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片红叶绘天山,半部西域半生情
——浅评狄力木拉提·泰来提诗集《一百零一片红叶》
王长征
我与新疆诗人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相识多年,初识时,他主编《民族文汇》杂志,退休后常赴北京,我们得以多次相见。后经诗人孙晓娅多次推荐,得以一起交流,彼此友谊愈发深厚。正因这份交集,我对他的诗有了更多接触,曾为其诗作《从高昌走来的驴车》撰写过短评。这位扎根新疆的优秀诗人,让我得以透过他的精美诗行,触摸到这片土地的地域风貌与民族文化脉络。如今,其诗集《一百零一片红叶》出版,以诗为窗,铺展开一幅幅兼具文化深度、地域广度与民族温度的新疆画卷。在我看来,这部诗集堪称一部“以诗为笔”的新疆文化百科全书。
狄力木拉提·泰来提将新疆千年文化积淀与历史记忆熔铸于诗,从丝绸之路的驼铃回响到各民族的文化符号,从古老遗存的沧桑变迁到日常生活场景的文化韵味,每首诗都是一扇通往历史与传统的门窗,让读者得以窥见新疆文化的深厚根脉。他擅长从历史遗迹中挖掘诗意,让沉睡的古迹焕发勃勃生机。《龟兹与库车》:“克孜尔的残垣断壁/坐怀不乱的壁画/被剥去金缕袈裟/依旧坦然如钟的僧侣”。寥寥数笔不仅勾勒出龟兹古国的辉煌与落寞,让人仿佛穿越时空置身于那个佛音缭绕、商旅云集的西域城邦。《神木园》:“树与人有缘/它们知道扎根神木园/人却掌握它们生与死的权力”。借树木与人类的羁绊,既写出自然与人文的共生,更道尽人与文化传承之间的深层联结。文化如树木,需人守护才能常青。他也善于捕捉生活中的一些文化细节,让平凡场景充满诗意。《古道茶香》:“龟兹的红茶煮好了/那时的太阳刚刚醒来/口齿伶俐的麻雀/修改晨曲中的歌词”。以茶香、晨光与鸟鸣的交织还原新疆古老茶马古道上的生活气息。《维吾尔的麦西来甫》:“手鼓敲碎黄昏的寂静/艾德莱斯绸舞成彩虹/都塔尔的弦上流淌着绿洲的月光”。精妙勾勒出传统歌舞的热烈场景。“舞成彩虹”的视觉比喻,与“流淌月光”的通感写法,让民族文化的绚丽与灵动扑面而来。最为难得的是,他的诗中藏着历史与现代的对话、不同文化的交融。《龟兹故城的佛音》:“克孜尔千佛洞的壁画在风中褪色/但僧侣的诵经声穿过千年沙暴/与清真寺的邦克声在暮色中握手”。以“壁画褪色”的沧桑与“诵经声穿越沙暴”的永恒形成时空对比,最终“与邦克声握手”。这一意象隐喻佛教文化与伊斯兰文化在新疆大地上的和谐共生。《丝绸之路的驼铃》:“驼铃是穿越时空的密码/长安的丝绸与罗马的玻璃在沙漠中交换体温/胡商的算盘拨响多元文明的算珠”。小诗将丝绸之路的历史场景转化为文化交流的生动隐喻,既凸显了新疆作为文明枢纽的独特地位,也暗合当下多元文化交融的时代主题。
新疆的辽阔壮美与自然多样性,在诗集中被描写刻画得淋漓尽致。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浩瀚无垠,到天山雪峰的巍峨壮丽,从喀纳斯湖的神秘莫测,到伊犁河谷的秀美风光。狄力木拉提·泰来提以细腻的观察与诗意的语言,将新疆的自然之美转化为可感可触的生动画面,既写得出大漠的苍茫,也绘出了河谷的柔情。他笔下的沙漠从不只是荒凉的符号,而是充满生命与历史的载体。“金沙黄波高低起伏/涌向天边/一丛丛红柳和胡杨/徒步走向大漠深。(《走进塔克拉玛干》)”既凸显沙漠的辽阔无垠,更展现了生命在极端环境中的顽强与坚韧。“沙粒是时间的碎屑/每一粒都藏着楼兰的私语/驼铃摇醒沉睡的罗布泊。(《塔克拉玛干的呼吸》)”。他将沙粒与时间、驼铃与古城联结。“私语”与“摇醒”的生动嫁接,让沙漠满是历史的厚重与生态的哲思,既念及楼兰古国的消逝,也暗含对自然保护的思考。他笔下的山川湖泊既有雄奇气势,也有秀美温情。“初雪缠绵,松柏无语/宽谷里桀骜的白桦林/宛如沙漠里转场的红柳/错落在蓝色雪地上/瑟瑟燃烧。(《可可托海山野的雪》)”。他以“缠绵”写初雪的轻柔,以“桀骜”写白桦林的风骨。“蓝色雪地”与“瑟瑟燃烧”的色彩、动态,构成鲜明对比,将新疆冬季的静谧与生机完美融合。“我猜想/假如你是从天外陨落的钻石/你的蓝色该是哪般模样?(《赛里木之韵》)”。他将赛里木湖的澄澈与神秘刻画得入木三分,让读者瞬间共情。“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的绝美。“杏花是河谷的唇印/蜜蜂在花蕊里翻译维吾尔的情歌。(《伊犁河谷的春天》)”。“唇印”喻杏花的柔美,蜜蜂“翻译情歌”,让春日的伊犁河谷满是浪漫与温情。他也未曾忽略雪山草原的独特魅力,“雪线以上是神的棋盘/每一块岩石都是未落的棋子/风在云间刻下千年棋谱。(《天山雪线》)”。天山的险峻,将雪峰、岩石、狂风拟作博弈的棋手,既写出天山的神秘雄奇,更暗喻了新疆作为东西方文明交汇地的历史纵深。千年来的文化交融,恰如一场跨越时空的棋局。“毡房是迁徙的云朵/马背驮着四季的星辰/鹰笛吹响草原的史。(《哈萨克的转场》)”这首诗既展现了草原的辽阔无垠,更将哈萨克族的游牧生活升华为民族精神的传承。“鹰笛吹响史诗”的意象让日常劳作多了一份庄严与厚重。
我曾多次前往新疆,结交多个不同民族的诗人朋友,感觉新疆人天生就是诗人,他们日常语言往往带着许多诗意。新疆诗人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熟悉各民族的文化特质与生活方式,他笔下的维吾尔族生活,满是烟火气与诗意。“野花开在姑娘身上/巴郎是带刺的蜜蜂/葡萄架是他们的蜂房。(《维吾尔村落》)”,仅寥寥数语便勾勒出村落的无限生机与充沛活力,尽显日常诗意。《维吾尔的麦西来甫》除了热烈的歌舞场景,更通过“都塔尔的弦上流淌着绿洲的月光”,将听觉与视觉、乐器与自然融合,把那个载歌载舞的夜晚中维吾尔族人民的热情与浪漫呈现出来。他对哈萨克族的游牧生活也有着深刻描绘。“马头琴保留着驰骋的姿态/琴头的羽毛/歌者的缠。(《哈萨克印象》)”,借马头琴这一标志性乐器,既写出哈萨克族与草原、马匹的紧密联系,也传递出民族文化中洒脱与柔情并存的特质。《哈萨克的转场》则完整展现了游牧生活的核心场景。“毡房是迁徙的云朵”写居所的灵动,“马背驮着四季的星辰”写生活的辽阔,“鹰笛吹响草原的史诗”写精神的传承,三者完美结合,清晰勾勒出哈萨克族的民族风貌。除了维吾尔族与哈萨克族,他的诗中还涵盖了蒙古族、塔吉克族等民族的文化特色。“蒙古长调搭建思念的浮桥/格格出嫁/康熙的长辫胜过马鞭。(《蒙古长调》)”则以“长调”这一蒙古族标志性艺术形式为核心,不仅写出长调承载的思念之情,也融入了历史文化元素,让民族文化多了一份历史厚重。“鹰击长空,舞动灵魂/塔吉克人的血脉里/流淌着高原的豪。(《塔吉克族的鹰舞》)”,则精准捕捉到塔吉克族人民如雄鹰般勇敢、坚韧的民族特质,字里行间满是对高原民族的敬仰。
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的诗歌之所以抵达内心,不仅在于其内容的新鲜丰富,更在于其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他的语言兼具优美质感与情感张力,结构严谨而富于变化,既能以细腻笔触打动人心,也能以深刻思考引发共鸣。他善用比喻、拟人、通感等修辞手法,将抽象的情感、文化概念转化为具象可感的画面。如“沙粒是时间的碎屑”(《塔克拉玛干的呼吸》),以“碎屑”喻沙粒,将时间的抽象与沙粒的具象结合,既形象又富含哲理。“鹰的翅膀剪开晨雾”的意象化表达,以“剪开”的动态写晨雾的消散,让画面瞬间鲜活。“都塔尔的弦上流淌着绿洲的月光(《维吾尔的麦西来甫》)”,将听觉与视觉、触觉融合,形成通感效果。这些手法的妙用,让他的诗歌既有“画面感”,又有“感染力”。他的诗歌结构不拘一格,既有短小精悍的抒情短章,也有内容丰富的叙事长篇。如同名诗作《一百零一片红叶》中“从初春开始的集结/一支强大的力量/等待归根/我看到一本即将成册的红叶/在晨风里装订”。虽短小精悍却藏着对生命、时光与归宿的深沉思考。
狄力木拉提·泰来提的诗歌形成了独树一帜的“新疆诗学”,以新疆的地域意象(沙漠、雪山、红柳、胡杨)为底色,以各民族的文化符号(手鼓、马头琴、长调、鹰舞)为骨架,以深厚的历史记忆与真挚的家国情怀为灵魂,将新疆的“独特性”与人类共通的“情感性”紧密结合,既让新疆读者看到家乡的模样,也让外地读者读懂新疆的魅力。《一百零一片红叶》不是简单的风景与文化记录,而是狄力木拉提·泰来提以诗为媒,对家乡的深情告白,更是一部流动的、鲜活的新疆文化史诗。诗集中那些饱含地域特色的意象、承载民族记忆的符号、藏着历史温度的细节,共同构建出一个既真实可感又充满诗意的新疆。阅读这部诗集,我们不仅能看到新疆的辽阔壮美、文化璀璨与民族和谐,更能触摸到这片土地的温度与厚度,大爱与温情。一百零一片红叶是天山的一百零一首生命低吟,写尽了西域文化写尽了新疆人民别样的风情。
作者简介:王长征,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中国产业海外发展协会创意与可持续发展专委会副理事长,中华五千年动画工程促进会碑拓工委会副主任,中国书画家研究会文化艺术委员会顾问,中国成人教育协会理事,安徽省当代诗歌研究会副会长,泰国格乐大学客座教授。迄今在海内外发表文学作品450余万字,出版诗文集十余部。作品被译成英、法、俄、日、韩、泰、西班牙、藏语、彝语等多个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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