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火与铁花:乙炔的炽热叙事
1938年的东北老工业区,寒风卷着煤屑在铁轨上打转。铁匠铺的门帘被风掀起,露出炉子里跳动的橘红色火苗,老铁匠陈满囤正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挥锤,火星溅在他磨得发亮的围裙上,留下点点黑斑。
“师父,这铁轨接头补了三次还漏风,再这么敲,铁都要脆了!”徒弟小柱子攥着钳子,看着铁板上又一次裂开的细缝,急得直跺脚。最近铁路要赶修支线,送来的断轨堆了半院子,可传统的炭火焊接总出问题,要么焊不牢,要么冷却后就开裂。
陈满囤放下锤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蒙着灰的铁皮罐上。那是上周铁路工程师送来的,说叫“乙炔发生器”,还配了个铜制的焊枪,说这东西能喷出比炭火烈十倍的火,焊铁像粘年糕似的牢。可陈满囤摸了一辈子炭火,总觉得这“看不见的气”不如铁锤实在,罐子就一直没动过。
“要不……试试?”小柱子盯着罐子,声音里带着期待。陈满囤犹豫了半天,终是点了头——再修不好,耽误了铁路工期,整个铺子都要受影响。
按照工程师留下的说明,陈满囤往发生器里加了电石,又小心地倒进水。没过一会儿,罐子里传来“滋滋”的冒泡声,一股带着淡淡蒜味的气体顺着管子流进焊枪。他按住扳机,“噗”的一声,焊枪口喷出一团蓝盈盈的火焰,火苗细而集中,不像炭火那样散开,落在铁板上时,竟瞬间把铁皮烧得发蓝,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发烫。
“好家伙!这火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还烈!”小柱子看得眼睛发直。陈满囤握着焊枪的手却绷得紧——火焰虽烈,可力道难控,稍不注意就会把铁板烧穿。他屏住呼吸,让蓝火在裂缝处慢慢游走,看着铁水像融化的银锭般填满缝隙,又用小锤轻轻敲实。等铁板冷却后,他试着用大锤砸了砸接头,铁板纹丝不动,裂缝彻底消失了。
那天晚上,铁匠铺的灯亮到后半夜。陈满囤握着焊枪,一遍遍练习控制火焰,蓝火在他手中渐渐听话起来,时而收得细如针尖,修补细小的裂纹;时而铺得宽如指腹,焊接大块的铁板。小柱子在一旁帮着添电石、调水流,看着原本冰冷的铁块在蓝火下渐渐融合,眼里满是敬佩。
可麻烦很快来了。几天后,隔壁铺子的王铁匠找上门,指着自己焊裂的铁板骂:“陈满囤!你教的什么鬼法子?我照着你的样子弄乙炔,火一喷就把铁板烧了个洞,还差点炸了罐子!”陈满囤赶紧跟着去看,发现王铁匠的发生器里加的电石多,水却少,气体憋在罐子里没处跑,差点酿成危险。
“这乙炔是烈性子,得顺着它来!”陈满囤蹲在发生器旁,给王铁匠演示:“电石和水的量得正好,水多了气出得慢,火不够烈;水少了气太足,就像吹爆的气球。还有焊枪离铁板的距离,近了烧穿,远了焊不牢,得像拿筷子夹菜似的,稳着劲。”
王铁匠照着试了一遍,蓝火果然温顺起来,铁板稳稳焊牢。消息很快传开,附近的铁匠铺都来学乙炔焊接,连铁路上的工程师都特意来夸:“老陈,你这手艺,比我们带来的技术员还地道!”
后来,日军轰炸工业区,铁路被炸毁了好几段。陈满囤带着徒弟们,背着乙炔发生器,在断壁残垣里找断轨。炮弹在不远处爆炸,尘土落在他们身上,可焊枪里的蓝火始终没灭——他们知道,这蓝火连着前线的物资运输,多焊好一段铁轨,前线的战士就多一分保障。
有一次,一枚炮弹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小柱子下意识地扑在发生器上,护住了焊枪。陈满囤拉起徒弟,看着他胳膊上的擦伤,红了眼眶:“傻小子,命比铁重要!”小柱子却咧嘴笑:“师父,这乙炔能焊好铁轨,咱得保住它,保住铁路!”
抗战胜利后,陈满囤的铁匠铺变成了机械厂,乙炔焊枪换成了更先进的设备,可他总把那把旧铜焊枪擦得锃亮,挂在车间墙上。每当新学徒来,他都会指着焊枪讲起当年的事:“这乙炔是烈脾气,可只要你懂它、敬它,它就能帮你把碎铁拼成钢,把断轨连成路。”
如今,在造船厂的船坞里,乙炔焊枪仍在焊接巨大的钢板,蓝火在船体上勾勒出坚固的线条;在维修厂里,它帮工人修补破损的机器零件,让旧设备重焕生机;甚至在艺术工作室里,艺术家们用它切割金属,打造出形态各异的雕塑。
这带着淡淡蒜味的气体,从抗战时期的铁路旁走来,穿过工厂的轰鸣声、船坞的海风,又走进艺术的殿堂,用它炽热的蓝火,将坚硬的钢铁熔接,也将不同时代里那些执着、勇敢的故事,一一镌刻在时光里,化作点点铁花,在岁月中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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