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寿宴夺权
1947年的南京,作为刚刚收复不久的首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
那是战争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与和平时期的香车宝马、美酒佳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起来,既让人亢奋,也让人不安。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但对于另一些人而言,这只是另一场战争的序幕。
这场战争没有炮火,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因为它的名字,叫做权力。
这一天,鼓楼牯岭路22号的郑公馆,无疑是这场无形战争中最耀眼的舞台。
公馆的主人,时任国民党最高情报机关“保密局”局长的郑介民将军,正在举办他的五十大寿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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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介民同志今天很高兴。
作为戴笠坠机身亡后,经过一番激烈角逐才坐上“特工之王”宝座的人,郑介民有足够高兴的理由。
放眼望去,公馆内外车水马龙,崭新锃亮的美式轿车几乎堵塞了整条街道。
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南京城里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头面人物:军政大员、商界巨贾、社会名流,一个个衣着光鲜,笑容可掬,身后跟着的副官和扈从,更是将这座宅邸衬托得固若金汤。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映照着宾客们的杯觥交错。
郑介民与妻子柯漱芳满面春风地穿梭其间,接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恭维与祝福。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执掌权柄、万众瞩目的感觉。
在他看来,戴笠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将是属于他郑介民的时代。
郑介民已经扫清了所有看得见的障碍,至于那些看不见的,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比如,那个始终站在角落里,脸上挂着一副谦卑而忠厚笑容的副手——毛人凤。
在郑介民和几乎所有人看来,毛人凤这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威胁。他资历虽老,却似乎总是欠缺那么一点“王霸之气”。平日里见谁都点头哈腰,一脸和气,说话办事慢条斯理,从不与人争执,像个庙里的弥勒佛,人畜无害。大家私下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笑面虎”,但这外号里嘲讽的意味远大于敬畏,意思是说他只会笑,没什么真本事。
然而,他们都忘了“笑面虎”这个词的后半段——老虎,终究是要吃人的。
就在郑公馆内气氛最热烈,郑介民准备举杯致辞,将这场寿宴推向高潮的时候,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如同尖锐的利刃,划破了这片祥和的空气。
那声音,是哭声。
起初还很遥远,断断续续,但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由远及近,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充满了悲怆与绝望,拍打着郑公馆厚重的铁门。
宴会厅里的音乐声和谈笑声渐渐稀落下来,所有人都好奇地望向门外。
郑介民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示意副官去查看情况,自己则强作镇定地安抚宾客:“无妨,一点小事。”
可这显然不是小事。
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刚刚还在宴会厅里笑容可掬的毛人凤。此刻,他已经悄然离场,坐在这里,悠闲地端着一杯碧螺春,鼻尖轻嗅着茶香。
他身旁的心腹干将,则略带紧张地注视着街对面郑公馆门口的动静。
“局长,开始了。”心腹低声说道。
毛人凤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标志性的微笑。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自己亲手导演的这出大戏,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底深处,闪烁着的,是压抑了十几年的野心和算计。
对于毛人凤来说,等待是一门必修课,而且他这门课的成绩,是特优。
从戴笠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扮演着这个忠厚老实、任劳任怨的角色。
毛人凤看着戴笠飞扬跋扈,看着郑介民志得意满,他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那张笑脸之下,像一只潜伏在草丛中的老虎,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最脆弱的咽喉。
今天,时机到了。
郑公馆的大门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一群女人和孩子,个个披麻戴孝,神情悲戚。他们冲到郑家大院门前,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成了一排。
为首的一个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边抹泪,一边用凄厉的声音哭喊道:“郑局长!郑大善人!求求你行行好吧!”
她的哭喊像一个信号,所有妇孺立刻跟着哭天抢地起来:
“我们当家的都是为党国卖命,给军统、给保密局当差的!他们死得好惨啊!尸骨都找不全!”
“人死了,抚恤金到现在一分钱都不发下来!这是要让我们这些孤儿寡母活活饿死啊!”
“郑局长,您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可知道我们在外面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啊!”
这些哭喊,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它们像一把把锥子,不仅刺向了郑介民的耳朵,更刺向了在场所有宾客的心。
宅邸内的奢华与门外的悲怆,形成了如此鲜明而又讽刺的对比,让空气都变得尴尬起来。
郑介民的脸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黑。他快步走到门口,厉声喝道:“胡闹!你们是什么人?保密局的抚恤制度自有规定,岂容你们在此撒野!”
然而,郑介民低估了这群妇孺的能量,或者说,他低估了她们背后那个人的能量。她们根本不理会郑介民的呵斥,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哭喊,场面完全失控。
就在这时,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几个消息灵通的报社记者,他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扛着“长枪短炮”就冲了过来。
“咔嚓!咔嚓!”闪光灯亮成一片,将郑介民铁青的脸,与他身后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以及面前跪地痛哭的孤儿寡母,一同定格在了胶片上。
记者们开始现场采访,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郑局长,请问她们说的是否属实?保密局真的克扣了阵亡人员的抚恤金吗?”
“局长,您今日豪掷千金举办寿宴,为何却对这些英雄家属的困境视而不见?”
郑介民被问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安抚?没用。
驱赶?更不行,那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风光无限的五十大寿,硬生生被搅成了一场攻讦他“为富不仁”、“治下无方”的公关灾难。
茶馆里,毛人凤放下了茶杯,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他知道,火候到了。
“把准备好的东西,送去吧。”他对心腹吩咐道。
心腹点了点头,转身下楼,消失在夜色中。
送去的东西,是一份精心整理过的“舆情报告”。
里面不仅有各大报社关于“寿宴风波”的剪报样稿,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将军门外白骨哭,朱门之内酒肉臭》、《特工之王寿宴起风波,烈士遗孀跪地讨恤金》,还附上了许多现场照片,视觉冲击力极强。
这份报告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一个人的案头——蒋介石。
官邸里,蒋介石看着这份报告,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桌子,用浓重的奉化口音大骂道:“娘希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蒋介石愤怒的,并不仅仅是郑介民贪腐或者克扣抚恤金。
对于蒋介石这个级别的统治者来说,底下人捞点钱是常态,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绝对无法容忍的,是“失控”和“丢脸”。
郑介民连自己的家门口都管不好,让一场寿宴演变成了全国性的丑闻,这丢的不仅是他郑介民自己的脸,更是整个国民党,以及他这个最高领袖的脸!
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却曝出如此丑闻,这让他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更重要的是,毛人凤在报告的最后,还“贴心”地附上了一段分析,大意是说,郑局长威望不足,导致下属离心离德,内部矛盾激化,才会被人抓住把柄,酿成大祸。
言下之意,保密局需要一个更能稳定人心、处理复杂局面的人来领导。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几天后,一纸调令下来了。
郑介民因“治下无方,舆论哗然,有损政府声誉”,被免去保密局局长职务。
而接替他的人选,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正是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最没有威胁,资历尚浅,但在此次事件中“顾全大局”、“形象良好”的毛人凤。
任命下达的那一天,毛人凤走进了那间他觊觎已久的、南京城里最神秘的办公室。这只隐忍多年的笑面虎,终于走出了山林。
毛人凤用一场兵不血刃的“软攻击”,干净利落地咬断了对手的喉咙。
而整个南京城,乃至整个国民党高层,都还没从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力更迭中回过神来。
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相比于前任郑介民,这位新上任的毛局长,才是真正可怕的角色。
因为他的獠牙,才刚刚开始显露。
02 权欲焚心
俗话说,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刻薄,但却精准地描绘了许多权力动物在攀上顶峰后的第一个标准动作。
对于刚刚坐上“特工之王”宝座的毛人凤来说,更是如此。他这把磨了十几年的剑,挥出的第一道寒光,就劈向了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向影心。
这件事,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在毛人凤心中,却是一场筹谋已久、必须执行的“净化仪式”。
他讨厌自己的妻子,这种讨厌,由来已久,并且随着他地位的攀升而日益加深。
毛人凤这个人,内心深处其实是极度自卑的。
他出身普通,在军统内部,论学历、论能力、论魄力,他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拨。
毛人凤能一步步爬上来,很大程度上,靠的是两个字:“忍”和“等”,以及他那位长袖善舞的妻子。
向影心,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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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是军统的资深女特务,代号“裙带花”,在重庆的官场和军统内部,是公认的头号“交际花”。
向影心漂亮、聪明,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手腕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
毛人凤能进入戴笠的法眼,并逐渐获得信任,其中少不了向影心在各种饭局、舞会上的牵线搭桥和枕边风。
可以说,向影心是毛人凤向上攀爬最重要的那架梯子。
但问题在于,没有哪个男人,尤其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会喜欢时刻被一架梯子提醒,自己的成功并非全靠自己。
更何况,这架梯子还不那么“干净”。
向影心与戴笠等一众军统高层的绯闻,在内部传得沸沸扬扬,这让毛人凤时时刻刻都感觉自己头顶上悬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绿色。
当年他地位卑微,只能忍气吞声,甚至还要陪着笑脸,感谢戴老板对自己老婆的“赏识”。
如今,情况不同了。
戴笠已经化为一缕青烟,他毛人凤,手握十万特务,成为了新的“特工之王”。
毛人凤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更不需要一个名声不佳、人老珠黄的女人来为自己铺路。
向影心的存在,就像他辉煌履历上的一个污点,一个时刻提醒他过去有多么窝囊的活证据。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迷信。
戴笠死后,毛人凤对所有戴笠留下的东西都避之不及,仿佛沾染了晦气。
豪华的别墅、气派的办公室、进口的轿车,他碰都不碰一下。
在毛人凤那扭曲的逻辑里,这个“弃置名单”中,自然也包括了曾与戴笠关系密切的妻子向影心。
他必须清除戴笠的一切“遗物”,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
机会很快就来了。
1947年5月,毛人凤带着向影心前往青岛举办特务训练营。海滨城市,天气多变,向影心不小心受了凉,染上了风寒,咳嗽不止。
看着病中略显憔悴的妻子,毛人凤没有丝毫怜悯,心中反而一阵狂喜:时机到了。
几天后,青岛郊区的一家医院门前,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停下。两名身着笔挺军官制服的副官拉开车门,一个身材依旧袅娜、穿着合体旗袍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正是向影心。
向影心一边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一边抬眼看了看医院门口挂着的招牌。
只一眼,她脸上的病容瞬间被惊愕所取代。那块白底黑字的招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行大字:“青岛市社会神经病院”。
“搞错了!这不是说要来最好的洋医院看病吗?”
向影心神情大变,指着招牌,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尖利,“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要带我来疯人院?”
两名副官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是那种没有感情的、职业性的冷漠。他们根本不屑于解释,一左一右地架住向影心的胳膊,生拉硬扯地就把她往医院大门里拖。
那一刻,向影心如坠冰窟,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个错误,而是一个阴谋。
向影心开始挣扎,环顾四周,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凉得很,连个可以呼救的路人都没有。
她只能放低姿态,哀求道:“我不看病了!求求你们,替我给毛局长打个电话,就说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其中一名副官闻言,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那笑容里充满了讽刺。
他用一种平静到残忍的语气说道:“夫人,您多虑了。毛局长正在主持特训营工作,公务繁忙,没时间照顾您。他已经特别嘱咐我们,送您到医院好好住上一段时间,等养好了身子再回家。”
“养好身子”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了向影心的心里。
她彻底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自己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丈夫一手安排的。
在被拖进那扇冰冷铁门的一瞬间,向影心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起过去的种种画面。
她想起了在重庆的某个高级舞会上,自己穿着最时髦的西式礼服,周旋于一群军政要员之间,而毛人凤就跟个跟班一样,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仰慕和依赖。
她想起了某次为毛人凤的晋升去求戴笠,事后毛人凤是如何感激涕零,对自己言听计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这么多年,向影心一直以为自己牢牢地掌控着这个男人,认为他不过是一个胆小如鼠、需要依附于她的无能之辈。
他的晋升,是自己帮忙的结果;戴老板的青睐,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
向影心从未想过,这张忠厚老实的面具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深沉的城府和如此狠辣的心肠。
毛人凤竟然可以伪装得这么好,隐忍十几年,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没能看清他的真实嘴脸!
来到医生面前,向影心仍然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用尽全身力气申辩道:“我没疯!我没有病!这是阴谋,是陷害!”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毛人凤早已打通了所有关节,他告诉医生,自己的夫人是因感冒引发了脑膜炎,导致中枢神经受损,时常胡言乱语。
在当权者早已定好的结论面前,一个女人的辩解,听起来就像是疯话的最好证明。
就这样,曾经叱咤风云的军统之花,被强行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
这一关,就是整整两年。
两年后,直到1949年,在朋友的暗中帮助下,向影心才得以出院。
所有人都以为,以她的性格,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报复。
可事实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出院后的向影心,不但没有报复毛人凤,反而辗转从香港前往台湾,又回到了毛人凤的身边,继续做她的“局长夫人”。
这一次,向影心甚至用一种近乎欣赏的、全新的眼光,重新审视着这个与自己生过八个子女的丈夫。
因为,向影心自己也不是平常人。
她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权欲主义者。
向影心能从一个逃婚少女,成为西北军军官的姨太太,再甩掉军官搭上戴笠,最后嫁给毛人凤,她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攀附权力。
在疯人院的两年,让向影心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看走了眼,不但戴笠、郑介民看走了眼,连她自己都看走了眼。
她的丈夫不是一只绵羊,而是一头真正的、懂得伪装的猛虎。
既然心愿达成,曲线成为了“特工之王”的夫人,向影心又怎会甘心把这个位置白白送给别的女人?
对于这种强者来说,背叛和伤害或许可以被忘记,但权力和地位,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于是,在台湾的毛公馆里,出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场景。
一个把妻子亲手送进疯人院的丈夫,和一个从疯人院出来后选择继续与他生活的妻子,他们相敬如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张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是两颗同样冰冷、同样精于算计的心。
他们之间再无夫妻情分,只剩下赤裸裸的、基于权力的联盟。
而毛人凤,通过这场对枕边人的无情清洗,也向整个保密局,乃至整个国民党高层,发出了一个清晰而又血腥的信号。
那个只会笑的毛人凤,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一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特工之王。
03 龙虎相争
如果说,对付郑介民和向影心,还只是毛人凤在清理旧时代的门户,那么当国民党败退台湾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强大的对手。
这个人,就是蒋经国。
在大陆时期,蒋经国虽然已经开始涉足政治,但他的权力触角,还未曾真正伸向情报这个最核心、最阴暗的领域。
可来到台湾这座孤岛上,一切都变了。蒋介石痛定思痛,决心要将所有权力,尤其是枪杆子(军队)和刀把子(特务),都牢牢地交到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
这个人,除了他的儿子,还能有谁?
于是,毛人凤这位新晋的“特工之王”,屁股还没坐热,就突然发现,自己的王座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深邃,看不出喜怒,却让他感到芒刺在背。因为他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想要的不只是分一杯羹,而是整个王座。
蒋经国先是在“总统府”里成立了一个“机要室资料处”,名义上是为蒋介石整理资料,实际上却在悄悄地、一点点地蚕食着毛人凤“保密局”的地盘。
他们招兵买马,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络,而且可以直接向“总裁”汇报,完全绕开了保密局。
这让毛人凤紧张万分,如坐针毡。
他一辈子信奉“忍”和“等”,但这一次,他觉得不能再等了。
因为对手是“太子”,等下去的结果,只可能是被温水煮青蛙,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毛人凤必须主动出击,而且必须一击必中,让“太子”知道,他毛人凤这碗饭,不是那么好抢的。
不久,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送到了他的手上。
1951年秋天,毛人凤带着两名心腹,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资料,快步走向蒋介石的办公室。
还没到门口,隔着厚重的橡木大门,他就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了蒋介石雷霆般的咆哮,那熟悉的奉化口音,此刻充满了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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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希匹!我把他当自家人,他拿我当戆大、当寿头!堂堂一个空军司令,贪污我500万美金去开古董店!你带人去美国把他抓回来,我要亲自下令枪毙他!”
毛人凤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被骂的,正是蒋经国。
而被蒋介石下令要枪毙的,则是蒋经国的亲表哥,蒋介石生母毛福梅的亲侄子——毛邦初。
这个毛邦初,一直被蒋介石视如己出,看在儿子的份上,一路提拔为空军中将、“副总司令”。
前两年,又派他去美国担任采购飞机配件的肥缺。
可谁也没想到,这个“内侄”眼看国民党大势已去,竟然卷走了空军账户里的几百万美元,在美国又是买国债,又是开古董店,最后公然叛逃,投奔了李宗仁。
这个情报,正是毛人凤费尽心机搞到,并第一时间呈送上来的。
他就是要用这把火,烧一烧蒋经国的后院,让他知道,自己的人也不是那么可靠。
听到侍卫通报,毛人凤推门而入,果然看见蒋经国低眉顺眼地站在蒋介石面前,垂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训斥,那副沮丧的模样,是毛人凤从未见过的。
看到这一幕,毛人凤心里痛快极了。
蒋介石怒气未消,见毛人凤进来,又把火气撒到了他身上,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保密局是干什么吃的?毛邦初在美国,三年不到,花了空军500多万美元,你们为什么事先一点消息不知道?一点也没有向我汇报?”
毛人凤心里觉得有些委屈,心想这锅怎么也甩不到我头上。
但他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报告委座,我们保密局主要负责大陆方面和岛内情报,美国的情报,一向是由机要室……”
毛人凤话还没说完,本想把球踢给蒋经国,蒋介石却厉声打断了他。
“那这一次的消息你又是怎么来的?你不要自以为聪明,最近你的情报都先送到行政院陈辞修(陈诚)那里,不送来机要室,咹,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毛人凤心里咯噔一下。
这确实是他耍的一个小聪明。他不想接受蒋经国的领导,又不敢直接对抗,于是就把情报先送给“行政院长”陈诚,想借陈诚的手转交,以此来抬高自己的地位。
没想到,陈诚这只老狐狸根本不想掺和毛人凤和蒋经国的斗争,于是就直接批复转交蒋经国的机要室复核,反而让毛人凤自取其辱。
如今被蒋介石当面点破,毛人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身份不能与太子同日而语,若是别的事情,他也就认了。可现在争的是“特工之王”的宝座,是他苦心经营十几年才到手的权力,无论如何也不能拱手相让。
虽然受了呵斥,毛人凤仍不服气,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委座,职下也是迫不得已……这是毛邦初前几天托律师发布的新闻,上面一派胡言,还骂委座是……”
毛人凤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英文报纸,放到蒋介石的办公桌上。
“是什么?”蒋介石双眼一瞪,怒视着他。
毛人凤硬着头皮,含含糊糊地道:“他说委座的‘总统’身份不合法,骂委座是篡位者,说……说李宗仁才是合法总统。这是美国报纸上登出来的新闻……”
蒋介石的头上青筋暴跳,一把将报纸扫落在地,破口大骂:“混账!从内调局到保密局、机要室,统统都是饭桶!雨农当年……”他长叹一声,竟有些怀念起戴笠来了。
毛人凤觉得,机会来了。
他趁机进言道:“委座,戴局长生前说过,情报工作是很专业的事,必须由专门人才负责,而现在政出多门,必然生乱。”
毛人凤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把所有情报权力都交给我,就不会出这种乱子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音刚落,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蒋经国,竟然连声赞同。
“毛局长说得十分正确。”
蒋经国抬起头,一脸诚恳地对蒋介石说,“总裁,这次情报部门工作不力,根本原因就是组织混乱。既有保密局(军统),又有内调局(中统),还有保安司令部,政出多门,几套班子办一件事,反而乱了章法。”
蒋介石听他们说得有理,问道:“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毛人凤还没反应过来,蒋经国已经抢着说道:“我建议,立刻开办干部训练班,一方面召训新生,一方面复训保密局和内调局的现有干部,将两局人员混编,打破以前的山头主义。”
此言一出,毛人凤如遭雷击,瞬间呆立当场。
他大吃一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毛人凤终于明白了。
什么毛邦初案,什么训斥,都只是前奏。蒋经国今天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混编?打破山头主义?
这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要了他的老命!
保密局是他毛人凤的家底子,是他权力的根基。把他的人交出去,和中统那帮死对头混在一起训练,再重新分配,那他这个局长,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了吗?
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狠了!
毛人凤的脑子飞速旋转,他立刻意识到,这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说不定就是他那个老对头郑介民出的主意。
他绝不能同意!
毛人凤赶紧道:“委座,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保密局、内调局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各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他想继续辩解,但蒋介石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是这一眼,让毛人凤的心沉到了谷底。
毛人凤知道,自己输了。
他本想借着毛邦初的丑闻,给太子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对方借力打力,顺势提出了一个足以摧毁自己根基的方案。
毛人凤精心准备的“王牌”,到头来,竟成了对手手中最锋利的刀。
这场龙虎之争的第一次交锋,他完败。
04 困兽犹斗
毛人凤万万没想到,自己那天在蒋介石办公室里,本想给小蒋下点眼药,结果却不小心把药下到了自己的眼睛里。
他坚决反对的“干训班”,在蒋家父子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蒋介石雷厉风行,很快就把办班的事布置了下去。
毛人凤感觉自己就像一艘正在漏水的船,眼睁睁地看着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在船舱里焦躁地打转。
夜,已经很深了。毛人凤书房的灯,依然亮着,像一只孤独而绝望的眼睛。
他负着手,一遍又一遍地在房间里徘徊,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满脸都是无法掩饰的焦躁与挣扎。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缭绕的烟雾将他的脸笼罩得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挣扎的内心。
书房里,还坐着两个人,是毛人凤的左膀右臂,也是保密局里最心狠手辣的两个“大将”——技术总队大队长杜长城和副大队长胡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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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毛人凤那不安晃动着的影子,“少将”处长杜长城打破了沉默。
“局长,您别再转了。这次办干训班,我打听清楚了,就是郑介民那个老王八蛋出的主意,目的就是要挖您的墙脚。等干训班一结束,所有老人新人一起混编,还要改组成什么‘国安局’,专门由小蒋负责。到时候,我们保密局就成了个空壳子,局长,您可得早下决心啊!”
听到“郑介民”这个名字,毛人凤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当年为了扳倒郑介民,他煞费苦心,又是闹寿宴,又是搜集他老婆贪污的情报,差一点就让郑介民永不翻身。
但郑介民也不是省油的灯,吃了这个大亏后,才看清他“笑面虎”的真面目,从此便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这才和蒋经国走到了一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当初怎么对付郑介民,如今,郑介民就联合蒋经国,用更狠的方式来对付他。
毛人凤仰天长叹一声,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不甘:“光我下决心有什么用?保密局上下人心不齐,小蒋才能插得进手来。你们看看那个叶翔之!”
一提到叶翔之,毛人凤气得牙根痒痒。
“他是我一手提拔重用的,没有我毛人凤,他能有今天?可现在呢?他抱上了蒋经国的大腿,连正眼都不看我了!”
前不久,蒋经国来了个釜底抽薪之计。
他通过蒋介石签下一纸调令,将毛人凤最重要的心腹、保密局二处处长叶翔之,升为了副局长,并暗示将来要用叶翔之来取代毛人凤。
这个唯利是图的叶翔之,立刻像狗闻到肉包子一样,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旧主。他现在在局里,处处跟毛人凤作对,俨然以蒋经国的代言人自居。
这记背刺,比任何外部的打击都让毛人凤感到心寒。
他想过反击,把捏在手里的叶翔之贪污170根金条的举报材料送到了蒋介石案头。可蒋介石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查无实据”,便把材料压了下来。
是啊,当爹的,哪有跟儿子过不去的道理?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毛人凤束手无策,这才在深夜找来杜长城和胡凌影这两个死党,想看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毛人凤知道,再拖下去,等到小蒋的“国安局”正式成立之日,也就是他这个“特工之王”大权旁落之时。
杜长城和胡凌影对视了一眼。这两个人,长期在内地和香港搞暗杀、爆炸、绑架,是典型的有胆无谋的武夫,脑子里想的,也都是些剑走偏锋的歪主意。
胡凌影凑上前,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局长,事到如今,常规办法已经没用了。要想翻盘,只能行非常之事!”
“什么非常之事?”毛人凤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
胡凌影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绑架小蒋!”
“什么?!”毛人凤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心腹。他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提出如此疯狂、如此大逆不道的计划。
绑架太子?这是要诛九族的罪!
看着毛人凤一脸的犹豫和惊恐,杜长城也跟着劝道:“局长,您就答应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俩干这行多年了,保证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胡凌影见毛人凤有所动摇,赶紧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局长您想,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俩就带几个便衣弟兄,守在蒋经国的必经之路上,悄悄地把他绑了,藏起来。到时候,消息一出,岛内必定大乱。”
“然后呢?”毛人凤的声音有些颤抖。
“局长您再亲自带人,上演一出‘神速破案’的好戏,把小蒋给‘救’出来。这样一来,有三大好处:一来,您对小蒋有救命之恩,他以后总不好再对您下手;二来,显得您破案神速,能力超群;三来,对比之下,更显得他蒋经国无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怎么负责整个台湾的情报工作?到时候,委座自然会重新倚重您!”
胡凌影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个计划,像一颗毒药,包裹着一层诱人的糖衣,摆在了毛人凤面前。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计划的逻辑是通的,如果成功,回报将是巨大的,足以让他瞬间翻盘,反败为胜。
但是,风险呢?风险同样是巨大的,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毛人凤的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是在玩火,是在悬崖边上跳舞。但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不甘,又像魔鬼一样在他耳边低语:搏一把!搏一把就赢了!
毛人凤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杜长城和胡凌影那两张充满期待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毛人凤太多犹豫的时间。
就在他还未下定决心,还在权衡利弊的时候,他的老对手郑介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并且抢先动手了。
几天后,一个晴天霹雳传来。
杜长城和胡凌影,因涉嫌巨额贪污黄金,被郑介民的人当场逮捕。
毛人凤听到消息,如遭五雷轰顶。
他知道,完了。这两个人手上不干净,他是清楚的,但没想到郑介民下手这么快,这么准。
果不其然,在审讯室里,杜、胡二人哪里经得住严刑拷打。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没什么骨气可言,一番折磨下来,不仅把贪污的事招了个底朝天,为了立功减罪,更是主动交代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绑架太子”计划。
供状,以最快的速度,呈到了蒋介石的案头。
蒋介石看完供状,气得当场把心爱的茶杯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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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近七十,就蒋经国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是他毕生事业的接班人,竟然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这不是活腻了是什么!
“即刻枪决!!”
蒋介石的批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气。
1954年,随着两声枪响,杜长城、胡凌影命赴黄泉。毛人凤也因此痛失左膀右臂。
虽然供状里没有直接证据指明是毛人凤主谋,但蒋家父子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背后必然有他的操弄。
从此,他们对毛人凤再无一丝一毫的信任,只剩下厌恶和警惕。
不久,“国家安全局”正式成立,局长由郑介民担任。而毛人凤的“保密局”,则被彻底架空,改组为“情报局”,虽然保留了编制,但必须定期向担任“国家安全会议”副秘书长的蒋经国汇报工作。
至此,毛人凤彻底失去了权力,只留下一个“陆军中将”的空头衔。
毛人凤与小蒋数年的权争,以他的彻底失败而告终。
那场困兽犹斗的疯狂密谋,非但没能让毛人凤绝地反击,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死死地钉在了政治的耻辱柱上。
05 众叛亲离
权力,就像一种烈性的毒品。一旦尝过它的滋味,再想戒断,便会痛不欲生。
对于毛人凤来说,失去权力后的日子,比死亡更难熬。
他从一个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特工之王,瞬间沦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闲散“中将”,这种从云端跌落的巨大失重感,几乎将他的精神彻底摧毁。
一次,毛人凤在情报局主持一个无关痛痒的会议,说着说着,喉头一甜,竟当着所有下属的面,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溅红了面前的文件。
他被紧急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癌症,但病灶不明。
毛人凤不相信。
他觉得自己刚过五十,身子一向壮实得像头牛,怎么会说病就病?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治病,而是猜忌。
这是不是蒋经国、郑介民、叶翔之那些人搞的鬼?是不是他们在自己的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长,缠绕住毛人凤的心脏,让他日夜不宁。
毛人凤搞了一辈子暗杀、下毒,太清楚里面的门道了。考虑到自己与蒋家父子已经势同水火,还有“密谋绑架”的前科,他越想越觉得,台北的医院,就是一座为他准备好的、杀人不见血的屠宰场。
于是,毛人凤不肯在台北治疗,而是托了宋美龄的“夫人路线”,乘飞机去了美国。经美国医生一番治疗,病情略有好转。
可当毛人凤回到台北的家中,一种比癌症更刺骨的寒冷,瞬间将他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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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过去天天登门拜访、汇报工作的下属们,如今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毛人凤的电话,除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候,再也响不起来。他就像一颗被遗弃在角落里的石头,无人问津,甚至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人走茶凉,世态炎凉。毛人凤在家中长吁短叹,对身旁的向影心感叹道:“我早就知道这世道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自己连一个真正的至交好友都没有,实在是……伤透了心。”
一旁的向影心,听着丈夫这番凄凉的感慨,心中翻江倒海,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
她只是冷冷地想起了自己当年被送进青岛疯人院时的绝望和痛苦。
是啊,你毛人凤何曾有过朋友?
哪怕在心狠手辣的军统特务中,你也算是最凉薄、最歹毒的那一个。
来台湾前,你下令秘密处决了多少被关在监狱里的同志?又把多少忠心耿耿的部下,像垃圾一样丢在大陆,让他们挂着“少将”、“上校”的军衔,在边境大山里自生自灭?
如今争权失败,你才知道自己众叛亲离?这不正是你一生奉行的“忍、等、狠”哲学,最终反噬到自己身上的因果报应吗?
既然没死,毛人凤还想挣扎一下。
毛人凤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在家关门等死,他必须重新在台北的权力场上找到存在感。他想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亲家,四川军阀杨森。
杨森不仅是毛人凤亲家,更是他多年密友,当年在重庆时关系就很好,来台湾后也时常往来。
毛人凤觉得,自己落难,别人可以不理,但杨森这个亲家,总该给几分薄面。
然而,他打电话到杨府,杨森却忙得没时间接。
好不容易接通一次,毛人凤说想去府上拜访,杨森立刻就婉拒了,说他刚当上台湾“奥林匹克运动会”理事长,实在是公务繁忙,无暇接待。
毛人凤起初不信,觉得这是推脱之词。直到他看到报纸,上面说1956年春天,台北将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登山活动,由杨森理事长亲自主持开幕仪式。
他这才相信,杨森或许是真的忙。
毛人凤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么盛大的活动,杨森主持,主席台上无论如何都会有他毛人凤一个位子吧?只要能露个脸,出现在台北报纸的新闻照片里,就能向外界证明,他毛人凤还没倒!
开幕式那天,毛人凤特意穿上笔挺的军服,兴冲冲地赶到了现场。
活动现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主席台上,早已排满了铺着红布的椅子。
毛人凤看到杨森满面春风,正陪着一群国民党高官和将领,谈笑风生地走向主席台。
毛人凤远远地朝杨森招了招手,脸上挤出热情的笑容。
然而,杨森就像没看见一样,径直从他面前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瞟他一下。
毛人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不甘心,想挤到台上去,却被杨森的副官伸手拦住了。
那副官一脸冷漠,像一堵墙,用毫无感情的语气说:“毛先生,台上没有预留您的位置。”
没有位置?
毛人凤大失所望,抬眼朝主席台上望去,只见杨森已经入座,却恰到好处地扭过了脸,正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
那一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毛人凤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被当众无情地羞辱。
一股怒火夹杂着巨大的屈辱感,直冲毛人凤的天灵盖,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在地。
当众受此奇耻大辱之后,毛人凤再也没出过门。
他被彻底击垮了,怒火攻心,很快就再次病倒,并且比之前更加严重。
向影心念着夫妻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情分,劝毛人凤去台北医院做正规治疗。
毛人凤还是不敢去。
他觉得自己的命只剩半条了,万一去了医院,这最后半条命也得被害了。
直到当年秋天,毛人凤打听到台南有个“神医”,据说能药到病除。这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兴冲冲地让向影心陪他前往台南就诊。
1956年11月,台南一家不起眼的小诊所里,来了一群神秘的客人。
坐诊的老医生看着面前的这对夫妻,觉得有些奇怪。
丈夫相貌平平,穿着普通,脸上挂着一副僵硬的笑容,眼神里却不时闪烁出一股凌厉之气。妻子虽然年近半百,但依旧风韵犹存,颇有贵妇派头。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三四个腰间鼓鼓囊囊的壮汉。
老医生开方子的手,有些哆嗦。
毛人凤望着正在开药方的白胡子医生,心情却开朗了许多,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回到家后,他让人煎好药汤,满怀希望地喝了下去。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病情的好转,而是死亡的加速。
几天后,1956年11月14日,毛人凤再次喝下“神医”的药汤后,突然上吐下泻,腹中如刀绞一般,从床上滚到地下,反复折腾,痛不欲生。
家人紧急将他送到三军总医院。经医生检视,发现他的肝、肺功能都已衰竭,主要是用药不当导致的。
这个结论,让毛人凤吓得魂飞魄散。
他反复回忆、思考,那个台南“神医”是不是特务假扮的?药汤里到底下了什么毒物?究竟是谁想要暗害他?
是蒋经国?是郑介民?还是那个背叛他的叶翔之?
毛人凤陷入了无尽的猜忌和惊恐之中,这比肉体的痛苦更折磨人。
他搞了一辈子情报,最后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
还没等毛人凤想明白,当年12月11日,心力交瘁的毛人凤因惊恐过度,诱发心脏病,在无尽的懊恼与恐惧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年56岁。
一个玩弄权谋和人命的特工之王,最终死于对被害的恐惧和庸医的“毒药”,这无疑是命运对他最大的讽刺。
但故事,还没有结束。
毛人凤去世时军衔是“中将”,向影心觉得不风光,托了宋美龄的关系,为他讨一个“陆军上将”的追封。
正式批文还没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让人把“陆军上将”的衔级刻到了毛人凤的墓碑上。
结果,批文由“国防部”交到“行政院”时,在蒋经国那里被彻底否决了。
这一下,毛人凤死后还落得个“黑市上将”的笑柄,墓碑不得不被敲掉,重新换了一块。
这是胜利者蒋经国,对毛人凤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羞辱。
而毛人凤的妻子向影心,在毛人凤的葬礼后不久,便搬到了蒋介石的侍卫长俞济时家中同居,开启了一段长达几十年的黄昏恋。
她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找到了新的、更稳固的权力依靠。
将“忍、等、狠”三个字奉为人生座右铭的毛人凤,用“笑面虎”的假面目伪装了大半生,可上位仅两三年,就一蹶不振。
被亲信出卖、被亲家羞辱、被对手架空、被妻子抛弃。
凄怆老景,众叛亲离。
这,或许就是他这种人,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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