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宏：师者歧路（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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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骄阳犹似火。金老师从教室里出来，一头扎进了炎炎烈日中，匆忙往家里赶。他刚刚收到了女儿发来的信息，女儿在国外留学，催促他给她转钱交学费和生活费。

他低头瞟了一眼手机里的工资短信，额头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微薄的工资实在难以支撑女儿出国留学的费用。

前些年，大学室友老杨赶上了停薪留职的浪潮，创业成功实现了财富自由。同学老杨的成功给焦虑迷茫的金老师带来了一丝信心和希望。

学校对面那家文具用品店，成为金老师课余创业的第一个练兵场。玻璃门上贴着他用彩笔书写的“金老师文具用品店”。货架上摆放着各种笔、作业本、习题集、胶水等文具用品，还顺带出售一些学生喜欢的玩具、零食。

老家的侄女被他请过来帮忙看店。每天下课后，他不再匆匆往家里赶，也不再忙着在办公室备课，而是搬个凳子坐在文具店门口。平时在课堂上不苟言笑的金老师，如今见着学生就点头打招呼。个别胆儿大的学生经过文具店门口，调皮地称呼他为金老板，他都乐呵呵地应着。

可生意比预想中冷清。第一个月结算，除去付给侄女的工资和门面租金，只够买几斤五花肉。勉强支撑到年底，文具店就关门大吉。

他又瞄准了小区门口的杂货店。每天小区门口人来人往，生意应该不会差。他吸取了上次创业失败的经验教训，决定亲自经营管理。

那时候正好赶上事业单位专技人员可以自主创业的政策，他和学校签订了停薪留职自主创业协议。不久，他花大价钱盘下了杂货店，又当起了小老板。

和文具店相比，杂货店的商品多而杂，管理起来难度更大，人更辛苦。他除了吃饭睡觉，白天几乎没有时间离开小店。碰到要去市里进货，还得选在周末，让他老婆替他看店。

杂货店的生意确实比文具店要好。经过一年的辛苦经营，除去门面租金也赚到了十来万块钱。但是杂货店的盈利与学校停发的工资收扣两项相抵，算起来总体收入根本没有增加。他提前终止了停薪留职协议，返回学校上课。

辛苦折腾了一年，仍然没有实现创业致富的梦想。金老师陷入了沉思和迷茫。

没想到邻居大姐的一次串门，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金老师，您这创业致富的思路太老套了。”邻居杨大姐拎着一袋水果敲开了他的家门，“现在是信息时代，谁还守着实体店啊？我给您介绍一个新项目，保证您躺在家里都能赚钱。”面对杨大姐的口若悬河和描绘的美好“钱”途，金老师的心动了。

杨大姐第一次带他去的会场，是在城郊的一个假日酒店。几百号人举着荧光棒喊口号，台上穿西装的年轻人讲得唾沫横飞：“消费变投资，人脉变钱脉！”金老师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比明星演唱会还要热闹疯狂。他瞬间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也不自觉地加入了狂热的队伍。

杨大姐塞给他一本《财富自由秘籍》，叮嘱他回家以后好好研究，发财致富的秘密就在这本书里面。

散会以后，杨大姐又到家里给他开小灶。指着书本里面的“几何倍增”的公式对他说：“您是教书的，这账您算得清。”面对巧舌如簧的杨大姐，他稀里糊涂交了几万块加盟费，向致富目标迈进了第一步。

金老师拉来的第一个下线，是初中同学李有才。看着银行卡里多出的几千块“提成”，他心里暗暗高兴——这钱来得确实比开文具店和杂货店快得多。晚上他翻来覆去，兴奋难眠。他折腾到很晚才睡着，梦见宝贝女儿在国外商场里，拿着他赚来的大把钞票，快乐地购物。梦中的他开心地笑出了声。

有一天，妻子发现他藏在衣柜深处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像极了他备课本上的教学重点。“你这是在干什么？”妻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却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懂！这是让我们发财的正经事业。”

后来，陆续有家长反映，他管理的班级秩序混乱，考核全校垫底；有学生抱怨，他上课总走神，解答学生提问漫不经心。学校领导开始找他谈话，他嘴上应着，心思却飞到了晚上的“招商会”。他盘算着参加会议时带小区里的大爷大妈去长见识，穿哪件西服最得体。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金老师被推上讲师台以后。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仰着，眼神里的渴望比任何一届学生都要强烈。他们在台下高声呼喊，尊称他为“金导师”，这个称呼让他充满自豪和成就感。在学校课堂上，他最缺的就是这样的崇拜和专注的目光。

他在台上讲“分享经济”，“跨境新零售”，宣传用户既是消费者也是推广者。他讲“财富密码”，宣传低成本、高回报，分享暴富神话。他把教案里的数学公式套用到传销话术里：“假设每个人发展三个下线，三个月就是三的九次方……”讲到激动处，他的声音越来越洪亮，仿佛台下的几百号人就是听他传道的忠实信徒。

他把复杂的返利公式拆解成清晰的步骤，让人感觉仿佛自己的银行账户资金数据在成倍增长。台下的人听得热血沸腾，频频点头，恨不得立刻交钱加入，生怕自己错过了暴富的机会。

有一次讲到兴头上，他下意识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把它当教具比划着。恍惚间以为自己正在学校的讲台上，专注地推导几何定理。

警察冲进会场时，金老师正激情演讲“会员裂变和层级快速扩张”。会场里的人顿时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他却愣在台上，直到戴上了冰凉的手铐，他才从虚幻世界被拉回到了现实。

法庭上，法官念判决书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晰：“被告人金某，犯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叁万元。”

走出法庭，天空很阴沉，片片落叶被风卷着往前跑。金老师手里攥着判决书，脚步沉得象灌了铅。脚下的路分了岔，他没有往学校的方向看，径直走进了另一条没有铃声的巷口。

作者简介：朱志宏，湖南慈利人，先后获得湘潭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硕士专业学位，现任中等职业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