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散文：菊花又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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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风华

菊花又开始黄了。

这抹黄色最初出现在巷口老宅的墙根下，三五朵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像被秋风吹散的星火，在霜降前的某个黎明突然连成燎原之势。我驻足凝视时，忽然有露珠从花瓣滚落，那晶莹的轨迹恰似时光在陶渊明的酒壶边划过的弧线，带着千年未变的澄澈与寂寥。人们总说菊花是秋天的魂魄，可谁能说清，到底是秋天赋予了菊花傲霜的筋骨，还是菊花点化了秋天深沉的诗意？这让我想起童年住过的四合院，祖母总在重阳节前夜用竹篾编成五色丝络，将新采的黄菊悬在门楣。她说菊花是有记忆的植物，记得所有经过它生命的温度。如今老宅早已拆建成玻璃幕墙的商场，但每年这个时节，我仍会在西装革履的人潮中突然停步——那些从花店溢出的菊枝，多像从时光裂缝里伸出的金色手指，轻轻拨动着都市人锈蚀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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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黄是种会呼吸的颜色。不同于油菜花田那种铺天盖地的喧闹，也区别于迎春初绽时娇嫩的鹅黄，菊花的黄是历经风露沉淀后的醇厚，如同暮年智者眼角的笑纹，在阳光下会泛起细腻的层次。前日在西山访友，见他家露台上摆着几十盆品种各异的菊花，从龙爪菊的鎏金卷曲到雏菊的点点碎金，在秋阳里铺开一卷活的《金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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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拿着剪刀修枝时突然说："你看这剪断的茎秆，流出的汁液也是黄的。"我们凑近观察，果然见到伤口处渗出粘稠的金色泪滴，在空气中慢慢氧化成褐。这让我莫名想起敦煌壁画上那些剥落的金箔，当年画工用胶矾水调和的真金，历经千年仍固执地守着最后的光泽。或许所有永恒的事物，都要先学会在伤口处凝结自己的颜色。

黄昏时分的菊花最有灵性。当夕阳斜穿过疏篱，那些白天里端庄的花盘忽然活了过来，花瓣边缘泛起透明的光晕，像是无数盏被点燃的琉璃灯。去年深秋在杭州灵隐寺见过惊心动魄的一幕：晚钟响起时，整片菊圃的花瓣同时颤动，金色光斑在青石板路上跳跃如诵经的梵呗。有位扫落叶的老僧告诉我，寺里最老的菊花已经轮回九十多次，比现存的任何僧人都年长。"它见过乾隆下江南时的香火，也挨过文革时的铁锹。"老僧用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花叶，"草木比人更懂无常。"此刻书桌上的陶罐里正插着三枝杭白菊，是昨日从花市请回来的。其中一朵在今晨突然绽开，花心吐出几丝浅绛色的雄蕊，宛如从《本草纲目》泛黄纸页间逃逸出来的水墨线条。我对着它写作时，常有被古老灵魂注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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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的香气是需要用耐心品读的隐秘书卷。它不像桂花那般不由分说地攻城略地，也不似梅香需要严寒逼出风骨。真正的菊香是含在花瓣褶皱里的秘密，只有当你把脸贴近花心，让呼吸的频率与它同步时，才能闻到那种混合着药苦与蜜甜的复杂气息。记得大学时教授《楚辞》的老先生，总在讲《离骚》"夕餐秋菊之落英"时，从旧公文包里摸出个锡罐，给表现好的学生分食自制的菊花酥。那点心咽下后喉间会泛起奇特的清凉，仿佛吞下了整个秋天的月光。去年惊闻老先生作古，我去吊唁时特意带了束黄菊。灵堂里他的照片在香雾中微笑，而供桌上的菊花正悄悄掉落两片花瓣，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那一刻我突然懂得，有些告别如同菊瓣凋零，是生命完成圆满的必需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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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菊花最令人心惊。上周末突如其来的秋雨把阳台那盆悬崖菊打得东倒西歪，我清晨抢救时发现wap.e3zhnrh.com，虽然半数花瓣零落成泥，但剩下的花朵竟比雨前更加精神，湿漉漉的花盘昂得更高，像是向乌云示威的微型太阳。这让我想起社区里那位坐轮椅的退休教师，每年秋天都在窗前用废酸奶盒培育菊花。她说过："花和人一样，断了骨头才知道自己能站多直。"昨天路过她家，看见十几盆菊花在轮椅周围开成金色漩涡，而她正用变形的手指编着毛线菊花的杯垫。铁栅栏上挂着块小木板，用稚拙的笔迹写着"一秋一会，一期一生"。突然明白菊花为何能成为四君子之一，它那看似柔弱的茎秆里，藏着与无常对话的密码。

深夜的菊花会唱歌。这不是比喻——去年在苏州民宿留宿，半夜被某种细微的声响惊醒。循声来到天井，发现月光下的大丽菊正在绽放。花瓣舒展时发出类似冰面开裂的"噼啪"声，而待放的花苞则像漏气的铃铛般"嘶嘶"作响。主人说这是"花拆"，古代文人视为祥瑞。我在石阶上坐到东方既白，看十几朵菊花完成它们的夜间交响乐。其中最壮观的要数那株绿菊，它绽开时如同慢镜头里的绿色焰火，花心层层翻卷出翡翠色的浪涛。这让我想起日本作家写过的"菊花约"，两位好友约定重阳赏菊，其中一人为赴约竟化作幽灵穿越千里。此刻窗外秋风掠过楼宇间隙，发出类似尺八的呜咽，而瓶中菊花似乎在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应和。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所有凋零的菊花都仍在盛开，所有失约的人都准时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