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难忘山芋香 | 作者 庄祥民

六七十年代的乡村，山芋是一年四季的主粮。可以说，人们能从那个时期走过来山芋功不可没。

我们村的西边有一座小山，山上种满了山芋。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山芋秧的叶片由碧绿慢慢变黄。生产队便组织人力开始刨山芋，女劳力用镰刀割山芋秧，银镰挥舞过后，埂子上面露出一个个小土包，这些小土包都是土下的山芋拱成的，还有好多宽宽的裂缝，也有的山芋已经钻出半截青色的身体，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青壮年用抓钩子刨山芋，刨的时候格外小心，刨下去的地方离山芋十厘米左右，刨三四下再用力往后拽，然后一个个像胖娃娃一样的山芋就羞答答地出土了，皮肤湿湿的、嫩嫩的，着实惹人喜爱。刨出的土如果有疙瘩块还要砸碎摊平，方便晾晒山芋片。一群小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把刨出的山芋拾起来一堆一堆地放，基本是每三埂放一行，每四、五米远放一堆。老年人，还有腿脚不便的人蹲着或者坐着去除山芋身上的根和泥土，堆在一起的山芋像一座座小山一样。然后生产队派人对山芋进行分配，两个人用很粗的棍子抬着一个很大的筐，一个人掌着一杆大秤，每次按一人几十斤或者几百斤来分；一个秋季结束，一人能分到几千斤，这可是个庞大的数字。

社员们把分到的山芋一部分用地窖储藏起来，冬天也能吃到香喷喷的山芋；一部分晒成山芋干，然后用折子或者囤子存放起来，充当全年的主粮；还有一部分卖掉换成钱，用作冬天添置衣服、家庭的日常开销、人情来往中的随礼等。

社员们瞅到好天气，会连夜把山芋切成山芋片。切山芋片用的刨子很简易，把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前端朝里一点的地方挖空，正面固定一把刀片，略高于后半部分。把山芋用手往前推经过刀片时被切成山芋片，山芋片就从挖空的地方斜向下射出去堆在地上。这是一项很危险的活，弄不巧就会把手割破，所以好多人是戴着手套切山芋片的。秋天的夜晚，天气寒凉，人们有的裹着棉袄，有的披着大衣，漫山遍野都是嚓嚓声。月亮西陈，星星也隐没了踪影，却丝毫不影响乡人们切山芋片的心情。不到天明，人们就将山芋切完摆好，确保不耽误第二天出工干活。天亮后，只见地界上、石头上、刨过山芋的地里、刚种完小麦的地里到处都是摆好的白花花湿漉漉的山芋片！

早晨，村子里炊烟四起，袅袅上升，煮熟的山芋飘来诱人的香气。我把山芋皮剥去，尽情享受着美味；我们家那条喂了八年的又高又胖的老狗跑过来，摇着尾巴，渴望得到一点赏赐，我把皮扔给它，它的动作还是那么敏捷，不等山芋皮落地就接到嘴里，然后美滋滋地吃起来；还有一群鸡，公的母的都有，伸着脖子，咯咯咯地叫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手里的碗，恨不能扑过来连碗都抢了去，我又把山芋皮扔出去，它们争先恐后地追过去争夺起来；猪也不安静，哼哼地直叫唤，拱着圈门，期待着残羹剩饭。母亲便把吃剩下的山芋捏一捏，再把山芋叶切碎，连同刷锅水倒在猪盆里。那猪就嘭嘭嘭地吃起来，唯恐别人抢了去，一边吃一边摇着那又细又短的小尾巴。

煨出来的山芋更好吃。我经常在灶膛里放几块细长的山芋埋入带火星的灰烬中。煨山芋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急不得。早晨放进余烬里的山芋要等到半晌或者午饭前才能扒出来；扒出来之后，吹掉黑灰，山芋还是烫烫的，必须用纸包着拿。烫烫的山芋糖化充分、又软又糯、香气扑鼻；要是凉了，山芋就发硬了，也没有那么香甜了。

煎饼是我们一年四季的主食，把山芋或山芋干弄碎（有时也放一点小麦或者玉米）用石磨磨成糊，在地上放一个大鏊子再把糊子烙成煎饼。烙煎饼的活一般是家庭主妇来做，一个人既要烧火又要摊糊子，烟火烤得人满头大汗熏得人睁不开眼。刚烙好的煎饼，散发出一股山芋的甜味和面饼的焦香味，非常好吃，平时只吃两个煎饼就行了，此时能吃三、四个；如果用切碎的韭菜与辣椒一起或者辣椒与豆腐一起摊成菜煎饼，那是又辣又香，绝对是煎饼的升级版，绝好的美食，更能多吃。

把山芋粉碎、过滤还能提炼出淀粉来，再经过打浆、漏丝、晾晒做成粉丝；用山芋粉做出来的粉丝滑软甜香，做菜烧汤都很美味。我每次喝汤都是把粉丝留到最后，然后放点盐豆或盐豆汤搅拌一下，吃到嘴里又辣又咸又香，又是一道绝好的美食，让人欲罢不能。

如今，山芋已经从人们的饮食结构中逐渐淡出餐桌，饮食走向多元化。在城镇的街道、小区门口、学校院外的拐弯处，偶尔能看到有人拉着小板车，车上站立着用铁皮裹成的圆圆的炉子，还有一大筐红色或黄色的山芋，山芋的清香随风飘溢。但是，我最难忘的还是小时候山芋的香味，那香味里掺和着泥土的清新味、汗水的酸咸味，还有时代与岁月的烟火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