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过,整整三百零七天。
不是我有什么特殊癖好,只是失眠的夜里总要找点事做。床头柜上那本日记,每一页都记录着她说"太累了"的日子。起初我还会在心里找借口——工作压力大,孩子闹腾,房贷车贷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是时间长了,连借口都懒得找了。
她总是背对着我睡,那条脊梁骨像一道墙。我伸手过去,她就往边上缩一缩。不是躲避,只是习惯性的防御。就像两只刺猬,明明想要取暖,却总是扎得彼此生疼。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啊。"她头都没回,"就是累。"
累。这个字她说了三百多遍,我听了三百多遍,到后来连我自己都觉得累了。
那天下班路上,车子抛锚在半路。等拖车的时候,路边有家小面馆,老板娘端着热腾腾的面条出来,笑得很暖。"师傅,来碗面吧,这天儿冷。"
我本来想说不用,可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面条很普通,就是那种街边小店的味道。可老板娘一直在旁边陪我聊天,问我是不是本地人,工作忙不忙,家里几口人。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的琐事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和我妻子那双永远有些疲倦的眼睛完全不同。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她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不开心是写在脸上的。
后来我经常去那家面馆。不是故意的,只是下班路过的时候,总忍不住停下来。老板娘叫阿雯,三十出头,离过婚,一个人带着女儿开这家小店。
"男人啊,都是这样。"她有次这样说,"心里有事就写在脸上,女人心里有事却要藏得严严实实。"
我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也藏过。"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后来发现,藏来藏去,最后伤的还是自己。"
我们从来没有越界。只是偶尔聊天,她听我说工作上的烦心事,我听她讲带孩子的不容易。可是那种被理解、被关心的感觉,让我每天都期待着下班后的这碗面。
有天阿雯问我:"你妻子知道你经常来这儿吗?"
我摇摇头。
"那你觉得,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我想了很久,"她大概不会在意。"
说完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心酸。是啊,她不会在意的。就像这三百多天来,她不在意我的失眠,不在意我的沉默,不在意我们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那就更可悲了。"阿雯轻声说,"一个女人如果连吃醋都懒得吃,那说明心已经死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晚上。我照常去面馆,却发现门关着。隔壁的大爷说阿雯女儿生病住院了,店要关几天。
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些水果去医院看她们。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脸蛋红扑扑的,阿雯坐在床边削苹果,看到我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感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隔壁大爷说的。"我把水果放下,"小朋友怎么样?"
"发烧,输两天液就好了。"她说着,眼眶却红了,"就是医药费有点贵。"
我想都没想就说:"我来出。"
"不行。"她马上拒绝,"我们没有那种关系。"
那种关系。她说得很直接,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一个经常来吃面的客人,她只是一个会关心客人的老板娘。仅此而已。
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的话。什么是"那种关系"?夫妻?恋人?还是朋友?我和我妻子,现在又算什么关系?
回到家,妻子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很想抱抱她,就像以前那样。
我伸出手,又收回来。然后又伸出去,这次轻轻搭在她的腰上。
她没有动,也没有缩开。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眼里有些湿润。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她问。
我愣住了。"没有。"
"那你最近为什么总是很晚回家?"
原来她都知道。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只是去吃面。"我如实说,"有家面馆的老板娘人很好,会陪我聊天。"
她点点头,没有再问。我以为这话题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她突然说:"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
那天晚上我们聊到很晚。她说工作上的压力,说对我们关系的担忧,说这一年来她其实很害怕,害怕我们越走越远。我说我的孤独,说那种被忽视的感觉,说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什么。
"我以为你不在乎了。"她哭着说。
"我以为你累得不想理我了。"我也哭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像失散多年的孩子。原来我们都在等,等对方主动一点,等对方关心一点,等对方先低头。可是谁都没有勇气先伸出手。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阿雯她们,带着妻子一起去的。妻子很大方,和阿雯聊得很投机,两个女人之间的那种默契让我觉得奇妙。
临走的时候,阿雯拉住我妻子的手说:"你老公是个好人,别让他跑了。"
妻子笑着说:"不会的,我会看紧他。"
回家的路上,妻子问我:"你喜欢她吗?"
我想了想,"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我知道。"她握住我的手,"谢谢你没有选择她。"
"我选择的一直都是你。"我说,"只是有时候会迷路。"
她点点头,"我也是。"
现在我们又开始数日子了。不是数分离的日子,而是数和好的日子。今天是第八十三天。有时候也会吵架,也会冷战,但我们都知道,转身之后,还是要回到彼此身边。
因为爱情这东西,从来不是一见钟情的激情,而是日复一日的选择。选择原谅,选择坚持,选择在平淡的日子里继续相信。
那家面馆我偶尔还会去,但现在是和妻子一起去的。阿雯总是笑着招呼我们,问我们要不要加个蛋。我们说好,然后她就在面条上打两个荷包蛋,圆圆满满的,像我们现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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