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什么?
这是一个古老又新鲜的永恒话题。
无论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造成的,还是女娲用泥捏成的;无论是赞美“女人是水作的骨肉”,还是贬斥“女人水性”“水性就下”;无论是“男人是江河女人是船帆”、“男人是树女人是藤”的“和谐说”,还是“女人不是泥男人不是筐”,“女人不是月亮男人不是太阳”的“否定说”,都明白无误地表露:从古至今,沧海桑田,人们始终关注着“女人的话题”,或庄或谐,或执着或调侃;或投入或旁观。
民国文人也留下不少关于“女人”的妙论,摘抄一二,以飨读者。
瞿秋白:
女人就是“背锅侠”国难期间,似乎女人也特别受难些。一些正人君子责备女人爱奢侈,不肯光顾国货。就是跳舞、肉感等等,凡是和女性有关的,都成了罪状。仿佛男人都做了苦行和尚,女人都进了修道院,国难就会得救似的。
其实那不是女人的罪状,正是她的可怜。这社会制度把她挤成了各种各式的奴隶,还要把种种罪名加在她头上。西汉末年,女人的“堕马髻”“愁眉啼妆”,也说是亡国之兆。其实亡汉的何尝是女人!不过,只要看有人出来唉声叹气的不满意女人的妆束,我们就知道当时统治阶级的情形,大概有些不妙了。
奢侈和淫靡只是一种社会崩溃腐化的现象,决不是原因。
私有制度的社会,本来把女人也当做私产,当做商品。一切国家,一切宗教都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规条,把女人看做一种不吉利的动物,威吓她,使她奴隶般的服从;同时又要她做高等阶级的玩具。正像现在的正人君子,他们骂女人奢侈,板起面孔维持风化,而同时正在偷偷地欣赏着肉感的大腿文化。
阿剌伯的一个古诗人说:“地上的天堂是在圣贤的经书上、马背上、女人的胸脯上。”这句话倒是老实的供状。
朱自清:
老实说,我就欢喜女人老实说,我是个欢喜女人的人;从国民学校时代直到现在,我总一贯地欢喜着女人。
虽然不曾受着什么“女难”,而女人的力量,我确是常常领略到的。女人就是磁石,我就是一块软铁;为了一个虚构的或实际的女人,呆呆的想了一两点钟,乃至想了一两个星期,真有不知肉味光景——这种事是屡屡有的。
在路上走,远远的有女人来了,我的眼睛便像蜜蜂们嗅着花香一般,直攫过去。但是我很知足,普通的女人,大概看一两眼也就够了,至多再掉一回头。像我的一位同学那样,遇见了异性,就立正——向左或向右转,仔细用他那两只近视眼,从眼镜下面紧紧追出去半日半日,然后看不见,然后开步走——我是用不着的。
我们地方有句土话说:“乖子望一眼,呆子望到晚;”我大约总在“乖子”一边了。我到无论什么地方,第一总是用我的眼睛去寻找女人。在火车里,我必走遍几辆车去发见女人;在轮船里,我必走遍全船去发见女人。
我若找不到女人时,我便逛游戏场去,赶庙会去——我大胆地加一句——参观女学校去;这些都是女人多的地方。于是我的眼睛更忙了!我拖着两只脚跟着她们走,往往直到疲倦为止。
梁实秋:
女人是什么?
额,一言难尽。
有人说女人喜欢说谎;假如女人所捏攥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税,便很容易致富。这问题在什么叫做说谎。若是运用小小的机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获取精神上小小的胜利,因而牺牲一点点真理。这也可以算是说谎,那么,女人确实比较地富于说谎的天才。有具体的例证。
你没有陪过女人买东西吗?尤其是买衣料,她从不干干脆脆在说要做什么衣,要买什么料,准备出多少钱。她必定要东挑西拣,翻天覆地,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是嫌这批料子太薄就是怪那批料子花样太旧,这个不经洗,那个不经晒,这个缩头大,那个门面窄,批评的人家一文不值。
其实,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杀只时限价钱太贵而已!如果价钱便宜,其他的缺点全都不成问题,而且本来不要买的也要购储起来。
一个女人若是因为炭贵而不生炭盆,她必定对人解释说:“冬天生炭盆最不卫生,到春天容易喉咙痛!”屋顶渗漏,塌下盆大的灰泥,在未修补之外,女人便会向人这样解释!“预备在这个地方安装电灯。”
自己上街买菜的女人,常常只承认散步和呼吸新鲜空气是她上市的唯一理由。艳慕汽车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厌恶汽油的臭味。做在中排看戏的女人常常说前排的头等座位最不舒适。一个女人馈赠别人,必说:“实在买不到什么好的……,”其实这东西根本不是她买的,是别人送给她的。
一个女人表示愿意陪你去街上走走,其实她顺便要没东西。总之,女人总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放一个小小的烟幕,无伤大雅,颇占体面。这也是艺术,王尔德不是说过“艺术既是说谎”么?这些例证还只是一些并无版权的谎话而已。
女人善变,多少总有些哈姆雷特式,拿不定主意;问题大者如离婚结婚,问题小都如换衣换鞋,都往往在心中经过一读二读三读,确认之后再复议,复议之后再否决,女人决定一件事之后还能随时做一百八十的大转弯,作出那与决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无法追随。
因为变的急速,所以容易给人以“脆弱”的印象。莎士比亚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做‘女人’!”但着脆弱,并不永远使女人吃亏。越是柔韧的东西月不易摧折。女人不仅在决断上善变,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别针位置也常变,午前在领扣上,午后就许移到了头发上。
三张沙发,能摆出若干阵式;几根头发能梳出无数花头。讲到服装,其变化之多,常达到荒谬的程度。外国女人的帽子,可是一根鸡毛,可以是半只铁锅,或是一个簸箕。中国女人的袍子,变化也就够多,领子高的时候可以使她像一只长颈鹿,袖子短的时候恨不得使两腋生风,至于纽扣盘花,滚边镶绣,则更加是变幻莫测。
“上帝给她一张脸,她能另造一张出来。”“女人是水做的”,是活水,不是止水。女人善哭。从一方面看,哭常是女人的武器,很少人能抵抗她这泪的洗礼。俗话说:“一哭二睡三上吊”,这一哭确实其势难当。但从另一方面看,哭也常是女人的“安全瓣”。
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伟大的了,她为了男人,为了孩子,能忍受难堪的委屈。女人对自己的享受方面,总是属于“斯多亚派”的居多。男人不在家时,她能立刻变为素食主义者,火炉里能爬出老鼠,开电灯怕费电,再关上又怕费开关。平素即己极端刻苦,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便忍无可忍,一腔悲怨天然的化做一把把的鼻涕眼泪,从“安全瓣”中泊泊而出,腾出空虚的心房,再求接受更多的委屈。
女人很少破口骂人(骂街便成泼妇,其实甚少)很少挽袖挥拳,但泪腺就比较发达。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迷迷的笑,吃吃的笑,格格的笑,哈哈的笑,笑是常驻在女人脸上的,这笑脸常常成为最有效的护照。
女人最像小孩,她能为了一个滑稽的姿态而笑的前仰后合,肚皮痛,淌眼泪,以至于翻筋头!哀与乐都是常川有备,一触既发。女人的嘴,大概是用在说话的时候多。女孩子从小就往往口齿伶俐,就是学外国语也容易琅琅上口,不象嘴里含着一个大舌头。
等到长大之后,三五成群,说长道短,声音脆,嗓门高,如蝉噪,如蛙鸣,真当得好几部鼓吹!等到年事再长,万一堕入“长舌”型,则东家长,西家短,飞短流长,搬弄多少是非,惹出无数口舌:万一堕入“喷壶嘴”型,则琐碎繁杂,絮聒唠叨,一件事要说多少回,一句话要说多少遍,如喷壶下注,万流齐发,当者披靡,不可向迩!
一个人给他妻子买一件皮大衣,朋友问他:“你是为使她舒适吗?”那人回答说:“不是,为使她少说些话!”女人胆小,看见一只老鼠而当场昏厥,在外国不算是奇闻,中国女人胆小不致如此,但是一声霹雷使得她拉紧两个老妈子的手而仍战栗不止,倒是确有其事。这并不是做作,并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作态,使他有机会挺起胸脯说:“不要怕,哟我在!”她是真怕。
在黑暗中或荒僻处,没有人,她怕;万一有人,她更怕!屠牛宰羊,固然不是女人的事,杀鸡宰鱼,也不是不费手脚。胆小的缘故,大概主要的是体力不济。
女人的体温似乎较低一些,有许多女人怕发胖而食无求饱,营养不足,再加上怕臃肿而衣裳单薄,到冬天瑟瑟打战,袜薄无蝉翼,把小腿冻得作“浆米藕”色,两只脚放在被里一夜也暖不过来,双手捧热水袋,从八月捧起,捧到明年五月,还不忍释手。
抵抗饥寒之不暇,焉能望其胆大。她的聪明,有许多不可及处,一根棉线,一下子就能穿入针孔,然后一下子就能在线的尽头打上一个结子,然后扯直了线在牙齿上砰砰两声,针尖在头发上擦抹两下,便能开始解决许多在人生中并不算小的苦恼,例如缝上衬衣的扣子,补上袜子的破洞之类。至于根蔑棍,一上一下的编出多少样事物,更是令人叫绝。有学问的女人,创辟“沙龙”,对任何问题能继续谈论半小时以上,不仅不令人入睡,而且令人疑心她是内行。
鲁迅:
女人不是“撒谎精”,男人才是侍桁先生在《谈说谎》里,以为说谎的原因之一是由于弱,那举证的事实,
是:“因此为什么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那并不一定是谎话,可是也不一定是事实。我们确也常常从男人们的嘴里,听说是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多,不过却也并无实证,也没有统计。
叔本华先生痛骂女人,他死后,从他的书籍里发见了医梅毒的药方;还有一位奥国的青年学者,我忘记了他的姓氏,做了一大本书,说女人和谎话是分不开的,然而他后来自杀了。我恐怕他自己正有神经病。我想,与其说“女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不如说“女人被人指为‘讲谎话要比男人来得多’的时候来得多”,但是,数目字的统计自然也没有。
譬如罢,关于杨妃,禄山之乱以后的文人就都撒着大谎,玄宗逍遥事外,倒说是许多坏事情都由她,敢说“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的有几个。就是妲己,褒姒,也还不是一样的事?女人的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
今年是“妇女国货年”,振兴国货,也从妇女始。不久,是就要挨骂的,因为国货也未必因此有起色,然而一提倡,一责骂,男人们的责任也尽了。
记得某男士有为某女士鸣不平的诗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二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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