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甜水井有位老尼姑,叫慧师父,不知道这是她的名字还是她的号,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慧”字,只是人们都这么沿袭着称呼。
纪晓岚小时候,常在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家中见到她来往,那时便知她持戒极严,与众不同。
她从不吃糖,说糖是用猪油熬制的,吃了如同杀生;她不穿皮草,认为穿皮衣与吃肉无异。
也不穿绸缎,只因她觉得一尺绸绢,是千条蚕的性命换来的。供佛用的面筋,她定要亲手制作,只因市售的踩踏于足下,不洁。
连烧香点火,她也坚持用火石,说灶火沾染荤腥,不净。她的斋饭清淡自足,从不奔走募化,更不劳烦他人。
一次,张府一位女仆心生愧意,想以布施赎罪,便悄悄将一匹布赠予慧师父。
老尼接过布匹,仔细一看,竟认出是府中丢失之物。
当即正色道:“布施之物,必是自己所有,方为功德。此布乃府中失物,因它已有数名婢女受责挨打,佛门清净,岂能接受这沾满冤屈的施舍?”
女仆羞愧坦白:“原以为布匹众多,无人细查,才取了一匹。谁知连累他人受罚,日夜不安,故以此布忏悔。”
慧师父听后,将布掷还,只说一句:“你何不悄悄送还原处?既可洗清他人冤屈,你的心也能安宁。”
这桩往事,直到女仆去世多年后,才由老尼的弟子道出,人们方才知晓。
乾隆甲戌、乙亥年间,慧师父年纪已有七八十。某日,她忽然来到纪晓岚家中,说要去潭柘寺礼佛,为小尼姑受戒。
纪晓岚偶然提及当年女仆之事,她却摇头否认:“并无此事,是小尼们胡乱传言。”
在座众人无不感叹她的宽厚与谦逊。
临行前,她请纪晓岚为佛殿题写匾额。
纪晓岚便托友人赵春代笔。
当她看到落款是纪晓岚的名字时,合掌正色道:“是谁所书,便该署谁的名。佛前不可妄语。”
纪晓岚只得换上赵春之名,她才郑重收下。
此后,她再没有来过。
再后来,纪晓岚向沧州旧人问起她,竟已无人记得。
又有一僧,住景城天齐庙,是住持果成的第三位弟子,乡人皆尊称“三师父”,连他的真名也渐渐被遗忘。
果成的其他弟子多不守戒律,四处托钵游食。唯有这位三师父,始终恪守师门清规。他没有名刹高僧的市侩与傲慢,千里行程,皆背负行囊步行,从不乘车骑马。
纪晓岚的兄长晴湖曾在路上遇见他,苦苦劝他上车,他始终不肯。
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农夫村叟前来,他待之皆一视同仁,礼数不增不减。布施多寡,乃至不施,他也从无分别。
平日里,他诵经修持,静坐一室,无声无息,常使人以为庙中无人。
他的日常,不过如此。然而乡里无论男女,提起三师父,无不称颂其“道行高深”“品行清高”。
若问其高在何处、清在何方,众人却往往语塞,答不上来。
纪晓岚不解,便问父亲姚安公:“三师父何以如此感化人心?”
姚安公答道:“依你所见,他可有不清高之处?没有不清不高的地方,便是清高。难道非要腾云驾雾、杖锡飞空,才算得道高僧吗?”
这一尼一僧,实乃佛门中少有的志节高行之人。他们一生未言大道理,也无惊人神通,只是日日践行着最本分的戒律与良知。
不求人知,不图名利,却在无声无息间,以最朴素的坚持,照亮了人心深处对“善”与“真”的敬意。
或许,真正的高行,本就不在云端,而在脚下的步步踏实,心中的念念分明。
故事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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