屋山墙或院墙,有的在俩屋之间,和泥码砖,瞬间垒起一座小房。因为没有独立房基,依靠原有建筑物,面积狭小,大家就管它叫偏岔,书面写作偏厦。别小看这巴掌大的不动产,到九十年代单位搞房改,业主是能拿到房票的,将来动迁,添点钱就能住进楼房。
我爷爷就是倚着院墙给自己修了个小屋,屋里盘个炕,炕边摆个桌,自己相当地满意。年夜饭一家子都在正房热热闹闹地吃,爷爷偏不凑那热闹,自己捡几个爱吃的菜,到小屋里坐上热炕头,独斟自饮。我也跟爷爷委在小炕上,黑漆抹糊的,看外面的灯影,听胡同里的鞭炮,感觉特别好玩。“咱爷俩一起好好过个年。”爷爷拿筷头蘸点白酒让我舔,嘶哈——好辣呀!
五十年快过去了,老照片上的老人早没了,年轻人和孩子也得六七十岁了。他们有多幸运啊!能出现在外国记者拍摄的彩色照片上,给那个难忘的时代留下一段多彩的记忆。
感谢《城记1899》不断挖掘老照片,欢迎访问 了解更多内容。
撰文:杨树
图片提供:温泉的家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