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以前我曾在某篇文字里讲过,我骨子里本就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注定这辈子走不出农村的老家,甚而以至于被人说迂腐也不会跟他计较。在我心里,城里的房子顶多算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农村的老屋才是正真的家,它们绝非可以相提并论。早些年,为了给孩子一个相对好一点的求学环境,我和多数农村人一样,不得已也在城里置了一套房。不过,对于城里鸟笼子似的套房,尽管装修得几净明亮,但我心里始终还是抵触和不接纳的,从来没喜欢过,也就从来没有过家的感觉(这样说话,怕是要被城里人骂我土包子吧)。
五十岁那年,孩子在外地的工作也稳定下来,我终于无可再忍,决计要搬回农村老家去住了。只是,老家的房子还是父亲在世时候盖的,大几十年了,过于老旧。虽几经修缮,然久不居住,又疏于打理,老屋就漏风漏雨,地面潮湿,房顶发霉,甚至偶尔还会有各种虫子爬来爬去,确是无法继续居住了。几经思索,我还是打算拆掉老屋,在原址重建几间房。老屋是祖上给我留下的,处处映着父母先祖的音容,我会全部装进心里。好在仍是住在原地,可以继续陪伴双亲,想来,他们也会允诺,该不会怪我吧。
平整地基的时候,我特别嘱咐开挖机的师傅,千万要小心老屋门前的那块红石板,一定不要损坏了。年轻人到底还是不够仔细,干活毛糙。小伙子操作机器时用力过猛,石板被硬生生掰断一块大角。原本方方正正的红石板,现在破损为两半了。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痛瞬间弥散到全身每一个毛孔。
这块石板,原本是放在我家过道屋门前的接脚石,估摸着得有四尺见方,很厚实,也很平整。经年踩磨雨洗,虽显斑驳,还有些许凹点,但整体溜光水滑,稍稍凸起处甚至还隐隐泛着光泽。儿时的我最喜欢在上面玩,跳石子,转陀螺,打元宝... ...它既是我的娱乐场,也是我制作玩具的工作台,甚至还是我夏日乘凉的睡床。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它确是我的一方乐园,一直陪伴着我,也承载了我家太多的旧时光。
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爷爷,这块石板是啥时候来到我们家的。爷爷总是摇摇头说,从他记事时候起,石板就在,或许在他爷爷的时候,也或许更早。反正到底啥年月他也说不清楚,这不免又让它平添了许多神秘。也让我那些原本关于它来历的种种猜想,又披上一层更曼妙朦胧的轻纱。甚至想象,它是天上掉落的一块陨石,它就有了无穷的伟力和灵气,不然,它何以护佑我家世代平安。也或许,它本就是一块从洪福山或者其他地方采来的石板,普普通通。但是不管怎样,对我而言,早就在心里把它当成传家宝了。
一直以来,我总是认为这块石板处处透着温润和灵性。它的方正厚重,滋养了先人们的敦厚德行,这种敦厚和正直成为我家世代秉承的家风。它的岁月悠长,也护佑我家作为张氏宗族的一支得以血脉续延。只是,现在,它居然在我手里被损毀了。自责,心疼,愧疚,一时间在我心里纠缠翻腾。尽管它破损了,我又怎舍得丢弃!叫来邻家几个子侄,把它极小心地挪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准备等到房子建好,再寻一方佳地,妥善安置好,就如安放我的肉身和灵魂。
我要一边上班,一边抽空与建筑师傅沟通,房型规划,选料谈价,种种细碎,辛苦自不必说,整个人明显的黑瘦。去年春末,房子建好了。白墙黛瓦,很周正,规规矩矩的三合院,非常趁意。我又在门前空地辟出一块,围以黑色铸铁栅栏,对门留出通道。南部养花种草,娱情逸致;北部播菜栽韭,用以裹腹。又植石榴苹果,柿树李子,各色果木,时时温暖着我。院门朝东,临路,也很阔。较之大门,那块石板放在门前就显得太小,加之又被损坏,实在不搭,无法安放门前继续作为接脚石,只好为它再寻一处地方了。
建一方院落,着实操心得很。更何况,我又是一个细节控。庭院完成后,总还感觉有某些地方考虑不周全,只好再修改整补。就这样,零零落落,细化琢磨,今秋才基本构建布置完成,庭院内外收拾妥当。算来,前后得有近三十个月。
我琢磨好了,外庭东南角的空地倒是比较适合安放那块石板。待过这几日阴雨,便叫来几个年轻小辈帮忙,妥善安放我家的这块红石板。到时候再寻几块平整的原石垫起来,还可以放上一两个花盆,种上几株四时长青的花木,也算给它一个安稳的去处了,连同给我漂泊的灵魂也生了根,好的很。
乙巳年农历七月廿五日于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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