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个秋风送爽却又满含凝重的9月12日,整个华夏大地的目光都聚焦于一场跨越山海的“重逢”——第十二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
韩方将志愿军烈士遗骸棺椁运送至仁川国际机场并移交给中方,再次向我国移交30位志愿军烈士遗骸及267件相关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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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人民日报)
中方在仁川国际机场举行庄严悼念仪式,唱响激昂雄壮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中国驻韩国大使为志愿军烈士棺椁一一覆盖国旗,全体人员向志愿军烈士遗骸行三鞠躬礼,中国人民解放军仪仗司礼大队礼兵手持国旗引路,怀抱烈士棺椁登上解放军空军“运-20”专机,烈士英灵在国歌声中回到祖国和人民怀抱。
飞机起飞前,运-20机组人员通过机内广播,向志愿军忠烈致敬。运-20专机降落沈阳桃仙国际机场后,机场以“过水门”最高礼遇,迎接英雄回家。
离家尚是少年之身,归来已是报国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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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志愿军烈士遗骸归国的特殊时刻,翻开《我家有烈士》,一段段尘封的历史记忆扑面而来。其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明知参加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的弟弟大概率已牺牲、成为英烈,哥哥却始终揣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不忍将可能的噩耗告知年迈父母,便独自扛下这份牵挂,年复一年坚持寻找,唯一的心愿,就是盼着弟弟能“回家”,让这份跨越岁月的思念有处安放。
以下内容节选自书中篇章《长津湖畔》。
1950年的国庆节,我才收到了铭祥弟弟的第一封回信。原来,春节后他所在的部队奉命进行武装泅渡和抢占滩涂演练。
当时,部队的作战训练是秘密的,指战员的书信也受到了纪律约束。所以直到结束演练转移到山东泰安后,部队才允许给家里写信。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忙给小弟写了一封回信,可这次却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
一个多月后的11月7日,《人民日报》首次公开报道了中国军队入朝鲜作战的消息。这条仅有34个字的新闻,我不知读了多少遍,越读越紧张,连忙照着上封信留下的地址,又给小弟去了一封信,询问今后的动向。但我哪里知道,此时的他早已随部队跨过鸭绿江进入了朝鲜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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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孙铭祥的哥哥孙文祥和其子孙波沙
我的学员中有一位是县兵役局局长,有一次他告诉我认识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兵,那人不仅荣立特等功,还和小弟是同一批参军的战友,同在27军80师240团。我只觉是老天眷顾我,赶紧打听了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志愿军战士叫孙明芝。我得知他春节要回家探亲,一直找人守着他的消息,他回来的第一时间,我就找到他了解小弟的情况。
孙明芝说,本来备战解放台湾的战士们心早已飞向宝岛,恨不得早一点推进祖国统一,但1950年11月1日的夜里,部队临近泰安火车站的营地,突然加了双警卫,只准进不准出。大家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临战前的紧张气氛。
从上海北上山东时,小弟的卫生班带了一些医治血吸虫的石灰膏。自1950年夏天开始,因为天天武装泅渡,部队大范围感染了血吸虫。得了血吸虫病的人,肚子像西瓜,脖子像丝瓜,手臂像黄瓜,有气无力,苦不堪言,更不用说武装训练了。
小弟带着卫生班不分白天黑夜,硬是用火烧燎杀的方法,将训练场的钉螺灭得一干二净。石灰膏很沉,一人背一袋也很吃力,仅有的马匹驮辎重都紧张,那时的营地一片忙乱,后勤股长一时找不见个人。小弟只好去请示四处检查的团长。只见团长摆摆手,他当即意识到,部队这是要去朝鲜了。
果然这天会后,部队紧急集合奉命赶往火车站,只说要去演练,至于去哪里谁也不知道。240团离开山东泰安后,一路越来越冷,大家才知道车在一路北上,他们的目的地是寒冷的朝鲜。
11月4日夜里,部队由辽宁安东(今丹东)入朝后,徒步向朝鲜盖马高原腹地长津湖方向前进。谁也没有想到,一股50年不遇的西伯利亚强寒流也进入了朝鲜北部,将整个盖马高原冻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坨。长津湖地区是朝鲜北部最为苦寒的地区,海拔在1000米以上,林木茂密,人烟稀少,夜间最低温度接近零下40摄氏度。240团以每天近60公里的速度,在冰天雪地里连续徒步行军400多公里,于11月22日到达了长津湖以北的作战区域。
此时,盖马高原的最低温度降到了零下50多度,27军出国的第一天就有700余人冻伤。小弟率领卫生班下到了前线连队,去宣传防冻知识,保护好手脚才能保证基本的作战能力。卫生班告诉战士们,宿营时绝不能用热水洗手、洗脚,不能烤火,要相互把手脚伸进对方的棉衣里取暖。
坚持到11月27日夜里,震惊世界的长津湖战役打响了。
这次志愿军面对的敌人,是美军战斗力最强的陆战1师和享有“滴漏器师”之称的美7师。铭祥弟所在部队的240团2个营,负责攻打1个美军加强营驻守的内峙洞。孙明芝是8连的重机枪班班长,在内峙洞战斗中,8连只剩了他和另一位指导员。
追击敌人的路上,扛着马克沁重机枪的孙明芝还遇见了小弟。小弟叮嘱他,说美国佬的飞机和大炮专打重火力点,不能老在一个位置打,到时多换几个位置打,还送了他几支卷好了的旱烟。
当时的志愿军27军,每个师有一个卫生连,每个团有一个卫生排,而且大都分配到了基层连队担任战地救护。说是救护,其实就是往下背伤员,因为在平均零下40多度的极寒天气里,志愿军战士的伤口不出几分钟就被冻住,几乎不用止血。
经过几天的激战,240团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警卫班、通讯班、卫生班和炊事班。这些看似班的编制,其实并不普通,实际相当于军干部大队和师的教导队,是240团的“种子”和“骨干”。
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天已经大亮,鹅毛大雪仍在下着,而四面被围的“北极熊团”仍在孤注一掷地抵抗。起初,240团于春圃团长只是命令警卫班、通讯班、卫生班追击,可眼见美军要跑,没有配枪的炊事班也抡着菜刀、铁铲和扁担跟了上去。这是240团对新兴里“北极熊团”的最后一击。
到12月2日夜里12点,240团又接到了越过冰封的湖面继续追击的命令。离开战场前,后勤部队立即打扫战场,但直到12月24日长津湖战役结束,也没有发现小弟。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部队只好将小弟列为失踪人员。当时,失踪志愿军无非三个结局,要么牺牲,要么被俘,要么当了逃兵。这三个结局,都是我们承担不起的。
看我神色大变,孙明芝又说,小弟十有八九是牺牲了,只是没有找到尸体而已。他相信那个硬骨头的年轻人绝不会被俘,更不会当逃兵。
这一刻我不知该希望自己的亲弟弟是死,还是希望他活。谁会想要自己的兄弟死呢,但活着又只剩一个可能,即成为叛徒,背上了永远都洗不掉的耻辱。
这样的消息要是告诉爹娘,只能让他们更加心焦。更何况这些只是推断,母亲已经哭瞎了一只眼睛,难道我还要让她把两只眼睛都哭瞎才心静吗?我不能。
我只能把从孙明芝这里了解的疑虑和担忧藏在心里。爹娘问起来,我只说小弟的部队还在朝鲜打仗,他才19岁,迟两年回家娶亲也不晚。
几年里,兄弟姐妹们陆续都成了家,那个年代做军属是异常光荣的事情,我的两个妹妹不约而同都嫁给了军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嫂。只有大姐夫和我一样是平凡的教书匠。
妹夫们也积极帮忙四处打听小弟的消息,每次母亲看到他们,都会问起小弟的下落。二妹夫张文焕所在的26军也参加了长津湖战役,1955年春节跟二妹结婚时,他已是一名大尉军官了。父亲见了做军官的女婿只顾得乐了。可心细的母亲却将我叫到一边问:“26军都回国了,那你弟的27军怎么还不回国?”
我还没想好词。母亲又问:“二姑爷这么大的官都回来了,你弟不就是个班长嘛,还留在朝鲜干啥呢?”
我只好编理由搪塞说,俩人不是一个部队,小弟的部队留在朝鲜还有任务。实际上,早在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已经签订,历时2年零9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早已宣告结束了。
两年后三妹也结婚了,三妹夫是新中国的第一代海军军官,爹娘见一身雪白军装的三妹夫更高兴了。母亲高兴之余又回过神来问我:“海上的部队都回来了,你弟弟那个地上的部队怎么还没信呢?”
“海军没有参加抗美援朝。”我又一次糊弄了过去。
三妹婚礼时,我特意把俩妹夫叫到一旁,把孙明芝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想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门道能帮忙打听打听。他们凭着多年的从军经验分析说,小弟十有八九是牺牲了,除非他当了俘虏去了台湾。
我想起了在新华社总部工作的同学,连忙去信给对方,求他帮忙联系解放军分社的同事,看能否打听一下小弟的下落。对方在回信中说,依据当时情况看,长津湖战役惨烈异常,连美军的“北极熊团”都只逃出了300多人,能在这场战斗中保住性命就谢天谢地了,比起被俘,小弟牺牲的可能性更大。
1958年的3月12日的这一天,《人民日报》发表了志愿军总部撤离朝鲜的公告,志愿军年内将分三批全部从朝鲜回国。
当年腊月里的一天,县兵役局的两名干部神色沉重走进了家里。正在搓苞米的爹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兵役局的人恭恭敬敬地掏出了烈士证书。两位老人不认字,兵役局的人只好捧起烈士证书来读。当听清小儿子孙铭祥牺牲的确切消息后,母亲当场哭倒在地。父亲则是一言不发,蹲在角落里一个劲地吸着旱烟。
我知道我弟是硬汉子,不会当逃兵,更不会当叛徒,但我过去一直都不敢想,那个一路跟着我的男孩是不是真的不在了,直到今天,我心里的石头才重重地落了:我弟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当我骑着县里通讯员的自行车赶回家时,看到本来视力就弱的母亲仍在撕心裂肺地哭,哭小弟15岁离家,哭他死之前也没成个亲,哭我骗了她这么多年。
到了1958年3月,志愿军全面撤军之前,继续留下来的人员曾再次进入长津湖地区。一个朝鲜老乡来报告说,在一个山沟里发现了不少尸体的痕迹,留守的部队派人赶过去查看了一番,终于在还没腐烂的“光荣条”上看到了小弟的名字,这才确定了他的烈士身份。
1959年春节的大年三十,又到了送光荣牌的时候,不过这一次,连续送了15年的红色“军属光荣”牌,却变成了红底黑字的“烈属光荣”。
那年我除了用平常节约的饭票买了1斤猪肉和50斤地瓜干,还专门请人画了两张小弟的画像:一张头戴大檐帽,一张骑着高头大马。那是画家凭着我的描述并参考27军入朝前的照片,为小弟画了这两张遗像。快二十年没见的亲人,再见面却成了画中人。
母亲双手摸索着小弟的画像,禁不住又哭出了声来。父亲把画像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他终于把儿子盼“回家”了。
(口述人:孙文祥 记录者:孙波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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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这段往事,我们能更深刻地理解烈士的英勇无畏,以及烈属们深埋心底的奉献与牺牲。铭记历史,缅怀先烈。那些回不了家的英烈,祖国从未忘记,人民从未忘记。
《我家有烈士》记录了淞沪会战、血战台儿庄、偃师抗战、淮海战役、长津湖之战牺牲的先烈,这些亲属珍贵口述,是家事,更是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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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凌小凡
初审及文稿:袁子茵
复审:罗明钢
终审:李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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