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作家出版社,2023 年 11 月)是河南南阳邓州作家汤清发深耕乡村振兴语境创作的现实主义力作。作品以乡村教师舒山根的人生轨迹为脉络,巧妙编织教育扶贫的坚守、城乡发展的裂痕、人性深处的挣扎与理想主义的光芒,谱就一曲深沉厚重的时代牧歌。它既是对乡村教育者无私奉献的深情礼赞,更是对 “教育为何”“乡村何去” 的深刻叩问。下文将从主题深度、人物塑造、社会批判与艺术表达四个维度,结合具体情节与现实语境,探析这部作品的独特价值。
小说以 “心灯” 为核心隐喻,精准揭示教育在乡村振兴中的根基性作用。主人公舒山根所践行的《简易智慧教育》,绝非简单的教学方法革新,而是对教育本质的深刻回归 —— 以爱心为底色,唤醒学生内在成长动力,培养兼具道德良知与智慧思维的 “完整的人”。这一教育理念,与当下乡村教育中普遍存在的 “分数至上”“功利为先” 形成鲜明反差,直指教育异化的病灶。
在具体实践中,舒山根的教育理念展现出显著成效。他针对乡村留守儿童缺乏家庭关爱、学习动力不足的问题,创新开设 “故事课堂”,用乡土传说、红色故事激发学生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学生王小虎原本因父母外出务工而孤僻厌学,在舒山根的引导下,逐渐爱上阅读与写作,最终以优异成绩考入县重点中学,用实际案例印证了 “心灯” 教育的可行性。作者借舒山根的实践明确提出:“教育扶贫是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根本途径”,这一观点不仅契合现实需求,更呼应了马克思 “教育缺失是最深层贫困” 的论断,赋予教育打破阶层固化、重塑社会结构的力量。
若往更深层次探寻,《心灯》并未局限于教育议题,而是将其嵌入城乡二元对立的宏大叙事中。舒山根因 “报恩” 选择回乡任教,看似个人化的抉择,实则是用个体的坚守与牺牲,试图弥合城乡发展失衡的裂痕。小说中,留守儿童的孤独、空心化乡村的寂寥、教育资源向城市倾斜的现实,层层揭开 “三农” 问题的复杂性。例如,邻村小学因生源不足被迫撤并,学生需步行两小时上学,这一细节折射出乡村教育的困境;而教育这盏 “心灯”,既是照亮乡村未来的希望之光,也暗含着乡土守护者不得不承受的沉重代价,舒山根因长期超负荷工作,身体逐渐垮掉,便是最好的证明。
(一)舒山根:多面交织的乡土教育坚守者
舒山根的形象彻底摆脱传统主旋律作品中 “完美英雄” 的刻板框架,呈现出多面交织的人性深度。他的选择兼具理想主义光辉与现实逻辑温度:既有共产党员扎根乡土的政治自觉,主动响应国家 “乡村振兴,教育先行” 的号召;也有受恩于乡、“报恩还债” 的乡土伦理,当年他因家境贫寒险些辍学,是乡村教师的资助让他完成学业;既有 “大爱无疆” 的奉献精神,将学生视为己出;也有对职业成就感的朴素渴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乡村教育的现状。
这种复杂性在矛盾中愈发鲜明 —— 他为挽救落水学生,错失照料高烧儿子的最佳时机,最终儿子不幸夭折;为坚守乡村教育,常年无法与在外务工的妻子团聚;甚至因过度投入事业,被部分村民误解为 “逃避家庭责任”。正如评论家何向阳所言,这一形象宛如 “立体的建筑群”,崇高与偏执并存,坚韧与脆弱共生,让乡村教育者的形象脱离符号化,变得可感、可触、可共情。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乡村教师群体的缩影:他们怀揣理想,却在现实的重压下艰难前行。
(二)柳芳菲:从 “奉献者家属” 到 “理想传承者” 的精神蜕变者
妻子柳芳菲的形象同样极具突破性。她的成长轨迹清晰呈现三层转变:最初是追随爱情、陪伴丈夫回乡的理想主义者,不顾父母反对,放弃城市的工作,来到乡村支持舒山根的教育事业;经历丧子之痛后,陷入 “小家” 与 “大家” 的矛盾挣扎,一度质疑丈夫的选择,甚至提出离婚,展现出普通人在面对巨大悲痛时的真实反应;最终选择接过丈夫的 “心灯”,继续投身乡村教育,成为一名乡村代课老师,用自己的行动传承丈夫的理想。
这一转变不仅让叙事跳出 “单一主角” 的局限,形成复调共鸣,更打破 “牺牲者背后必然有一个无条件付出的家属” 的刻板认知,让读者看见理想背后真实的痛苦、挣扎与成长,丰富了 “乡村理想守护者” 的群体画像。柳芳菲的蜕变,也象征着乡村教育理想的代际传承,为乡村教育的未来注入了新的希望。
(三)次要人物:丰富乡村教育生态的群像补充
除了舒山根与柳芳菲,小说中的次要人物也为 “现实殉道者群像” 增添了丰富色彩。老校长张建国坚守乡村教育四十余年,见证了乡村学校的兴衰变迁,他既支持舒山根的教育改革,又因担心升学率而陷入犹豫,展现出传统教育者在时代变革中的矛盾心态;年轻教师李明亮怀揣热血来到乡村,却因无法忍受艰苦的生活条件和微薄的薪资,最终选择离开,反映出乡村教育面临的人才流失困境。这些次要人物与舒山根形成对比与呼应,共同构成了乡村教育生态的真实图景,让作品的人物塑造更加丰满。
(一)映照城乡发展失衡的深层裂痕
小说并未回避现实的残酷,而是通过细腻的细节描写,折射城乡关系的深层矛盾。一方面,城市雇主对农民工的轻慢欺辱、柳芳菲父母对舒山根 “乡村教师” 身份的轻视,直白揭露城市化进程中,部分 “城市文明” 对乡土价值的傲慢碾压。柳芳菲的父母多次劝她离婚,认为舒山根 “没出息”,在城市里找不到好工作才留在乡村,这种观念反映出城乡之间的价值观差异与地位落差。
另一方面,乡村学校面临的生源流失、优质师资 “孔雀东南飞”、留守儿童的心理缺失等问题,展现城镇化加速过程中,乡土社会不得不承受的代价。据小说中描述,近五年间,舒山根所在的乡村小学,有近一半的教师选择调往城市学校,生源数量也减少了三分之一。留守儿童王小燕因长期缺乏父母关爱,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经常独自哭泣、不愿与人交流,这些细节让读者深刻感受到城乡失衡给乡村儿童带来的伤害。
舒山根的坚守,既是对这种失衡现状的无声抗争,也是对 “城市发展不应以牺牲乡村为代价” 的深刻叩问,为城乡协调发展议题提供文学层面的反思视角。同时,作品也间接呼应了国家 “城乡融合发展” 的政策导向,呼吁社会关注乡村的发展与振兴。
(二)批判教育异化的现实痼疾
作品对教育异化的批判尤为尖锐。舒山根坚决反对 “填鸭式教学”,主张以故事激活学生思维、以智慧点亮学生 “心灯”,本质上是对 “唯分数论” 应试教育体系的挑战。他的教育实验用事实证明:道德培育与成绩提升并非对立关系,而是相辅相成的整体 —— 当学生被唤醒内在动力,当教育回归 “育人” 本质,分数自然会成为水到渠成的结果。在他的班级里,学生不仅成绩优异,而且品德高尚、乐于助人,多次在县、市的道德模范评选中获奖。
这一理念直指当下教育 “高分低能”“重知识轻人格” 的痼疾,打破 “应试” 与 “育人” 的对立认知,具有强烈的现实警示意义。小说中,县教育局领导曾多次批评舒山根的教学方法 “不务正业”,要求他将更多精力放在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上,这一情节映射出当下教育管理体制中存在的问题,引发读者对教育评价体系的反思。
(一)细节刻画:以日常场景营造强烈 “在场感”
汤清发的叙事风格兼具乡土的质朴与思想的厚重,善于用日常化细节刻画人物、传递情感。如舒山根临终前对妻子说 “我去天堂照顾志远”,平淡话语中承载对亲子的愧疚、对妻子的牵挂,瞬间迸发巨大的情感冲击力;再如对乡村教室中破败的桌椅、留守儿童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书包里皱巴巴的课本的描写,无需刻意渲染,便让读者产生强烈的 “在场感”,仿佛置身于那个需要 “心灯” 照亮的乡村校园。
此外,作者对乡村生活场景的描写也极具感染力。春天,校园里的桃树开花,学生们在树下读书;夏天,蝉鸣阵阵,舒山根带着学生在田间地头观察农作物,进行 “实践教学”;秋天,金黄的稻田环绕着学校,学生们帮着村民收割庄稼;冬天,教室生起煤炉,师生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这些充满乡土气息的细节,不仅展现了乡村的自然风光与生活习俗,也为人物的活动提供了真实的背景,让作品更具感染力。
(二)结构设计:双线交织推动情节与矛盾升级
在结构上,小说采用 “事业线” 与 “家庭线” 双线交织的方式:舒山根在教育事业上的坚守与突破,与他在家庭中面临的矛盾与失去互为镜像。两条线索并行推进,让情节层层递进,矛盾不断升级,既丰富了叙事层次,也让人物的牺牲更具感染力。
“事业线” 上,舒山根从推行《简易智慧教育》遇到阻力,到逐渐得到学生和部分家长的认可,再到教育成果得到上级部门的关注;“家庭线” 上,他经历了与妻子的团聚与分离、儿子的出生与夭折、与妻子的矛盾与和解。两条线索相互交织,当舒山根在事业上取得进展时,家庭中往往会出现新的矛盾;当家庭矛盾得到缓解时,事业上又会面临新的挑战。这种结构设计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也让读者更深刻地体会到乡村教育者在事业与家庭之间的艰难抉择。
(三)悲剧美学:以 “不完美结局” 引发深度反思
舒山根的早逝,并非偶然的情节设置,而是理想主义者在现实重压下的必然牺牲,带有希腊悲剧式的宿命感。他因长期劳累过度,患上重病,却依然坚持在教学一线,最终在课堂上倒下。这种处理摒弃 “英雄不死” 的廉价圆满,转而以 “不完美的殉道者” 形象,让读者在震撼之余陷入深思:乡村振兴的路上,需要多少个 “舒山根”?这样的牺牲,是否应该成为时代的常态?
通过悲剧性结局,作品的思想深度与现实意义得到进一步升华。舒山根虽然离世,但他的教育理念和精神却得以传承,柳芳菲和他的学生们继续坚守在乡村教育的岗位上,让 “心灯” 永不熄灭。这种悲剧中的希望,既让读者感受到现实的残酷,又给予读者前行的力量,使作品的悲剧美学达到了更高的境界。
(四)地域文化:融入南阳乡土元素,增强作品独特性
作为河南南阳邓州作家的作品,《心灯》中融入了大量的南阳地域文化元素,为作品增添了独特的魅力。小说中多次提到南阳的民间艺术,如大调曲、三弦书等,舒山根经常将这些民间艺术融入教学中,用大调曲的形式教学生背诵古诗,让学生在感受传统文化魅力的同时,提高学习兴趣。
此外,南阳的饮食文化、民俗习惯也在小说中有所体现。学生们带的午餐常常是玉米糁粥、红薯馍,舒山根和村民们一起过端午节、中秋节,这些细节不仅展现了南阳乡村的生活特色,也让作品更具地域辨识度。地域文化元素的融入,让《心灯》不仅是一部反映乡村教育的作品,也是一部展现南阳乡土文化的作品,增强了作品的文化底蕴与独特性。
《心灯》的价值,从不止步于对乡村教师奉献精神的浅层讴歌。它更像一面兼具锐度与温度的镜子,既清晰照见乡村教育资源匮乏的困境、城乡发展失衡的鸿沟,也深刻映现出理想在现实土壤中扎根时的撕裂与阵痛;同时,它本身就是一盏穿越迷雾的 “心灯”—— 以舒山根扎根乡土的坚守点燃变革的星火,以 “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 的深刻信念,恳切呼吁社会重新聚焦乡村教育的本质:让乡村教师摆脱 “悲情英雄” 的宿命标签,让教育不再是填补资源缺口的权宜之计,而成为真正滋养乡土、照亮乡村未来的永续之光。
这盏 “心灯” 的意义,早已超越文学文本的边界。若它能唤醒更多人对乡村教育困境的关注与深层反思,能推动教育从 “追分逐利” 的异化中回归 “立德树人” 的初心,让更多孩子在乡土间也能遇见唤醒灵魂的教育、遇见不必独自负重的教师,那便是对舒山根们一生坚守的最好告慰,亦是这部现实主义作品超越文字、直抵现实的最珍贵价值。在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心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思考乡村教育未来的重要视角,也为乡村教育工作者注入了前行的力量。
■原载《河南文学》2025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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