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殡那天,太子殿下正新婚宴尔。
八抬大轿和棺椁相撞。
他带着心爱的侧妃,抢了我轮回转世的奈何桥。
……
死后第三日,大哥温均亲自为我扶棺送灵。
我的灵魂跟在后面,被黑白无常一前一后押解着。
他们说,只要我成功走过奈何桥,就可以轮回转世。
可走到桥前,却遇上了谢行止接亲的花轿。
喜丧相遇,遇桥喜让丧,遇路丧让喜。
按老祖宗的规矩,谢行止该给我的丧仪队让路。
可谢行止却高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大哥和我的棺椁,没有半分相让的意思。
我大哥红了眼,屈膝跪在了谢行止的面前。
“太子殿下,还请您高抬贵手,让臣先过桥。”
谢行止冷笑:“如今的温家就剩你与温言欢兄妹二人,你既然站在这里,那棺材里的就是温言欢了?”
“她以为选在本殿大喜的日子假死,就能让本宫回心转意?”
“别忘了!那封休书是她自己求的!”
他眼里的冰冷如同锋刃刺进我心里。
我想不明白,谢行止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十四岁喜欢上谢行止的时候,他还是九皇子。
那时,他无权无势又体弱多病,是皇上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
人人都说我这个将军府的嫡女脑子不好,才会放着那么多前途无量的皇子不喜欢,偏偏喜欢谢行止。
可我就是喜欢他。
喜欢到十六岁那年不顾家中父母再三劝阻,求皇帝赐婚,嫁给了谢行止。
喜欢到后来他因为党政之争被诬陷,判处流放三千里,我也义无反顾地陪他去了。
那是整整十年的光阴。
最苦最累的时候,谢行止抱着我承诺说。
“欢儿,终有一日,我要带着你回到京城。”
“我要一步步爬上去,把所有瞧不起我的人,欺辱我的人,都踩在脚下。”
我摇摇头,告诉他我并不在乎荣华富贵。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辈子做对山间夫妻也可以。
可爱却蒙蔽了我的双眼。
让我没有看清那时候谢行止眼中强烈的野心和欲望。
如果我早点看清,或许就能早点明白。
在谢行止心里,权势地位永远重于儿女之情。
所以为了从漠北回到京城,他能拼上一条命
为了从任人欺凌的九皇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太子,他能牺牲一切。
包括许给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三个月前,他要迎娶国师的养女何云蕊时,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欢儿,我需要国师的支持。”
我也只说了一句话:“谢行止,你要娶她,那就休了我。”
第二日,谢行止就让人给我送来了休书。
我捧着那封休书在漫天大雪中一步步走出了皇宫,回到已经落败的将军府。
被大哥接住的那一刻,血从我的口中不断涌出。
谢行止不知道,我就要死了。
当年在漠北流放时,有人给他下毒,那毒解不了,我就背着他把毒转移到了自己的体内。
多年蹉跎,我早就是油尽灯枯。
我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没想到再见面,我的丧日,亦是他的喜日。
我大哥因为谢行止的话,悲愤填膺地抬起头。
“殿下,言欢真的死了!她是为了你——”
谢行止没让他把话说完。
一个手势,他身后的侍卫就上前推倒了我的棺椁。
我的棺椁重重砸在地上,棺盖移了位,露出里面我那惨白的遗容。
此刻只要谢行止回头看一眼,只要一眼,他就能知道我是真的死了!
可他头也不回,带着花轿过了桥。
我看着他的背影,这才知道,原来鬼魂也难逃心痛的折磨。
“温姑娘,你过不了这奈何桥了。”
黑白无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定了我的死刑。
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离你的头七还有四日。倘若四日内谢行止能带着你的遗物从桥上走过,那你还有一丝轮回转世的机会。”
“若不能,你便会魂飞魄散。”
听到这话,我愣在原地。
“为什么偏偏是他?”
黑白无常有些唏嘘:“也许是因为谢行止身上带着你的一缕情丝,一缕魂……谁知道呢,世间缘分本就说不清。”
“反正现在能送你过桥的,只有他。”
我苦涩地扯起嘴角,谢行止自幼体弱多病,药石难医。
为了保佑他平安长寿,十二年前,我从普度寺山脚跪着磕头磕到了山顶,中途晕过去好几次。
高僧因此被我的诚意打动,告诉我——女子的情丝能为心上人挡灾劫难。
但因果是有报应的,劫难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我若要替他挡灾,就一定会遭到反噬。
因为爱他,我决然地剪下了自己的头发编成红绳,送给了谢行止。
缺没想到,这情丝竟在我死后还将我和他纠缠在一起。
黑白无常走了。
走前,他们告诉我,这四日内我可以随意进入谢行止的梦境。
不过每入一次梦境,我便会虚弱一分。
直至魂飞魄散!
我浑浑噩噩地飘回了东宫。
此刻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满座宾客都在恭贺太子得偿所愿。
却没人记得今天是我出殡的日子。
又或许是记得,但是没人愿意去触太子殿下的霉头。
“殿下与何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愿殿下与侧妃早生贵子啊。”
“什么侧妃,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变成太子妃了……”
我忽略那些刺耳的声音,穿过人群,飘到了谢行止身边。
他穿着大红喜袍,面如冠玉,正朝众人敬酒。
他看上去真的很高兴。
好像……比娶到我那日还高兴。
我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红绳,下意识伸手想要摘下。
但透明无形的手指径直穿了过去。
是了,我是个鬼魂。
谢行止看不见我,我碰不到他,他甚至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可他为什么不相信我死了?
我死了,他不是应该觉得解脱吗?
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走向那无上的至尊之位……
酒席持续了很久,我一直跟在谢行止身边。
心脏从剧烈的痛楚,逐渐变为麻木。
终于,宾客散尽。
我以为谢行止会去侧妃的宫中。
可他却推开了我曾经住过的宫门。
我离开这里三个月了。
才三个月,这里就已经荒芜得不像话。
去年除夕我亲自挂在廊下的灯笼,也摔在地上破烂不堪。
谢行止踉踉跄跄走到院中的那棵银杏树,然后突然就坐了下去。
我凑近了,才听见他口齿不清地念着。
“欢儿……”
那是我的名字。
我喉间一梗,忍不住伸手,想像从前那样抚平他眉间的皱纹。
下一秒,却被吸进了他的梦中——
场景不变,谢行止身上的衣服也没变。
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后,能看见我了。
“欢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他伸出手想要抱我。
然而,却从我几乎透明的身体穿了过去。
他愣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
我平静地看向他,一字一句:“谢行止,我死了。”
“因为你抢了我的奈何桥,所以我无法轮回转世。若你对我还有一点情谊……明日,可否请你带着我的遗物再走一次桥。”
话音未落,谢行止脸上的温柔骤然冻结。
“温言欢,连在梦里你都要骗我吗!”
“什么轮回转世,我统统都不信!”
他站起身,狠狠地推了我一下。
我被推出他的梦,现实中,谢行止也醒了过来。
他看着破败的院子,脸上醉意褪尽。
下一刻,他从树下起身,冷声喊来下人。
“来人!拿火把来,把这院子给本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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