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下旬,寒风卷过浙东山口,溪口小镇的夜被远处的枪声搅得难以成眠。刚从西安脱险的蒋介石被抬回老宅,他伤势并不重,却面色灰白。灯火下,守在床前的,是足足二十年没再同床同枕的毛福梅。
两人若真要追溯缘分,还得回到光绪二十八年。那时蒋家十四岁的独生子被父母牵着手拜堂,他甚至分不清婚礼和庙会,只顾低头捡爆竹壳。地方老人撂下一句晦气的俗谚,毛福梅听得清清楚楚,却只能强颜陪笑。她比新郎大了四岁,已是“懂事”年纪,心里明白这门包办婚姻的成色,却无从拒绝。
接下来的洞房闹剧更显尴尬。新郎扯着衣角直奔母亲的被窝,理由竟是“夜里怕黑”。毛福梅抱着铜脸盆独坐红烛下,目光落在跳动的烛芯,悄悄咬破嘴唇。年幼丈夫幼稚,她认了,想着人总要长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毛福梅像大姐,又像半个保姆。蒋介石依赖她端茶送饭,依赖她缝补衣袖。老太太看在眼里,叹口气:这俩孩子哪像夫妻?可在浙东乡下,婚姻只要过了门就算成了,再别扭也得熬。
有意思的是,蒋家搬进县城后,为了不被笑话“土包子嫂”,蒋母硬把毛福梅塞进女子学堂。拼命识字的她第一次尝到新式教育的滋味,课间偷写几行钢笔字,乐得脸颊通红。可好景三个月就被掐断——蒋介石闯进教室拽人走,他嫌同学起哄,不愿妻子被指指点点。那一幕成了毛福梅此生最后一次坐进课堂。
时间滑到一九二七年三月,蒋介石在上海滩已风生水起。回乡开口就谈离婚,理由极直白:要迎娶宋美龄。毛福梅不怒,只冷冷一句:“妾娶可以,夫休不行。”在她看来,休妻即弃妇,同乡会戳脊梁骨。蒋介石进退两难,宋家却严令“必须单身”。亲友轮番劝说,地道里谈了整整三夜,终于达成一纸协议——礼节上离婚,户口上不搬,老宅仍由毛福梅掌钥匙。
蒋介石无奈点头,心底盘算:至少把孩子带走吧。结果毛福梅寸步不让:“经国是我命。”这句硬话反倒让对方妥协,他要闯世界,儿子留在故乡也算安稳。于是蒋经国在外婆家长大,掰玉米、放鸭子,日子平淡却温热。
十六岁那年,父亲忽然拍板送他去苏联。“那么远娘怎么舍得?”邻居悄悄问。毛福梅那晚哭肿双眼,第二天仍提着鸡汤送到车站。她裹着三寸金莲,一跛一跛,追着火车跑了十几步,喊不出话,只不停挥手。列车拐弯后,她摔坐月台,急喘声压在喉咙,四周人都说不出话。
信件开始频密,后来稀疏,再后来干脆断了。毛福梅白天照例烧水做饭,一落座就习惯性向门口张望。有人见她对着空院发呆,轻声打趣:“嫂子,猫都被你盼回来了。”她却不笑,只抹抹围裙,回灶间添柴。
一九三六年西安事变平定后,蒋介石被宋美龄劝回溪口静养。屋里烛火摇曳,他抬眼看着昔日妻子:“福梅,想要什么?银票?田契?”毛福梅毫不犹豫:“经国。”两字落地,静得能听见雨点敲瓦。蒋介石阖目良久,只回一句:“我尽力。”
次年春,国民政府任命邵子力为出使莫斯科全权大使,外界只当外交需要,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正目的:带蒋经国回家。八月,二十四岁的经国抱着一只老式手提箱走下列车,身边跟着金发碧眼的芬娜。母亲和儿子隔着人群相望数秒,随即相拥而泣。芬娜委在一旁,不敢多问。当地老人摇头感慨:十三年啊,这对母子命真苦。
然而现实并未给他们太多团聚的时间。二年后,浙东前线告急,日本空军开始尝试“斩首式”轰炸。农历十一月初二清晨,六架九六式袭击机掠过溪口,投弹后迅速离去。镇上青壮冲进弹坑救人,却遍寻不到毛福梅。傍晚,一截倒塌的土墙下翻出她的遗体,半边肩膀血肉模糊。
蒋经国正在南昌整训新兵,接到电话只听懂一句“母亲遇难”。他连夜驱车七百余里,车子闯入石门时还未停稳人已跳下。“姆妈——”嘶吼刺破夜空,围拢的族人全低头不语。为了不让他心碎过度,只说“墙压所致”。真是场面太惨,谁也开不了口。
葬礼那天细雨不停,泥地没膝。蒋介石隔着棺木望前妻,神色复杂。他对经国说了句“以后你多回来看看”,声音极低,却被风传到几位长辈耳中。众人默默点头,无人接话。旧中国的家国恩怨,像那场潮湿的细雨,一夜无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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