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处找歌，在暖处回响｜小岛x荡口古镇寻谣记③

摄影：小岛/雪里蕻

本文作者

小岛

寻谣前哨助理

唱歌时比较安静，听歌时手舞足蹈

在暗处

找歌

在暖处

回响

2025.08.21

初闻遗韵，花厅座谈与一个心愿

上午，团队与志愿者在一起破冰、抽签分组，并为大家唱起歌来。

小河老师说：“用音乐这个行为来联动不同的人。音乐响起，是让隔阂、矛盾消失的那一刻。”

摄影：谢泡泡

下午，团队12人在荡口古镇花厅上座谈，听华金生和邹雪亮两位老先生分享，华老师是华氏传人，邹老师是原荡口小学校长。于是我们听到了荡口这片土地的历史、民俗、教育、方言，得到的一些了解与线索贯穿了一周寻谣及将来。

120年前，华倩朔先生编著了荡口音乐教材《小学唱歌集》，但这个教材现在邹老师也找不到。团队多方寻访、查阅资料，最终将在线上找到的《啼鸟》一曲重新活化；也在张文杰先生的帮助下，有望将《小学唱歌集》带回今天的荡口小学。

我们了解到义庄的仁厚之风，之后也真切遇见许多宽厚之人——十天后，寻谣活化演出就在华氏义庄前举行。

当天我印象很深的一句童谣是“萤火虫（ya ya ong），飞来飞去做啥家？”，虽只一两句，但我感觉这定有更长的一整首。果然，我们组在8.22、8.24又听到了越来越长的版本。

翻看当天的寻谣笔记，我记下了“黄牛 水牛”两个词，是老师讲在水乡水牛值钱，黄牛不值钱，最后我们有一首活化的歌是《黄牛水牛一样角》。

《黄牛水牛一样角》

黄牛水牛一样角

砂糖白糖一样啊甜

老狗小狗一样勒里咬

爹爹格妹妹一样亲

天上老乌一样飞

地远骡马一样啊骑

海里对船一样勒里行

地上格雄鸡一样啼

而花厅上这个清凉舒适的茶室，也成为了我们后来采访、复盘、排练、候场的场所。

当晚复盘时，我们聊到歌声与音乐可以成为赠与他人的礼物，也谈到艺术所带来的节奏、信任与力量。

2025.08.22

声声入巷：盲采的惊喜与长者歌谣

根据前一天获得的线索，A、C两组八人同行，前往尚书苑社区老年戏曲活动室。我们采访了八十六岁的俞春林爷爷，并在此结识了之后一直帮助A组的顾建明老师。俞爷爷目光清明、神态平和，专注地拉二胡，我们采集到了山歌《对山歌》和童谣《亢铃亢铃马来哉》《小麻子》，还得到线索——锡山区吴歌传承人陆静娟老师的联系方式。

摄影：雪里蕻

中午，两组一起吃饭，玩起“可乐转，转到谁就唱歌”的游戏。阿雪唱了戏曲让我感到惊艳，琪琪唱的《虫儿飞》好纯真。

下午，A组开始自由寻访，电话联系了陆静娟老师，但她那边即将开始演出，我们匆匆结束了对话，约定明天再联系。又联系新桥村村委会及几通电话，得知了一个感兴趣的线索——甘露老街。后在鹅湖文化休闲广场的公共洗手间前，遇到了几位坐着休息的老人，其中有张丽珍奶奶。这是我此行第一次感受到盲采的乐趣。

摄影：雪里蕻

当我们问大家“您会唱歌吗？还记得小时候的童谣吗？”，得到的第一回复通常是“不会、不记得。”千万不要被这个开头唬住了。由着张奶奶对吉他的兴趣，我们让她试着弹、一起唱歌，信任逐渐编织起。

原来73岁的张奶奶还记得好几首本地童谣，采集到的有《亮月亮》《一件马夹歊勒歊》《萤火虫》。听到了昨天有印象的《萤火虫》的加长版，我很惊喜。

《一件马夹歊勒歊》

一件马夹歊（xiao) 勒歊，

两只小脚跷勒跷，

吃酒要吃玫瑰烧，

唱歌要唱呤呤调。

注：歊勒歊是指薄薄的衣衫被风吹起来，一歊（xiao)一歊（xiao)的样子，所以一件马夹歊勒歊是蚊子的罽[jì]夹——翅膀。第三句，玫瑰烧是蚊子叮人出现的红血，呤呤调是蚊子发出嗡嗡的声音。核对：顾建明老师。

《一件马夹歊勒歊》还是一首很有意思的蚊子谜语：“一件马夹歊（xiao)勒歊，两只小脚跷勒跷，吃酒要吃玫瑰烧（形容人血），唱歌要唱呤呤调。”由于不懂方言，这个谜底也是记录、翻译、回看后才揭晓的。聊到奶奶要回去吃饭了，就散了，奶奶肯定还会唱很多其他的，虽然她没有上过学，也很感谢她跟我们耐心解释童谣的字句。

在今晚的复盘时刻，通过大家的分享，我感到这是一个带领人成长的项目。是以音乐为线，和社会、团队之间进行大量交互的修行。

“采访是第一位的，摄像是第二位的。”

“你的体验是第一位的，任务是第二位的。”

“天地人之间，纯净歌谣自然升起的地方，少之又少。”

2025.08.23

悲欣交集：处暑日的歌声与告别

这是紧凑而愉快的一天。虽然在早上我们得知了一些悲伤。7点多时，我们给陆静娟老师打去电话，想约见面聊天，但陆老师反复提及“我没有什么的，帮不到你们，不会唱歌，讲不出什么”，随即她说“跟你们说真心话，我的老伴5个月前去世了，罕见病，我不想出来的。”水岸继续表示，“只是想认识下您，和您聊聊天，不用唱歌，也不用有说话的压力。”陆老师终于答应了，说“你们明天下午一点半过来，锡北镇文体中心，我们很多人会在这里。”我们要和这样一位谦虚诚恳、经历悲伤的陌生长辈见面。

打完电话，吃过早餐，出发，开启我们盲采的一天。

摄影：雪里蕻

今天是七月初一，处暑，第一站，我们前往了古镇里的关帝庙。虽然与更早来烧香礼拜的老人错过了，但我们走进了师父和香客聊天的屋子，被招待坐下喝喝茶。在自我介绍之前，师父就知道我们是来古镇寻谣的，因为看过了我们前两天在荡口唱歌的视频。

悟生师父和在座的几位阿姨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其中之一是央视节目《2023太湖美音乐会》，有一位荡口古镇的船夫在里面有唱歌，只唱了一句“嗨，摇起橹来吱吱响咧”，我们听罢就想联系。古镇工作人员小陈告诉我们船夫名为陆耀兴，帮我们约了当天下午两点和陆师傅见面。

摄影：雪里蕻

从关帝庙出来，我们在无锡慈善博物馆接上帮我们翻译的小华，前往甘露老街。在月溪书院，管理员帮我们找到了会唱歌的阿姨。

· 张美玲女士，63岁，她家是开窗帘店的，老公殷小平，65岁，上了两年老年大学，学习萨克斯。

· 张惠芳女士，62岁，她家是开玻璃店的。惠芳阿姨的衣着和笑容一样灿烂，给我一种又质朴又明亮的感觉。

惠芳阿姨从小爱唱歌，上学之前就上台表演，但是又会说自己唱得“太难听了”。阿雪和惠芳阿姨一起唱越剧，我们夸好听，她说“你们这么说我太开心了。是真的吗？不是哄我的吧？你们真的好欸。”

得知我们这几天都在，她说“我要跟着你们，我就跟你们一起玩了。”离开时，给我们说了两遍“宝贝们，谢谢！”在惠芳阿姨这里我们采集到了一首两句词的童谣《玩水歌》。

《玩水歌》

扑通扑通洗脚

落水鬼来拖脚

摄影：小岛

在月溪书院门口，我们碰见殷小平老师，他带我们来到他的窗帘店。杂物之间有葫芦丝、小电子琴和他吹萨克斯的照片。他说每天早晨七点到九点多，老友们会聚在店门口喝茶聊天，其中不乏音乐爱好者。我们约定明早再来。

摄影：雪里蕻/小岛

由于是初一，甘露街上会有摆摊卖烧香物品的，有一位叠锡箔元宝的阿姨，她的微信支付名是“珍惜每一个天”。经询问，她也不知道多打了一个“个”字。

从甘露回荡口的路上，我们在一处把车停了下来。眼前，一半是迎风生长的绿在野，一半是大朵大朵的白在蓝。

下午两点，我们在古镇游船码头和64岁的船夫陆耀兴碰面。他说“看到词会唱，词在手机里，但手机掉河里了，都在河里面。”想了一会了，他想起了曾在2023年节目里唱的那首《摇船山歌》的其中四句，这首是荡口的曹耀堂先生作的词曲。

摄影：小岛/丁德明

水岸从《荡口史话》这本书里看到一首题为《船歌》的本地吴歌：“天上多行云，地上多行人。相互看弗厌，只有水搭嫩。”便把这首词给陆师傅看，让他试着用自己觉得合适的调调唱出来。陆师傅安静、认真地在想，随后唱给我们听，从尝试、小声到放开、大声，我们就采集到了一首陆师傅版本的船歌。

《船歌》

天上多行云

地上多行人

相互看弗厌

只有水搭嫩

在今天的复盘里，水岸说：“要收获的，不仅是歌，是信任、是链接、是爱、是关怀。要收获这些，就要付出这些。”

2025.08.24

缘牵三姐：巷深歌多，善意相随

摄影：雪里蕻

早上，我们五人出发前往甘露。刚到古镇门口，竟遇见顾建明老师。他说要带我们去甘露找三姐（胡君）——一位会唱许多童谣的人，但须先拜访原甘露中学校长邹建明老师引路。我们让顾老师坐我们的车一起去，他说不用，骑电动车习惯了，自由。于是，就看到顾老师骑着他的电动车，我们开车跟着，从车里看着顾老师的背影和划过的街景，很有故事感和电影感，觉得身处田野调查的纪录片当中。

到了甘露，我们分为两队，我、花花、阿雪继续昨天的约定，前往窗帘店；水岸、绿子，跟着两位老师去找三姐。来到窗帘店前，这里有十来位爷爷在街边围坐闲谈，大家指向不同的人“他会唱，他会唱”“他会唱，他会唱”。

摄影：雪里蕻/小岛

在这里，我感受到了我们的采访急促和缺乏方法，三个人都问着问题，有的老人会唱，但我们没有继续挖掘出想要的，而要想引出记忆里那一些躲在暗处的柔软歌谣，需要放松和安心的氛围。

有一位金嘉平爷爷，83岁，以前是语文老师，殷小平就曾是他的学生，他提出家里有一些手抄老歌本，自己年纪大了，也不用藏着，如果我们有用，就送给我们，同时强调，里面有一些黑歌，让我们别公开，明早给我们拿过来。金老师说他不会唱歌，但他说去查桥，那里有人会唱，我就记住了这个线索。查询发现，查桥实验小学是锡山区的吴歌传承学校，传唱活动持续了多年。跟爷爷们道谢告别后，我们前往三姐那边会和。

摄影：雪里蕻

走到三姐家，周围从街道商铺变成了村里民居，看到水岸一行人，坐在两侧房子间一米多宽的过道里聊天，有荫凉、有小狗、有饼吃、有笑意，我们也坐下来、松下来了。小狗笨笨看到我和花花两个陌生人走过来，也没有叫，很友好。

原来，三姐这两天在网上看到了我们的寻谣信息，发现上面的童谣她都会唱，而且还记得更多，就通过微信群自荐，顾老师看到后就来联系了我们。在我们从窗帘店过来之前，水岸一行人已经向三姐采集到了《弟弟要吃大头菜》《点点喔喔》《哄睡歌》《黄瓜棚》《金一马二》《财神经》《开车经》《癞子癞》《亮月亮》《路上有只鹅》《萤火虫》等歌谣。童谣《萤火虫》又有了比张丽珍奶奶更完整的版本。

等我们来了，三姐递给我们她自己做的饼、继续轻松聊天、翻花绳。三姐的花绳不是一般的花绳，她能咬住一端、加上双手、翻出一个喇叭来。三姐还开始了写作，水岸鼓励三姐一定要继续下去。

摄影：小岛

到了上午十点半，顾老师带我们去甘露寺，在这里的会客厅，顾老师介绍云也老师和我们认识。云也，温厚儒雅，编著了《印象甘露》这本书，他珍视着甘露的文化底蕴和乡愁乡音，也记录了不少儿歌童谣，关注着我们来荡口及周边寻谣的事，还是三姐所在群的群主，帮助三姐写作。在甘露寺，我们吃到了“寻肴”过程里唯一一顿斋饭。

摄影：小岛

吃过让人心怀感恩的斋饭，我们驱车前往市区的锡北镇文体中心，见到了陆静娟老师。

陆老师个子娇小，穿着粉色针织短袖和牛仔裤，有细致地编发。她把我们从热闹的排练厅领到另一间办公室，她提前打过招呼、开好空调。她拿出一本书《渔篮花鼓》送给我们，说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里面有歌谱。

而陆老师、吴玉琴、秦金初，三位老师是表演“渔篮花鼓”的江苏省非遗传承人，今天他们都在，陆老师就把另外两位老师也请来办公室。陆老师给我们唱了《十把阳伞》，一开始十分羞怯的她，唱着唱着还如词里的蝴蝶般舞动了起来，我就看到了一个68岁的小女孩。

《十把阳伞》

一把阳伞可遮太阳

二把阳伞底下阴凉

三把阳伞雨不湿衫

五把阳伞色彩漂亮

大姐么小姑娘

好像蝴蝶在那花间舞哎

十把阳伞更闹猛哎

摄影：雪里蕻

在聊天、给我们看演出视频的过程中，我们知道了吴老师的爱人赵荣良老师会唱歌，就让赵老师也从排练厅过来加入采访。赵老师给我们唱了气势浑厚的《太湖船歌》。最后水岸提议，老师可以教我们几个“渔篮花鼓”的动作。陆老师扮演渔姑，手执花鼓灯和鼓槌；吴老师扮演渔婆，手执手帕和渔篮灯。我们轮番拿着道具、学了渔姑和渔婆的动作，还是互动体验让人快乐啊。道别的时候，我好好抱了抱陆老师，说了简单祝福的话。

2025.08.25

歌本与歌谣：传承中的温度

早上，在甘露，金嘉平老师如约带来手抄歌本。因为老人聚会的街边有些嘈杂，我们就和金老师去了月溪书院。愿意把自己手写的、带有几十年时间印迹的歌本送给我们，让我们感到很珍贵，我们拿回来翻阅后，还是给老师送回了。老师爱好抄歌词，大多不会唱，但有一首老师会唱几句——《十张台子》。

《十张台子》

第一张台子四角方

岳飞枪挑小梁王

武松手托千金石

姜太公八十遇文王

摄影：雪里蕻

三姐（胡君）也来到了月溪书院，水岸弹着吉他与三姐又确定了下《哄睡歌》的旋律，三姐说《哄睡歌》就是抱着小孩时，想怎么唱怎么唱，唱得都不一样。今天三姐又想起来一首《花野鸡》的童谣。书院里有位爱唱歌的阿姨华雪琴，听到我们的聊天，便兴致勃勃跑过来，和三姐唱起了儿时跳皮筋时的简谱调调。

《花野鸡》

荡铃荡铃花野鸡

野鸡覔（音盘）勒青草里

摄影：雪里蕻

今日复盘前，我们组有了一些空闲，四个人两把吉他走到了古镇凉亭乘凉。时值傍晚，晚风悠悠，天色与临河的平层房屋，颇有美感。就在这里，我给我们组唱了我写的小歌儿，阿雪唱了她给童谣《骑马到松江》谱曲的歌以及一首鬼马的《芥菜塌饼》，阿雪奶奶做的芥菜塌饼，这个芥菜芥菜芥菜芥菜芥菜我们越唱越嗨，塌成了朋克饼。等到水岸唱歌的时候，我们三个就开始扩大我们的舞步范围了，跑起来了，转起来了，凉亭里其他观众的手机拿起来了。

摄影：小岛

水岸以前也在各地寻过谣，我们问他这次感觉怎么样？他说这是最放松的一次。等于我们在水岸最放松的时候遇到了他，真好啊。

2025.08.26

奇人十二与吴歌传承：不期而遇的旋律

我们的线索达人顾建明老师，又为我们牵线——锡山区锡剧与吴歌研究会会长顾静洁老师。上午十点，我们在锡山区星韵艺术训练基地见面。

对谈的前半段，我们专心听她讲起自己一路学习、传播锡剧的经历。到中段，她忽然话锋一转，问水岸：“你什么星座的？”接着又结合上升、月亮、行星和手相替他分析了一番。

摄影：雪里蕻

我们大笑，就连平时表情一丝不苟的水岸老师，也笑得捂住了脸。他说，顾老师这一小时比我们相处一周还更懂他。

收回来，我们又向顾老师请教锡剧里适合孩子唱的，老师给我们听了《灯赋》的片段。

《灯赋》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圆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一轮

月借灯光光闪闪

灯乘月亮亮晶晶

有灯无月灯暗淡

有月无灯月凄清

月下灯光辉

灯上月色明

今日灯月交辉夜

无非是赏月观灯人

一排灯名前头走

后面又来十盏灯

一团和气灯

二龙抢珠灯

三星高照灯

四季平安灯

五子夺魁灯

六连顺风灯

七子团圆灯

八仙过海灯

九节连环灯

十全富贵灯

十全富贵

九节连环

八仙过海

七子团圆

六连顺风

五子夺魁

四季平安

三星高照

二龙抢珠

一团和气

巅颠倒倒巅颠

盏盏灯中嵌古人

顾老师又提供了三个重要的线索：

第一条，国家级吴歌传承人唐建琴老师，我们联系唐老师的徒弟，唐老师已上年纪，还有些手抖，不便出来。

第二条：顾老师临时想到一位“奇人”——十二，说他会唱评弹、山歌，一肚子歌，只是脾气有些“怪”，高兴了理你，不高兴就不理你。老师当场联系了他，十二竟立马回过来山歌唱句，我们听了大感兴趣。

第三条：是我关注的方向——查桥实验小学的吴歌传承。顾老师认识那里的前负责人蔡玉英老师，只是蔡老师如今已调离锡山区，而且两个月前还做了两次手术。

摄影：雪里蕻

在晚上的复盘里，泡泡说：“在地文化保护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团队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

朱朱：“我很喜欢寻谣计划，因为这是一个能让大家自我成长的地方。”

水岸加上了蔡玉英老师。她发来婉转吴歌——《莳秧山歌》《啥个啥》。

《啥个啥》

啥山高来么啥山低

啥山沉勒湖底里

啥山有脚弗会走

啥个山有翅膀弗会飞

龙山高来么锡山低

暗山沉勒湖底里

马山有脚弗会走

凤凰山有翅膀弗会飞

也顺利加上了十二，他发来好几首山歌——《黄秧落水转了青》《叫我唱歌我就唱歌》《山歌不唱忘记的多》《小姐山歌响咚叮》，约好明早八九点在荡口见面。

一边带着期待，一边不禁想：我们这么顺利就能见到他了？

2025.08.27

最后一搏：定歌前的“抓捕”行动

到了早上，十二说有事不来了，我没有特别意外，仿佛这才是正常走向。他说“明天再见吧！”不行啊，今晚就是我们定歌的日子了。“今天晚上七、八点有空。”好，这虽然是我们复盘/选歌时间，但我们可以见完十二，再回来。

摄影：雪里蕻

我们和蔡玉英老师约了下午两点在荡口花厅上见面，老师一点半就到了，我们吃完就往茶室赶。见到蔡老师，她恢复得很不错，笑容明媚。老师讲到，做完手术，气就没有原来足了，这对唱歌是很大的影响。

蔡老师在查桥的音乐教学工作从2004到2021，对方言及吴歌的推广，首先来源于自己的爱好。给我们讲吴歌的一大特点是即兴，每遍唱都不一样。又讲了《莳秧山歌》和《啥个啥》这两首歌的背景，我们觉得好听、适合孩子。

《莳秧山歌》

莳秧要唱莳秧歌

两手弯弯田里插

背着太阳面朝地

手捏秧把莳六棵

到下午6点，我们向十二确定一下几点见，水岸联系完后，在小组群发“现在去找他。他马上要开船出去玩，我们抓进去找他。”水岸把抓紧都写成了抓进。

事情变得好玩了起来。我和绿子的回复没有显露脸上和内心的神采，而是一人一个“走”。四人一车向十二家开去，赶在他开船前。到他家附近后停车下来，看到初五的弯月配上电线上的一只小鸟。

摄影：小岛

见到十二了，他笑呵呵的，把我们带到一间有很多针线布料的房间聊。开头，他就说，《行走的歌谣》节目组曾经联系了他一个月，我心里想，我们这反转一天就见到了，确实还是幸运的。接着，他就和我们聊天、唱歌，却也不是非要出去划船了。但其他两个组还等着我们。

“你知道自己能唱多少（山）歌吗？”

“百来首没有，五、六十首应该有的。”

“谁教给你的呢？”

“爷爷奶奶教的，从小一听就会。三、四岁会唱歌，七、八岁听了一遍金刚经就会背了。过目不忘。”

“今天唱了4场，嗓子不行了。”

但他还是给我们唱了《一把芝麻撒上天》《搭凉棚》等，唱完就说“我这是哼哼、唱得玩的啊。”

十二唱山歌调

他是1991年的，儿子三岁了，我们问“你会教你的孩子唱这些歌吗？”

他一口答“不会。我要教就教他唱评弹。我教他唱这个（山歌）有什么用呢，现在是经济社会，唱这个有饭吃吗，饿死对不对。这个东西是劳作的时候唱的，做得累了抒发心情，千人唱来万人和。”

和十二聊了一个小时，我们准备返程了，最后他还“舍不得”我们走，拍完合影又聊了十分钟，送我们上车的路上，还说自己喜欢种菜、养了多少只鸡鸭鹅猫狗兔子，我听着很过瘾，让他再说一遍多少只？他就说得不一样了！

《黄秧落水转了青》

黄秧落水转了青

田里山歌闹盈盈

近听好像黄莺叫

远听好像画眉鸣

摄影：雪里蕻

开车回程的路上，我们想着这一天，打趣道“有人在约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到，有人约好推掉又约好再推掉要去划船。”

其实他是热心的，只是也是无厘头的，当然，这个“无厘头”是外人看来，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这也只是我写下这句时的片面想法。

荡口寻谣之旅，让人难忘的还有寻肴，我们组经常在美餐一顿后一起说：“感谢大自然的馈赠”。“追赶”工作后，我们去甘露的干净小店吃了心满意足的鼎香麻辣烫。

这个晚上，是三组人寻谣一周后的选歌会。我们组采集到的歌，几乎只有三姐的《哄睡歌》和童谣《萤火虫》适合。我们之前采集的歌曲，有一个点忘了强调，那就是现场带大家一起学的童谣，优先考虑网络上没有的，包括音视频。

2025.08.28

清晨急电与新歌落定

一晚没怎么睡觉的水岸、阿雪，回房间交流后就睡了的我和绿子。

早上7点23分，水岸在我们组群里发来歌，“大家来查一下这个网络上有没有”。

一早，水岸联系蔡玉英老师，电话沟通得知她上午九点要出门有事，水岸在此之前开车过去见了她。在蔡老师家附近的路上见面，经过沟通后，老师给我们提供了三首新的童谣——《黄牛水牛一样角》《我伲囡囡困觉觉》《小伢小伢勿要吵》。这是三首网上没有、适合孩子、用方言唱的本地吴歌。从第一天采访听到的“黄牛水牛不一样”到寻谣最后一天的“黄牛水牛一样角”。最终，蔡老师会在音乐会现场带大家学这三首前面的两首。

在这一天，我们还有几个重要行程。

· 集体前往惠山古镇听十二的评弹

· 去蓝天云展看华倩朔先生的画作原稿

· 和华桃珍奶奶一家吃饭

· A组还有支线项目——采访三姐

听完十二的评弹后，我们邀请他明天来现场弹奏三弦，十二答应了。

摄影：小岛/河豚

蓝天云展的张文杰老师，知道我们在找华倩朔先生编著的小学唱歌教科书后，帮助找到了全书三册。

和华奶奶一家吃饭时，奶奶的孩子杨二哥聊到：“条，春条。木头的、矮的桌子，能乘凉，还能打乒乓球。我们小时候的童谣都是在那个桌子上听到的，是所有荡口人的回忆，所有人都会引起共鸣。”

孩子们坐的春条 摄影：凌敏

这种春条在二哥家就有这样一张，他还跟我们说可以拿到演出现场，我们听到了如获至宝，孩子们明天可以坐在春条上唱童谣了。

2025.08.29

最后一刻的转折：理解与坚持的力量

到了第二天，十二在演出前一小时还没确定要来。不知道的人，也许和我一样，认为他就像我之前说的“无厘头”。实际上，和他直接沟通最多的人——水岸后来告诉我，十二当时生活中遇到一些事情，情绪很崩溃，心情无暇参加演出，同时又担心发挥不好。这其中还有其他顾虑和心理负担。水岸在去宜兴接汤德香爷爷来荡口的路程和回来之后，和十二沟通了几个小时，帮助他放下包袱、打消顾虑，让他全身心投入音乐。演出前半小时，水岸跟我们说，十二来。

水岸是怎么与他沟通的，我没法一一列举，但最后十二对他的回应是：“你是我遇到的最谦虚的音乐家，还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我真的很珍惜你。”

原来，反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正确的坚持与真心的理解可能会带来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现场种种，唯有亲耳听闻才能体会。

摄影：小岛

在义庄前，在春条上，面对着七夕和月亮，我们的荡口寻谣音乐会开始了。

我本来很被孩子歌声触动，现在，我也能听到老人歌声的可爱了，听到一处方言的独特和凝聚力，听到乐队的即兴和默契。从孩子到老人之间、从个人到地方之间、从心到乐器之间的美。童声是天赐，而走过生命历程几十载后的声音，又有它的动人，或质朴不饰，或如打磨过的珍珠。

2025.08.30

尾声：在暗处找歌，在暖处回响

本次寻谣的最后一站，傅元峰、庞培、水岸、小河四位老师在声堂进行对谈。

傅老师和庞老师讲了新鲜的、细微的、他们昨天看完音乐会后的感受。

返程后，我又陆续看到了一些现场观众、寻谣参与者的视频、文字。

我感到，有时候是听到反馈，才更清楚我们共同做的是怎样的事情、带来了什么。

在暗处找歌，在暖处回响。

摄影：图图

联合出品

无锡荡口古镇位于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鹅湖镇境内，鹅湖镇处于无锡、苏州交汇的中心腹地，区位优势突出、交通便捷，因东倚万亩水面的鹅湖而得名，水域占全镇总面积的15.2%，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城镇。古镇历史悠久、遗存众多，人文繁盛、名人辈出。现存多处名胜古迹文保单位（全国 1 个、省级 4 个、10 余个市级），是锡山文化瑰宝和游览胜地，也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无锡市五个重点保护的历史文化街区（名镇）之一”，同时也是“中国摄影创作基地”。

近年来，荡口古镇依托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与独具代表的江南水乡风貌，深度挖掘人文资源价值，通过现代科技与艺术手法的融合创新，打造文旅融合新地标。2025年荡口古镇还将启动音乐驻留计划，以“民谣”“流行音乐”“艺人效应”为核心要素，计划引进十支乐队在荡口古镇驻留，开展音乐创作、交流等活动，围绕小投入大效应的目标，借助音乐元素的高传播度，持续保持乐迷对荡口古镇的关注，助力古镇“出圈”。

“寻谣计划”是音乐人小河于2018年发起、众多艺术工作者参与，在全国范围内采集并活化那些被人们忽视的，即将消失的老童谣的公共艺术项目，目前已陆续在京、浙、沪、粤、闽、湘、苏、云、藏等地寻访千余位老人，采集千余件民间音乐样本，活化童谣100余首，举办30余场童谣现场音乐会。

小河与寻谣计划乐队是在寻谣活动中自然形成的乐队，乐队成员是流动的。这支乐队的目的是把即将遗失的童谣新编后，唱给今天的人听。目前，寻谣计划乐队已演出30余场，演出场地和类型多种多样，包括大剧院、剧场、艺术节、文化节、音乐节、校园演出等。

文字️小岛

编辑 四旬

摄影 ☁️ 小岛 雪里蕻

河豚 谢泡泡 图图

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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