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钰走进咨询室时,我不由得眼前一亮,好一个阳光女孩。圆圆的脸上闪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条马尾辫高高地悬在脑后,姣好的身材罩着一件红色的羊绒衫,显得活力四射,向我问好时还笑嘻嘻地歪了一下头,表情中透出几分娇气和俏皮。这样的大学生在校园里我经常可以见到,可是,在咨询室里接待这样的来访者,我还是初次,实在想象不出这样活泼的女孩会有什么心理困扰。
“刘老师,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不让父母离异”,她有些害羞地说出了她前来咨询的目的。
“其实,我母亲是我的继母。我父亲这辈子很不容易,他的头一个妻子跟别人走了。后来别人给我父亲介绍了另一个妻子,就是我的生母,可是当我才满一岁的时候他俩就离异了。因为我生母对我父亲隐瞒了她以前结过婚,并且还有一个儿子寄养在老家。生下我以后,她才把这些告诉我父亲,并希望我父亲把她儿子接过来一起过,但我父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气之下就跟她离异了,从此以后我父亲一个人抚养我。”
“我三岁时,老家的人给我父亲找了我现在这个妈。我父亲是中学物理老师,课讲得好,在我们那里是远近闻名的,外面的补习班都请他去讲课。我母亲跟我父亲结婚后,就在商店上班。在我印象中,从小到大,我母亲一直很冷漠,整天板着脸,虽然也像别的母亲那样每天给我和我父亲做饭,晚上会替我铺被子,但跟我话很少,一点也不亲,我也不喜欢她,有什么话都只跟我父亲讲。如果她欺负我,我就向我父亲告状,我父亲不会让我受委屈。我父亲在外面讲课也都是为了我。我母亲虽然也有工资,但我们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她的零用,她说要防备将来老了没人管她。我父亲能跟她过到现在真不容易,他们俩感情一直不好,除了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睡觉外,再没别的什么了。以前我在家时,总愿意跟我父亲聊天,现在我上学走了,剩下我母亲跟我父亲在家,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阿钰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实在不像在讲什么不幸的经历,而似乎在讲述美妙的传奇,令人很难相信面前坐着的她正是那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女孩。尤其在讲到她向父亲告母亲的状,父亲为她撑腰时,她似乎又沉浸在当时受宠爱的情景中,脸上泛出自豪的笑容。
“既然你说父亲和母亲一直感情不好,你又为什么不愿意他们两个离异呢?”
“我父亲要和我母亲离异是想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我这次寒假回家时听见我父亲给那个女的打电话了。我觉得那个女的是对我父亲另有所图。因为我父亲经常在外面讲课,挣了些钱,在我们那里,我家的生活条件是比较好的。”
“你是担心父亲离异后再婚会遇人不淑,怕那个女人不爱你父亲,只是为了他的财富来的?”
“对。再说,不管我母亲怎么不好,她毕竟年龄那么大了,真跟我父亲离异了,她怎么办呢?”
“看来你不愿他们离异的两个理由都是为他们离异后的生活担心。那你和父亲谈过你的担心吗?你对父亲想娶的那个人了解吗?你是否问过父亲关于离异的具体想法和离异后的打算呢?”
“我没与他细谈过,具体情况也不太了解,只是听父亲说过一句想跟我母亲离异,但他是认真说的,我就劝他不要离,他就没再说什么。”
她说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她,存折在姑姑手里,是给她留作读研费用的,都是用她的名字存的,她感觉父亲做这样的安排好像以后要不管她了,她有种要失去父亲的感觉。父亲还提起打算办理内退的事,问她怎么想,她好奇怪这种事怎么会问她,她说自己还根本不懂这些,结果父亲也没得到答案。
通过对阿钰的成长经历和人格特点的了解,她不让父母离异的真正原因其实是怕父亲再婚,她担心的是未来的新继母会夺走父亲对她的爱。她知道父亲不爱现在的继母,她为自己可以独享父亲的爱而感到安全和满足,但当她得知父亲想离异并已有所爱了,她的安全感一下子消失了,她想阻止父亲把爱施与别人,所以她宁愿让父亲留守在现有的无爱的婚姻中。当然,这是阿钰不愿她父母离异的潜意识动机,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要让她明白这一点,还需要进行干预。
“我还是个小学生,就像上次我画的那么大的孩子。我站在客厅里向窗外看。这时有人敲门,父亲进来了,不知是我给他开的门,还是他自己开的门,可是连着进来了好几个父亲,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但我知道哪个是真的,于是我去拉真父亲的手,但这时,那些假父亲拉着真父亲从我卧室的窗子飞走了,我没拉住。真父亲还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
我问“卧室”让她想到了什么,她回答:“我的卧室是我父亲帮我布置的,卧室里的床、衣柜和写字台都是我父亲亲自给我做的,是我们搬进这个家时,我看着他做的,一提到卧室我就会想到父亲亲手做的这些东西,就会想到父亲的爱,很温暖。”
通过记忆重组干预,当我让阿钰睁开眼睛后,她沉默了良久。我问她感受到了什么,她说:“本来我一开始是为了我父母的事来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因为父亲的爱,我一直生活得快乐、幸福,但我从来没为父亲考虑过,也许我太自私了。”阿钰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停了停,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其实我知道我父亲喜欢那个女人,她也不像我说的那样贪财,但我怎么就不希望我父亲和她好呢?我也知道我父亲不爱我母亲,他们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快乐过,我其实也真希望我父亲能幸福,可是,那次无意中听到我父亲在电话里对那个女人说的话很体贴,我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难受。”
我:“其实,你是想让父亲只对你一个人关心和疼爱,这种想法小女孩都有过,在心理学上叫恋父情结,但一般到了一定年龄就会随着意识和对母亲的认同而消失。只是你继母的冷漠使你父亲成了你的情感支持来源,父亲对你失去的母爱给予的过度代偿更使你对父亲产生了过度依恋,以至于你始终无法与父亲实现心理分离,这也是你特殊的成长环境造成的。”
“您是说我爱上了自己的父亲,所以不愿意他爱别人?”
“应该说是你把父女之间的亲情和伴侣之间的爱情混淆了,这其实是两种不同的爱。爱情可以随着分手或离异而结束,但亲情却永远不会因为分离而消逝。所以你父亲的婚姻变动不会影响他与你的父女关系。他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但你要清楚他对你的爱是父亲对女儿的爱。”
让我高兴的是,在离开咨询室的时候,阿钰说她知道以后自己该怎么做了,她会尊重父亲的意愿,做个好女儿,而且如果父亲再婚后继母没人照顾的话,她也会去尽力照顾的。她希望父母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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