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顺百村我行我述 57：廻源峧，太行深处移民村的岁月长歌

是谁家的鸡最先醒来的，已无从知晓。反正数声鸡啼之后，凝聚了多半夜晚的薄雾被 惊扰了 ，慢慢散了开来， 向东沿着涧谷地势的渐高而袅袅升腾 ，上接白云，向西则在 百里滩上 缓缓 平铺，渐落在 大小不一毫无规则分布的卵石表面以及 南一簇北几棵的野草丛上。

阳光在一寸一寸地向东伸展着，向 山坳里慢慢探寻。 方才还一片湿漉漉的小灰瓦屋顶，颜色从深黑慢慢晕成浅灰，再被阳光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水泥路面上的水渍渐渐收干，只留下几处浅浅的水痕，像是昨夜的梦迹。 路边草丛上残存的露珠在微风中摇曳，折射出五彩的光，一闪一闪 。“吱呀”的开门声此起彼伏，或是对鸡鸣的呼应， 又像是村民们互道早安的暗号，原本安静的小山村，瞬间就漫起了烟火气。

廻源峧便在这温柔的光影里醒了。

廻源峧村在平顺县 城东北四公里左右 ， 属于青羊镇（原城关镇）管辖， 村庄整体处在 百里滩东岸 一条东西方向深约二三公里长的山沟里。 百里滩是纵贯平顺县南北的季节性干河滩，因长度近百里得名，滩内遍布卵石，雨季偶有流水，旱季则裸露为平地。

廻源峧村 由沟口的 小廻源、廻源峧和沟后面的 后凹，以及 山沟南边山岭上 西北凹、南岭上等几个自然庄组成。村民们的住房从沟口到后沟深处一溜阳坡上稀稀拉拉散落着，就 像一串糖葫芦，被山间的小路串在一起，彼此相望，又彼此牵挂。

廻源峧沟口靠南位置整齐地建设了几排小洋楼，这是扶贫解困的 移民 住宅小区。小区住户主要是原来廻源峧深沟后面和南边山岭上几个自然村庄交通不便的老百姓。沟口敞开着，面对的是卵石遍布的百里滩，过了河滩就是川流不息的325省道，现在干河滩上有一座小桥连着东西两岸，即便从上游下来洪水也不怕过不去。

省道从村边穿过，沟口以及沟中段以外居住的村民交通还算便利，但是后凹和西北凹、南岭上几个自然庄的交通就有些差劲了。为了方便老百姓的出行，前些年脱贫攻坚的时候，由政府组织实施在村口新建了住宅小区，也就是一进村口看到的那些一排排的小洋楼。

廻源峧的老百姓绝大多数是在清朝中晚期或民国时期从河南省彰德府林县逃荒来到这里的，也有很少一部分是从平顺东南山区迁移过来的，不过略略推前，这部分人的父辈或祖父辈也大多是从林县上来的。几乎可以说，整个廻源峧村的居民都是从河南林县迁移来的。 多数上了年纪的村民，还清楚地知道河南老家是哪里，还都记着爷爷那一辈给讲述背井离乡来到廻源峧的故事。

河南省彰德府的林县，位于平顺县的东南面，太行山脚下，一马平川却深受水害。境内无河流，地表水匮乏，地下水埋藏深，十年九旱是常态，百姓吃水如赴汤蹈火。水，成了林县人民最迫切的渴望，也是最沉重的负担。为了寻找水，寻找一块可以安然生息的地方，人们扶老携幼，北上太行山，何惧路崔嵬。

村里的老人说起先辈来，总离不开 “逃荒” 两个字。清朝的时候，河南彰德府林县闹旱灾，地里的庄稼枯死在田里，井里的水见了底，雷家的祖辈挑着担子，一头装着锅碗瓢盆，一头坐着年幼的孩子，跟着逃荒的人群往太行山走。翻过山梁时，干粮已经吃完，一行人饿得眼冒金星，直到看见后沟那汪泉水，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泉水边的黄土松软，用锄头一挖就能种庄稼，雷家祖先往地上一坐：“就这里了！”于是廻源峧有了第一批居民。

那个时候，这里还没有廻源峧的名字，是张井村的管辖范围。在山里找到了水，也很适合人类居住，欣喜之余便把这个好消息传递给更多的老乡。姓桑的、姓王的、姓刘的，然后还有贾、白、李等等多个姓氏的林县老乡呼朋引伴，来到这里，择地建房，开荒下种，不经意间围绕着这一汪井泉的小山沟和南边岭头上都住上了人，慢慢形成了一个不小的聚落。

根据习惯，每个有人居住的小庄子都有了自己的名字；甚至有些虽无人居住，但有典型特征的地方，也有了专属的名字。找到水的地方，建个水井，保护起来，于是水井所在的山凹便叫成了井凹。天旱时节，水井内泉水也从不曾断流，而当雨季来了，则泉水大涨，顺沟哗啦啦地往外流，曲曲弯弯，如带似蛇，流向村口的百里滩。水流曲折环绕，迂回外流，有文化的人就把此地叫成了“迴源峧”。

“迴”，是曲折环绕，巡回、回旋、迂回的意思；“源”就是源，水流起头的地方；“峧”本指 两山间的狭窄谷地或山沟， 在平顺县是很常用的地名。沟里有水，迂回曲折，起名廻源峧，真是恰如其分。

廻源峧沟里的植被是典型的太行山区模样。耐旱的松柏沿着山势生长，树干不算粗壮，却透着一股韧劲。桃树、杏树以及连翘夹杂其间，春天里粉的、白的、黄的花朵争奇斗艳，夏秋的各种山果以及老翘是为村民们攒下的 “冬日零花钱”。深秋及冬，叶子落了，枝桠光秃秃地指向天空，苍劲有力，也像极了廻源峧人顽强向上的模样。

院里院外，家边路旁田埂上，种满了花椒、柿子、核桃、苹果、黄梨、大枣，想吃就吃，想卖就卖，既满足生活需求，又是发家致富的法宝。脚下的土地多是黄土里掺着沙质、掺着些碎石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 就是这样看似贫瘠的土地，却养育了廻源峧一代又一代人。

先民初来到这里时最先的住处多是靠土崖掏个窑洞，生活稳定后，才有捣制土坯垒砌的平房。早年的日子苦，却透着股抱团的暖。开荒时谁家起得晚，邻居准会主动把自家的锄头递过去；收庄稼时遇到雨天，全村人都拿着镰刀、麻袋往地里跑，先把别家的粮食抢收完，再顾自家的。

山里的土地金贵，村民们摸索出一套 “沿坡造田” 的法子：在山坡上挖出台阶状的田垄，用石头垒起田埂，防止水土流失；种玉米时要顺着山势走，行距、株距都有讲究，老人们常说 “横看一条线，竖看不透风”，这样种出来的玉米才能扛住山风。

一进秋天，摘花椒是全村的大事。清晨天不亮，家家户户就背着筐篓上山，手指被花椒刺扎得通红，却没人喊疼。摘下来的花椒要摊在院中的石板上晒，正午的太阳把花椒晒得裂开嘴，满村都是麻香。妇女们在家门口的石碾上碾着新鲜的玉米面，推碾子的节奏跟着家常话走，你说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学，我说谁家的花椒卖了好价钱，石碾子转着，日子也跟着转得有滋有味。

过年时的习俗还带着林县的影子。腊月二十三要祭灶，灶台上摆上糖瓜，老人会跟孩子说 “甜住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多说好话”；除夕夜里，家家户户要在门口挂红灯笼，灯笼纸是从山外买来的，上面印着 “福” 字，风吹过灯笼晃悠悠的，把夜色都染得暖了。大年初一早上，全村人要互相拜年，从沟口的小廻源走到岭上的南岭上，手里提着自家蒸的枣馍，进门先喊 “过年好”，再把枣馍递过去，主人家又回赠一把花生，一来二去，情谊就像枣馍一样实在。

廻源峧沟里以及南岭上居住的人越来越多，竟发展到有150余户、550余口人，但是一直归属于张井村管辖。在生产队时期，曾被编为张井生产大队的三个生产小队，其中由廻源峧、小廻源组成十三队、后凹组成十四队、西北凹、南岭上组成十五队。

廻源峧的五个自然庄，尽管分属三个不同的生产小队，但是由于拥有共同的水源，操有相同的语言、相同的习俗，以及经历相同的移民过程，始终和和睦睦，亲如一家。在1980年初秋，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廻源峧从张井村分出，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行政村。国土面积3191亩，其中耕地396亩。

如今的廻源峧，早已不是当年满山土窑洞的模样。沟口的移民住宅小区里，红瓦白墙的小洋楼整整齐齐，家家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现代化生活。傍晚时分，老人们坐在花坛边的石凳上聊天，孩子们在健身器材上追逐打闹。村里的年轻人有的在外打工，有的则回村开起了网店，把花椒、核桃、连翘这些山货卖到全国各地，手机屏幕上的订单提醒声，成了村里新的 “致富曲”。

廻源峧沟中段居住的老桑，在自家院子里翻晒着刚刚摘回来的大红袍花椒，颜色鲜红鲜红，经过一天的暴晒，大大地张着嘴吐出了黑又亮的花椒籽。花椒是调味品，也是中药，花椒籽能榨出花椒籽油，喷香喷香。“大叔，今年天旱，咱这儿的秋怎样？”老桑抬起头，抑不住地喜悦：“其他地方都不咋地，我们廻源峧的地好，有墒，收成影响不大，挺好的。”

经营着村里供销社的老白，他的家原来是在南岭上，前些年已经迁到了廻源峧沟前段的好位置。他身着洁白衬衣，满头乌发，看上去精干利落，哪里像是六十几岁的年龄。老白走南闯北多年，经商经验丰富，目光透着精明，说的每一句话都进退有据。除销售日常生活用品外，收购地方土产特产再外销也是他的主要业务。

村民刘双红本来是一个健康人，早年因为一次意外，导致下肢瘫痪。坐着轮椅的刘双红没有消沉，而是昂起了坚强的头，坚定地开始了自主脱贫之旅。他先是尝试学习刺绣，绣出了《八骏图》《清明上河图》《花开富贵》《家和万事兴》等精美的刺绣。后又从网上学习串珠，制作了很多好看的精美手工艺品。现在他不仅卖自己的手工艺品，还帮村民代销花椒、核桃，成了村里的“电商小能手”，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致富大道。

眼光超前的年轻村民王凤在外打工时，偶然接触到梅花鹿养殖产业，了解到鹿茸、鹿血等产品市场需求旺盛，便毅然决然地回乡创业，在村上建设了梅花鹿养殖基地。梅花鹿悠闲地在鹿场里踱步，吃着本地潞党参、黄芪枝叶配比的饲料，一头头毛色光艳鲜亮，各种鹿制品品质大大提升。廻源峧鹿场开发出的鹿茸片、鹿血酒等产品通过电商平台销往全国，供不应求。

廻源峧村已经搬空人家的南岭上荒村，现在也有了新的用途。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和区位优势，被县里有关单位征用，化作平顺县公益性公墓用地。在不改变林地草地性质和用途前提下，进行林地、草地与墓地复合利用。荒山瘠地，瞬变佳城郁郁。

廻源峧没有千年古寺，没有百年老宅，却有着最动人的烟火气。这里的山是坚韧的，水是温柔的，人是实在的。从逃荒者扎根的土窑洞，到如今的小洋楼；从靠天吃饭的贫瘠土地，到如今瓜果飘香的致富田，廻源峧的故事，是太行山区移民村的缩影，也是中国乡村成长的注脚。

夕阳西下时，百里滩的卵石被染成金色，泉水顺着沟谷缓缓流淌，绕过村庄，流向远方。炊烟在小洋楼的屋顶升起，与山间的薄雾交织在一起，把廻源峧裹得暖暖的。这便是廻源峧，一个藏在太行深处的小村，用它的平凡与真诚，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岁月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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